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反攻 1
賀蘭明與夜君澤出山洞時,天色微亮,啟明星依舊耀眼的掛在泛白的東方天際的半空中。她看着洞外山坡上的集結的府兵和自己前鋒營將士,問寒川道:“如今剩下多下人?”
寒川長吁了一口氣,心情複雜道:“加上你帶來的,只剩下一千八百多人。”
夜君澤立於她身側嘆了口氣道:“吩咐下去,原路返回,去雲川。”
賀蘭明望向夜君澤詫異道:“如果去了雲川,除非咱們能在短時間內驅逐西羅軍,否則戰線時間拉長,你只怕便與皇位無緣。你可想清楚了,這可是一步險棋,若是西羅人真的與大啟有勾結,只怕你去雲川也正中下懷。”
夜君澤自信一笑,牽起賀蘭明的手道:“明兒,我不單要拿下西羅,更要這皇位,這一次魚和熊掌本王都要!”
賀蘭明見他如此,自己心中也升起一股雄心道:“賀蘭明但憑王爺吩咐,誓死拿下西羅軍,還西境百姓一個太平!給大啟一個盛世!”
夜君澤望着賀蘭明,不由動情問道:“這次你可願留在我身邊,陪着我登那雲霄頂峰,睥睨眾生?”
賀蘭明目光一怔,隨即握緊他的手溫柔笑道:“願意。”
東方天際,朝陽已至,光明萬里,映着二人相握的雙手,嘴角的微笑,瀲灧的雙瞳。
合兵一處的好處是大家都信心倍增,再次遇到戰楓的隊伍時,眾人已有了置之死地而後生的決心。
夜君澤調整作戰風格,命三人一組對抗戰楓隊伍中的一人,以分散他人兵力的方式將原本集結在一起的戰楓下屬引入不同方位的林中,打了游擊,逐個擊破。
而夜君澤與賀蘭明還有寒川三人,則對付戰楓一人。
依舊是昨夜河岸邊,戰楓被他三人包圍,不由冷笑一聲道:“夜君澤,就憑你們還殺不了我!”
夜君澤冷笑一聲,道:“殺了你,又有誰去給四哥報信?”
戰楓目光凜然,看着夜君澤身旁的賀蘭明道:“賀蘭明,你可真是……”戰楓話還未說完,賀蘭明早已欺身而來,惹得他再無暇多說一句。
夜君澤,賀蘭明,寒川,三人配合有度,直逼的戰楓節節敗退,不過稍不留神就被賀蘭明一鐧刺在了腰間。就在他們準備一鼓作氣殺了戰楓時,卻見河岸另一頭衝出一小隻隊伍,領頭一人矇著面,率先射出一箭阻擋了要上前的寒川,隨即將戰楓扶穩,沉聲道了句“走!”說罷,帶着戰楓再不戀戰,轉身奔入了樹林,藏匿了蹤跡。
夜君澤見狀喝止了欲墜入樹林的寒川,目光冷冷看着戰楓等人消失的方向,道:“放他走,派幾機靈一點的,遠遠跟着,看他們是去哪裏。”
賀蘭明望着夜君澤神色肅穆,道:“你是想跟回鄞州?”
夜君澤緩緩將夜歌劍收入腰間劍鞘,道:“只要能跟着戰楓入了鄞州,我們便可知曉這鄞州城防究竟落入了誰人手中。我們也可大致清楚這鄞州之中究竟近況如何,需不需要再另行部署。”
“你是不信我說戰楓是夜君洺的手下?”賀蘭明詫異道。
夜君澤搖搖頭道:“窮寇莫追,更何況他援兵已至,並未對我們出手,可見他們一定是已經達到了某種目的,所以才肯輕易收手。”
賀蘭明恍然大悟,“所以,不論是雲川還是鄞州已經都在夜君洺手裏了!”
