第215章 山河(結局)
馬蹄高高揚起。
戰馬發出一聲尖利的嘶鳴。
熊得壯恨得咬牙切齒,緊抿唇線,帶着一眾燼風軍搜尋那支冷箭究竟是誰射出。
舉目四望,玄武門廣場上早已亂作一團,刀尖聲四起。
衣着混亂的雜牌軍對上裝備精良的倭軍,場面混亂而慘烈。
突然,熊得壯在人群中發現另一支隊伍——風雷軍乾陣。
“蔣肇忠!”
熊得壯暴喝一聲。
蔣肇忠身後的弓箭手還未來得及將弓弩藏起來,熊得壯已經打馬而至,提刀將弓弩手斬於馬下。
蔣肇忠恨自己跑慢了一步,朝身邊將士大喊道:“掩護本官出城!”
“既有本事放箭,卻沒本事認下!”
熊得壯大怒,舉刀朝乾陣的士兵劈去。
風雷軍乾陣的士兵早被養得身寬體胖,走路都費勁,遑論護着主子出城?
盛怒的熊得壯一手一個,殺出一條血路,直衝蔣肇忠而去。
熊得壯從馬背上縱躍,提起蔣肇忠的后領,將他拖拽下馬,扔在地上。
“為什麼放箭!”
熊得壯舉刀朝蔣肇忠的右肩砍去,嚇得他屁滾尿流地往左躲去。
“為什麼放箭!”
熊得壯再砍,蔣肇忠又向右躲。
“為什麼?!”
蔣肇忠嚇得喊破了嗓子,道:“不論是那倭人贏了,還是你主子贏了,可有我活命的份!”
蔣肇忠想活命。
他受賢親王提拔,天下人皆知他是卧龍殿的人。
如今皇上宣佈禪讓,不論是倭人還是祁溶繼位,他蔣肇忠都沒得活。
他射出兩支冷箭的目的也昭然若揭——兩虎相爭,漁翁得利。蔣肇忠便要做那個漁翁。
待倭人與祁溶雙方消磨殆盡,蔣肇忠帶着風雷軍前去坐收漁翁之利,說不定這天下到頭來,還能姓蔣。
熊得壯麵無表情地走近蔣肇忠,逼得他雙手撐地,連連後退。
“不要殺我……不要……”
“唰——”
刀起刀落,乾淨利落。
蔣肇忠的人頭骨碌碌落在地上,與地上的鮮血融成一片。
熊得壯衝著城樓的方向抹了一把臉,跳上馬背,重回戰局。
此戰要勝,決不能將大祁河山拱手讓人!
*
“哈哈哈哈哈……你們贏不了的!”
冷宮之中,血腥味瀰漫。
喻慶喜被錦衣衛挑了手筋、腳筋,倒在血泊之中,歪頭看着自己的倒影,噘嘴吹起地上的血,吹出了漣漪。
江鎖閑散地坐在圈椅里,翹着二郎腿,垂眸問:“為何贏不了呀?”
喻慶喜身體前傾,壓低聲音,神秘地道:“因為呀,陛下在土裏種下了食人花!哈哈哈——”
喻慶喜暴出刺耳的尖笑。
江鎖放下二郎腿,身體也跟着前傾,皺眉看着喻慶喜——這瘋子在說什麼?
賢親王在什麼地方埋下了什麼東西?
屠沐也不甚明白,手持帶血的短匕,半蹲下身問喻慶喜:“食人花要吃誰?”
就是這把短匕挑斷了喻慶喜的手筋、腳筋。
喻慶喜在血泊里尖叫着蠕動:“吃你們!你們!把你們這群蒼蠅統統吃進肚中!帶回東洋去!”
東洋?
江鎖與屠沐對視了一眼,把瘋話在腦子裏轉了一遍。
既是東洋,那他口中的陛下就不是賢親王,而是豐川玄。
“豐川玄在土裏埋下了食人花?”
江鎖對屠沐重複着這句話,咂摸不出其中味道。
喻慶喜高興地點頭,雞啄米似的道:“對對對,食人花開花,所有人就都死啦!”
手筋都被挑斷了。
喻慶喜還揮舞着雙臂,展示花開的樣子。
因為傷口吃痛,又哭兮兮地收了手。
這是最自然最原始的反應。
看來是真的瘋了。
“火藥!”
