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 章
師昭走了。
她走了很久以後,顧讓還愣愣地站在原地,被冷風吹得有點發矇。
他還沒回過神來。
師昭第一次直視他,原來她的眼睛這麼漂亮……不對,漂亮個屁啊!師昭的態度居然這麼囂張?她怎麼敢?她不想活了嗎?居然還還嘴?靠,一個廢物居然反過來罵他算什麼東西?!
他再不是個東西,也比她算個東西!
顧讓登時大怒。
他倒要看看,這個師昭到底在硬氣什麼!都死到臨頭了還在這囂張,等會被處罰時,可別在那哭哭啼啼求饒!
顧讓咬咬牙,快步跟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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師昭走了一段路,終於到了一座大殿外。
她沿着台階往上,看着牌匾上“司律堂”三個大字,居然鬆了口氣。
還好,不是離炎殿。
外門及內門弟子犯錯,是交由司律堂懲處,如果是更高級的弟子犯錯,或者是罪行嚴重到某種程度,都會直接上執法長老的離炎殿審判,相應的懲罰也比較嚴酷。
看來,她解開封印放出魔神之事,並沒有被發現。
確認了這一點,師昭便安心了,她乖順地走入殿中,直接朝着最上方的女子低頭行禮,“顏長老。”
然後她轉頭,看向一側的男子,“宋長老。”
顏嬋長老平日負責內外門弟子,而宋寬長老只負責外門事宜,較低一等。
顏嬋此刻穿着淡青色道袍,眉目清冷端莊,審視着師昭:“師昭,這三日你無故缺席早課,依照門規,我本該罰你清掃萬象塔七日思過,你可有什麼話說?”
師昭愣了一下,才想起來早課的事。
靈墟宗門規嚴厲,按照本門規定,外門弟子無故缺席早課累計三次,是要罰的,顏嬋長老雖為人和善,但執行門規絕不手軟。
這是時羽的報復。
幾乎每個弟子都是從外門熬過來的,時羽自然知道這規矩,他從一開始就打算好了,讓長老因為這事懲罰她。
他也篤定她不敢去告狀,因為他的懲罰會很輕,事後他卻能讓她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她恨死這個人了。
師昭抿了抿唇,她現在有了靠山,她不怕了。
“是時羽害我。”
她直視着顏嬋長老,字字清晰道:“三日前我去采靈素花,是他搶了我的花,還把我關在了幽月山的洞窟里整整三日!所以我才無法回來!”
顏嬋一怔,皺眉道:“時羽?你說的是巡查堂的內門弟子?”
“是。”
顏嬋還未開口,一邊的宋寬長老卻冷哼一聲道:“怎麼可能!時羽是我看着長大的,這孩子從前在外門之時便勤奮踏實,如今他已是內門弟子,好端端的欺負你一個低階弟子做什麼?”
師昭扭頭看向宋寬,“我說的是真的,長老若是不信,大可以讓他親自過來對峙。”
宋寬卻甩袖道:“荒謬!我看是你在為了偷懶找借口!”
師昭也有些氣憤委屈,執着道:“我沒有找借口。”
她話音一落,四周卻漸漸響起了竊竊私語聲。
為了彰顯公平,門中規定,戒律堂審判可由其他弟子旁聽,他們嘲諷她的話也清晰地落入耳中——
“誰不知道昨晚幽月山出事了,她撒謊也不打打草稿。”
“說誰不好,還偏要說時羽,人家內門弟子是她惹得起的么?”
“我看就是她自己偷懶忘了時間。”
人群中,顧讓抱臂靠在一側,也好整以暇地看着師昭的笑話。
師昭猛地轉頭,泛紅的眼睛一個個掃過這些人。
“……她看什麼看?”
“看這眼神,還真生氣了?”
師昭咬牙,看向上首的顏嬋長老,“長老若是不信,為什麼不找他來對峙?就算弟子一人之言不可信,也沒有在不調查的情況下便給弟子定罪的道理!”
顏嬋看着面前面色倔強的少女,微微嘆息一聲。
一邊的宋寬還要再說話,顏嬋卻抬手制止了他,吩咐一邊的執法弟子:“去傳時羽過來對峙。”
話音剛落,忽然聽到一道清冷的嗓音穿透人群。
“弟子能作證!”
所有人一怔,看了過去。
來者是個藍衣少年,束着高高的馬尾,身後背着一把劍鞘雪亮的劍,身姿卻比劍身更加筆直挺拔。
他甫一進來,便立刻走到了師昭身側,揚聲道:
“二位長老,弟子正好知道此事,特來作證。”
此話一出,四周嘩然。
在場所有人裏面,幾乎無人不認識他,就算不認識,也認得他身上這件首席大弟子服飾。
靈墟宗最炙手可熱的少年天才清言。
這在平時,是內門這些弟子連見上一面都困難的存在。
他怎麼和師昭有交集?他居然會為了師昭這樣的廢物出頭?
“清言?”
顏嬋長老面上的平靜終於打破,有些驚訝,“你來做證?你認識師昭?”