夜君澤眉頭深鎖,抿唇望着冬日裏結冰的河岸,“去雲川。”
他們出山谷的那一日,谷中飄起星星點點的雪花,讓原本就寒冷的冬日更加蝕骨。洛英在谷外焦急的等待着賀蘭明的歸來。可當他見到賀蘭明的瞬間,真的很想給她一巴掌,只見她右眼腫的老高眼皮上光亮亮的一個水泡,一戳就破。左臂和腰間的紗布都被夜君澤笨拙的綁成了塊,即難堪又根本沒起到保護傷口的效果。
他想發火,卻也不知該向誰發。只好噘着嘴仰天長出了一口氣,壓抑了怒火上前查探二人傷勢,最後在賀蘭明的眼球上檢查時,終是忍不住罵道:“誰缺了大德,竟然在靠你臉這麼近的地方玩兒火星!”
賀蘭明慌忙伸手捂住洛英的嘴示意他小點聲,但依舊被身旁的夜君澤聽到。夜君澤疑惑上前,問道:“明兒,你的眼睛是被火星傷的?”
賀蘭明尷尬,也只好將當日經過敘說一遍,夜君澤聽完沉默下來神色難明,一旁洛英不嫌事大的撇了撇嘴道:“我說王爺,您救人就救人,這下好了救回來也是個獨眼龍,你們以後的前鋒營將軍就是獨眼將軍了。”
夜君澤抿唇蹙眉看着洛英道:“你可有法子救她?”
洛英故意道:“救什麼,我看她瞎了也挺好,至少不會再亂跑傷害自己!”賀蘭明不由抬手擰了一把洛英胳膊上的肉讓他閉嘴。
洛英齜牙訕訕住嘴,夜君澤凝望着賀蘭明,道:“明兒,洛英沒有辦法,不代表別人沒有,我定會遍請天下名醫替你醫治,總會有辦法保住你的眼睛。”
賀蘭明無奈剛想開口,洛英卻又搶話,故意試探道:“若是保不住呢,你當如何?”
夜君澤伸手握緊賀蘭明的手毫不猶疑道:“我養着她,我宣陽王府只會好好待她呵護她。”
此言聽得賀蘭明心頭一暖,忙拍了拍他的手背道:“別聽洛英瞎說,他敢這般高聲問你,定然是有法子的。他就是故意逗你罷了!”
洛英聞言挑眉,聳了聳肩頭道:“法子是有,只是有些麻煩。”
“怎麼麻煩?”
洛英蹙眉道:“像這種燙傷,最好是用剛生產完的婦人乳汁滴入眼球消炎,再敷清涼泄火消腫的膏藥,一個月時間便可癒合,但不可用眼過度否則確實會傷到根本,到那時神仙的乳汁都不管用。”
洛英話雖說的難聽,卻讓夜君澤心裏負擔減輕了不少,“這龍谷山附近有村落,我這就讓寒川去找剛生產完的婦人過來。”
洛英一邊從身上掛着的葯匣子裏面掏出一些塗抹的消腫藥物替賀蘭明敷上,又將她一雙眼睛全部用紗布捂了起來,這才衝著夜君澤道:“王爺最好快一點,這幾日我派人出去打探消息,西羅軍離這裏可越來越近了。”
夜君澤聞言面色一沉,轉身吩咐寒川后又交代了毓秀幾句,便匆匆去了自己府兵休憩的地方。
一日後,寒川帶來一家三口,是距離龍谷山不遠處靠近涇坪的王家村逃出來的最後一戶人家。
男人叫王大力,女人叫岳梅,他們的兒子也不過半歲。十日前西羅軍挺進距離龍谷山一百裡外的涇坪城,途徑王家村燒殺掠奪,若不是王大力帶着妻兒一路奔逃,又遇上曹文遠的部隊做了掩護,只怕也會慘遭殺戮。而曹文遠的隊伍也在那次對戰後被西羅軍衝散,隱藏在了雲川與涇坪之間的一處山坳中,舉步維艱。
眾人聽到這樣的消息,面色都沉了下來。夜君澤更是眉頭緊鎖,嘴唇時不時的便抿成一條縫,不發一語的坐在賀蘭明身邊。
賀蘭明被洛英監視着每日用藥,不能將紗布摘下。只能不時聽見夜君澤微微的嘆息聲傳來。她心裏清楚,這場戰役如果短時間內不能扭轉局面,只怕等待着他們的只剩下整個西境的淪陷,以及整個大啟因為戰亂而動蕩,民不聊生。所以他們不能再耽擱下去,一定要與曹文遠的隊伍匯合,商議對策。
這日夜裏,毓秀剛替賀蘭明上過葯,陪着她在馬車上休息,許久只聽有人上了車,此刻她鼻尖飄來的都是眼部敷的藥膏的味道,並不能很好的從氣味上辨別對方是誰,賀蘭明只能下意識判斷應該是來給自己查探傷勢的洛英,於是問道:“是洛英嗎?”