江鎖突然抬頭,反應過來:“豐川玄在城樓上藏了火藥!若是最終不能稱帝,他便要與我們同歸於盡!”
“對對對。是這個意思!”
喻慶喜很開心有人理解了他方才的“食人花”,趴在地上,崇敬地望着江鎖。
屠沐不由冒出一身冷汗:“那我們趕緊去城樓!”
眾錦衣衛正欲動身,江鎖抬手阻止。
“我們去了城樓也不過是死的人更多些罷了。”
江鎖道:“若找不到豐川玄的命門,此戰必敗。”
“陛下的櫻花種在蘭林軒。”
喻慶喜趴在地上吹着自己的血,覺得頗有意思:“那可是個寶貝。”
櫻花。
江鎖想起一人,命令道:“你們隨我走一趟蘭林軒。”
*
豐川玄和祁溶各自受了傷。
刀劍上的較量卻絲毫沒有因為身上的傷而有所遲緩。
一黑一白,在戰場上忽起忽落,時進時退。
“當——”
豐川玄的武士刀與祁溶的長劍相接,刀刃相撞,發出刺耳的尖叫。
“你贏不了我。”
豐川玄冷厲地道。
“何以見得?”
祁溶提氣一推,將豐川玄震出數米之外。
隨後,勒緊馬韁,凜然問道:“你雖有二十萬倭軍,但我有百萬大祁百姓。你如何贏我?”
豐川玄哈哈一笑:“你這滿城的百姓都快成死人了,你有什麼好得意的?”
“什麼意思?”
祁溶聽出了豐川玄的話中暗藏玄機。
豐川玄的目光穿過玄武門前滿目的瘡痍,望向城樓。
瀧澤正高舉火把,望着城下眾人。
大白天的,他為什麼在城樓上舉火把?
莫不是要點燃什麼?
祁溶回過神來,朝豐川玄喝道:“你瘋了!”
豐川玄沒有反駁,道:“我也不想與你們同歸於盡的。叫你的士兵們都停下,留條命在,我們萬事好商量。”
祁溶道:“城下還有你的將士!”
“那又如何。”
豐川玄雙手一攤,道:“慈不帶兵。戰場上本來就有犧牲。”
看着早已殺紅眼的將士們,祁溶並不覺得自己可以讓他們收手。
豐川玄看出祁溶並不願下令讓將士們停下,便道:“無妨。魚死網破,未嘗不是一種成全。”
“你在胡說八道些什麼!”
祁溶喝道:“你住手!火藥一旦被點燃,你也沒得活。”
豐川玄抬頭看了一眼蒼穹,道:“當初決定動身來大祁,便想過有這一天。我不怕死。怕死也不會站在這裏與你動刀。”
“那你怕不怕他死?”
城牆內傳來江鎖的聲音。
“晚晴。”
祁溶尋聲望去。
只見江鎖在錦衣衛的簇擁下緩緩走來。
同行的竟還有葉游元。
豐川玄看向葉游元,周身血液驟然凝固。
葉游元的喉嚨發出嘶啞的聲音:“收手吧,豐川。”
“收手?”
豐川玄殺紅了眼,突然笑了一聲,道:“你且教我如何收手?”
豐川玄用雪白的衣袖將刀刃上的血擦盡,將武士刀背過身後。
葉游元沒有再說話,一步一步朝城樓上走去。
江鎖雙手攏袖,站在城牆的陰影之下。
“葉游元,你給我站住!”、
豐川玄急得用倭語怒斥。
葉游元顯然聽見了豐川玄的話,腳步卻不停。
“嗖!”
瀧澤站在城樓之上,朝葉游元的腳尖放出一箭。
羽箭直直刺入地里。
瀧澤警告道:“不要再前進。”
他也說的倭語。
葉游元自然也能明白是什麼意思。
但葉游元仍沒有停,還在走。
又是一箭射出。
這一箭瀧澤沒有留情,刺穿葉游元的膝蓋。
劇痛襲來,葉游元單膝跪地,緩了好一會兒,才撐着身體又重新站起。
“瀧澤!”
豐川玄失聲喊道:“莫要傷他!”
“就差這一步了大人!”