少年站直了身子,拱手道:“昨夜我奉宗主之命巡山,正好目睹宋寬妄圖殺師昭滅口之事,當時師昭師妹氣脈虛弱,像是三天三夜未曾進食,身上全是勒痕和刮傷。我救下師妹后,便將她帶去了幽月山下,我師尊和在場的其他長老可以作證。”
他上來便提文慈真人和幾位大長老,不給任何人懷疑的餘地。
清言說著側身,視線掃過一邊的宋寬,目光清正透冷,“敢問宋寬長老,您口口聲聲說師昭師妹誣陷他人,又可有證據?您如此篤定,難不成近來與時羽往來密切,所以才知道他做了什麼?若是如此,時羽若真犯錯,您又能負責幾分?”
接連幾句質問,讓宋寬面色鐵青,說不出話來。
顏嬋看在眼裏,大抵是明白了前因後果,又看向垂頭沉默的少女,放緩了語氣:“師昭,你細細說來,到底發生了什麼?時羽為什麼要這麼對你?”
師昭緩緩抬眼。
她漆黑的眸子幽幽的:“你們都問我理由,為什麼不問他?”
顏嬋一怔。
“他比我強,殺我就像捏死一隻螞蟻這樣簡單,你們大可以去問他,欺負一個弱者需要什麼理由?”
師昭極為失望,多年委屈湧上鼻尖,眼淚差點滾落出來,但她忍住了。
不能哭。
她發誓再也不會哭給他們看了。
“長老若當真秉公執法。”她牙根咬得發痛,憤怒道:“那便幫我懲罰他!我受的所有,他都要加倍承受!”
她嗓音驟然拔高,那些竊竊私語的弟子也陡然怔住。
四周安靜下來。
方才嘲諷她的,誣陷她的,此刻全都噤了聲。
就連過來看戲的顧讓,都愣了好一會,沒想到師昭這居然被關在幽月山那種鬼地方三天三夜。
別說她一個姑娘家了。
幽月山那種煞氣橫生的地方,換了年輕壯漢前去,都未必敢待上一夜。
師昭的手指在抖。
她閉了閉眼睛,讓自己冷靜下來,提醒自己不要害怕。
清言從一邊看着她,看到她劇烈顫抖的睫毛、蒼白的小臉,頭一次感覺到莫名的胸悶無力。
很快,時羽便被帶了過來。
時羽大步入內,一看見裏面的師昭和清言,便立刻明白了什麼。
不自量力。時羽冷笑。
還未等顏嬋發問,時羽便當先一步跪下長拜,沉聲道:“長老!弟子要揭發師昭!此人三日前便在幽月山鬼鬼祟祟,恐與魔族勾結,弟子懷疑這魔神的封印便是她解開的!”
“什麼?!”
“你說什麼?”
“休要胡說!”
周圍三道聲音同時響起。
師昭和清言同時看向他,師昭眸光猛顫,難以置信道:“你誣陷我!”
時羽唇角劃過一絲諷意,心道還好他早有準備,提前打聽了昨日之事,當下篤定道:“實不相瞞,弟子正是懷疑她與魔族勾結,又苦於沒有證據,這才擅作主張將她關押起來,打算審出蛛絲馬跡再稟明長老!”
“想必清言已經跟長老說了昨日將她帶去幽月山之事,長老知道,昨日魔神現世,是有人故意破壞封印。而據我而知,當時混亂中所有人都在,偏偏師昭不見了。”
時羽沉聲道:“她一個練氣初期、毫無自保能力的廢物,又是如何在長老們都受傷的情況下,平安逃回來的?”
“這……”顏嬋的表情凝重下來,沉吟道:“的確有蹊蹺……師昭,你有什麼解釋?”
師昭的臉色有些慘白。
她的背脊綳得緊緊的,掌心全是冷汗。
時羽明明是在歪曲事實,他明明只是為了報復他,可他怎麼知道封印的事?昨天明明那麼亂,連長老們都沒有注意到她,他怎麼會知道她做了什麼?……不,不對,他肯定不會知道。
連清言都沒有懷疑她,他不可能知道一切!
他一定是編的!他就是想倒打一耙,讓她背上私通魔族的罪名,這樣她一定會被處死……
可是她要怎麼才能證明?
師昭心跳得極快。
時羽彷彿篤定了她沒有辦法證明,慢慢站起來走到她的面前,冷笑道:“師妹,老老實實承認吧,你若老實交代,或許長老還能從輕處罰。”
師昭的肩在顫。
她雙手緊緊攥起,死死盯着眼前這個人。
他要置她於死地。
她想殺了他。
殺了他。
師昭抬手,在所有人還沒反應過來之時,猛地抽出了清言身後的佩劍,冰冷的劍鋒指着時羽。
“師昭!”清言眸光一跳,沉聲道:“不要衝動!快把劍放下!”
師昭在發抖。
這是她第一次拔劍指着人。
劍身在顫,執劍的手卻極穩。
“不是讓我解釋嗎?”
那雙總是楚楚可憐的眼睛,此刻如同浸了冰淬了毒。
“來比試一場,看我有沒有活命的本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