毓秀點點頭,收拾換下來的藥膏和紗布,道:“洛英法師好像有事要與姑娘說。”
賀蘭明笑笑道:“平日裏聒噪,這會兒倒沉默了,說罷有什麼事?”
對方卻猶豫半晌並不開口,賀蘭明不禁詫異,以為洛英有什麼難言之隱,便道:“毓秀,你替我去看看王家那個半歲的娃娃,我的傷搶了他的口糧,你替我去安慰安慰他。”
毓秀聞言猶疑片刻,道:“好,我這就去。”說罷,便下了馬車。
一時間車內一片安靜,賀蘭明不由嘆了口氣,安慰道:“洛英,我知道你其實一直在生我的氣,怪我沒有保護好自己。只是事到如今,我的性命並沒有這大啟安寧重要啊。”
說道這裏對方身體一滯,卻依舊不肯說話,賀蘭明見此無果,只好抬手在空中摸索想要拍拍落英的肩頭,又像哄孩子般勸說道:“洛英,我知道你一直對龍髓之事耿耿於懷,其實我有那三五年的時間也夠了,只要能看到三哥平安,王爺榮登大寶,我所做的一切便也都值了。龍髓之毒深入骨髓,解與不解如今我已看的很淡,只希望你也能看開些,就算解不了這毒,也不妨礙你妙手回春的醫術,畢竟你還是滇國高高在上的法師,是萬人敬仰的神月教教主啊。我這本就屬於疑難雜症,你治不好也沒關係。”
賀蘭明覺得話說到這裏也差不多了,於是依舊在空中摸索着想要拍一拍對方的肩頭安慰一下,不曾想她抬起的手忽然被對方握緊,只聽一個無比熟悉的聲音,帶着几絲驚慌和擔憂傳來,“龍髓是什麼毒?”
賀蘭明猛然一驚,想要將手抽回來,夜君澤卻握得更緊,語氣急切道:“告訴我,龍髓是什麼!”
正說著忽聽有人掀開了帘子道:“小明兒,我來給你把脈了!”隨後又聽見那人道:“你們聊,我回去了。”
“回來!”夜君澤低吼了一聲,洛英只好又返回來陪着笑臉道:“沒想到王爺在,真是打擾了,這春宵一刻,我就不打擾你們了。”
賀蘭明忙解釋道:“洛英,休得胡言!”
洛英表情尷尬,夜君澤便道:“法師,本王有幾句話想問你。”
賀蘭明剛想制止,洛英卻道:“王爺問吧。”
夜君澤握緊賀蘭明的雙手,凝視着洛英道:“龍髓是什麼毒?”
洛英一聽來了精神,興沖沖的一步跨上馬車,坐在車廂里衝著夜君澤解釋道:“王爺也知道龍髓,話說這龍髓之毒可是世間絕無僅有的蠱毒,是我南滇蠱毒中的王者,那是上古龍獸的骨髓製成……”
洛英還想再說,夜君澤卻打住他的話,問道:“可有解法?”
洛英本來還興奮的雙眸頓時黯淡下來,看了一眼賀蘭明見她緩緩搖頭,隨後道:“本來是有的,可現在沒了。”
月如鉤,卻帶不來一絲溫暖,夜君澤只覺得自己的一顆心瞬間沉入谷底,再也經不起半點漣漪。握着賀蘭明的手手心瞬間滲出一層冷汗。
他不信她會這麼快就離他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