瀧澤雙眼血紅,根本聽不進豐川玄的話,緊接着又放出一箭。
箭鋒刺入葉游元另一塊膝蓋上。
葉游元跪了下去。
豐川玄駕馬上前:“你住手!”
“我讓你停步。”
瀧澤再次取箭,將箭尖對準葉游元的胸膛。
就只差這一步了,瀧澤是不會收手的。
無欲則剛。
他要葉游元死。
他要滅了豐川玄唯一的羈絆。
“嗖——”
羽箭破空而至。
一隻猶如白鳥的身形飛躍至葉游元的面前。
箭刃刺穿皮肉,刺穿後背,又從胸膛竄出。
“豐川……”
葉游元聲音顫抖。
豐川玄躍至他的前面,為他擋下了瀧澤的箭!
江鎖攏在袖中的雙手鬆弛了下來,這正是她要的結局。
倭人敗了。
她在賭。
她自覺識人方面從未走眼。
豐川玄此人既陰險又瘋癲,他不怕傷,不怕死,似乎全身上下沒有軟肋。
但她清楚,豐川玄是將自己的軟肋藏了起來,藏在蘭林軒。
她率領錦衣衛去了蘭林軒。
果然房外佈防了里三層、外三層的倭軍。
祁溶在玄武門外打得辛苦。
江鎖在皇宮裏也打得不輕鬆。
但她賭豐川玄願為葉游元放棄眼前的一切。
豐川玄不怕死,但他卻害怕葉游元死。
這是豐川玄承受不了的代價。
“大人……”
瀧澤怔怔把弓弩扔在了地上。
豐川玄的下頜耷拉在葉游元的肩上,喃喃說:“東洋的櫻花……謝了。”
葉游元早已淚流滿面,道:“明年春天,我帶你去東洋看櫻花。”
豐川玄軟軟倒地,躺在葉游元的懷裏。
“倭人敗了!倭人頭目死了!給我殺!”
熊得壯怒吼道:“都給我殺!”
豐川玄倒地,同樣倒下的還有倭軍的士氣。
瀧澤看着玄武門前的狼藉,抽出武士刀朝一眾倭軍大喊:“不想死就與我一同殺出一條活路!”
“殺!”
瀧澤提着武士刀,殺氣騰騰地向葉游元衝去。
豐川玄從前護着他,現下瀧澤要殺他,不過易如反掌之事。
武士刀被舉到空中。
城牆下的江鎖瞳孔驟縮,刀刃上的寒光已逼至數寸的距離。
葉游元護住豐川玄的屍體,準備以後背接下這一刀。
“咣當——”
武士刀沉沉落在地上。
瀧澤瞪大眼睛,難以置信地倒地,躺在了血泊之中。
葉游元不知發生了什麼,閉着眼,卻遲遲沒有等來武士刀落在自己身上。
不遠處的戎灼將弓弩高舉,道:“給我殺!將這些倭人趕出大祁!”
將士與百姓備受鼓舞,紛紛加入混戰之中,殺得天邊血紅一片。
直至黃昏。
殺得滿身是血的熊得壯喊道:“贏了!我們贏了!”
空中層雲裂金。
祁溶踏在屍山血海之上,長長鬆了口氣。
他回頭望去,江鎖正站在城樓之下,朝他笑着。
——贏了。
——山河得救。
*
萬佛寺鐘聲響起。
一個身着白衣的僧人從寺中出來。
他雙手端着一個樸素的木盒,抬頭時,卻看見面前正站着祁溶與江鎖。
“貧僧參見陛下,參見……”
江鎖還是一副小公子打扮。
葉游元一時也不知該叫她什麼好。
她也從來不在意旁人怎麼叫她,只需祁溶叫她“晚晴”,便足矣。
“真的不留?”
祁溶問:“要帶他回倭國?”
那白衣僧人正是葉游元。
他將青絲剃盡,着一身雪白僧衣,終是活成了豐川玄的樣子。
“我答應過他——”
葉游元垂眸看着木盒,道:“明年櫻花開時,與他一同賞花。”
“既是如此,那朕便不留你。”
祁溶側身為葉游元留出一條路,道:“若是想回來,這萬佛寺的門永遠為你而開。”
葉游元心懷感念,向祁溶與江鎖鄭重施禮,飄然遠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