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葬禮上的不速之客
劉旖旎從鑫達證券公司大樓走出來的時候已經快晚上六點了。
她今年四十歲,戴着一副黑框眼鏡,臉上很厚的粉底已經脫得差不多了,臉頰上的黃褐斑隱隱約約的漏出來,還好下班前擦了一下已經見底的口紅,才能勉強遮掩一下蒼白的臉色。
她把頭髮在腦後梳成一個髮髻,鬢角隱約有几絲白髮,一套深藍色西裝,西服的手肘袖口和口袋已經磨的發亮,西褲也因為靜電緊緊的箍在兩條像筷子一樣的大腿上。
她肩膀上掛着一個已經過時很多年的皮革包,手拎處由於使用多年已經開始掉皮,有時候把包一拿下來,肩膀上一層皮屑,她已經養成習慣會伸手彈一彈。
電話又響了,臨時通知加班已經讓她精疲力盡,來自老公的電話更讓她煩躁,一會兒問鍋在哪,一會問菜在哪,一會兒又問什麼時候回來,要不是怕女兒們有什麼事,她真想關機。
她站在公交車站牌下,靠着椅凳,慢吞吞的掏出手機看了一眼,是她的大學同學,曾經住在一起寢室的大姐,她清清嗓子,瞬間換了一副諂媚的面孔,微笑着接起電話:
“喂?大姐,誒呀,剛才還看你朋友圈,你兒子可真厲害呢,又得了那麼多獎!”
電話那頭的大姐說了些什麼,她的臉從熱情變成了震驚又變成了哀愁,掛了電話,她輕輕的嘆了口氣。
公交車終於來了,正好趕上周圍寫字樓6點下班的人群,她拚命的往前擠,還好擠上了車,儘管背包被夾在車門中間,司機師傅大喊着:“沒刷卡的,趕緊刷卡!”
她想着等會兒刷,現在不能動彈,司機師傅又喊了一遍:“門口那個大姐,你別忘了刷卡啊!”
她不情願的掏出卡公交卡讓前面的人傳過去刷了一下,結果不小心刷了兩次,過了一會兒,她站在司機身邊大聲說道:“大哥,你找我一塊錢,剛才給我刷了兩次。”
司機大哥坐在透明的駕駛室里看着她翻了個白眼:“又不是裝我兜里了,我不能給你啊!”
“那你着急讓我刷卡,結果多刷一塊,那怎麼辦?”
“那你站在等看有其他乘客投幣的你想着要回去吧!”
她疲憊的站在門口,現在的年輕人刷卡的都很少,都是手機掃碼,老年人要不免費,要不是優惠卡,學生是學生卡,投幣的更是寥寥無幾,過了五六站,終於擠上來4個外地遊客。
他們跟司機打聽去海邊到哪站下車,拿出來4個一元硬幣,她迅速伸出右手堵住了投幣口,搶了一塊放在衣服兜里。
電話又響了,她不看也知道是誰,她也不接,就那麼急匆匆的下了公交車,往前面的小區走,心想:媽的,催催催,催你媽個頭!”
她走進這個九十年代的破落小區,連個大門都沒有,物業不知道在哪裏為業主服務,收物業費的時候倒是積極主動的出現。
她快速走進低矮的樓道大門,上了樓梯,翻出鑰匙一開門,便是女兒們的喊叫聲,還有老公的咒罵:
“你他媽還知道回來啊?你耳朵是聾的嗎?電話一個不接,我還以為你死外面了呢?”
“不告訴你加班了嗎?老打什麼電話,領導都不願意了,扣獎金咋辦?”
“你拿獎金能有幾個子兒,買個鍵盤都不夠。”
“你他媽就知道打遊戲,還鍵盤,我看你像鍵盤!”
此時響起了大女兒和小女兒的吵架聲,大女兒一一把小女兒從房間趕了出來。
“媽媽,啊…嗚嗚嗚嗚…姐姐打我!”小女兒邊哭喊着邊跑進了父母的房間。
劉旖旎正在卧室換衣服,褲子脫掉一半,小女兒小小就跑過來告姐姐的狀,她伸手抱起三歲的小女兒,放在大腿上,安慰着。
她只有在抱着女兒時心裏才有那麼一絲的輕鬆,但總是那麼稍縱即逝。
“衣服換完沒有?趕緊炒菜!我忙了一天還得回家接孩子做飯!約好的客戶都爽約了,耽誤我多少事!”她老公在門口大喊着。
她也不說話,輕輕的放下小女兒,讓她在這屋玩,不要去打擾姐姐學習。接着迅速的換好衣服,擼着袖子走進了廚房。
一家四口吃上晚飯已經7點半了,兩個女兒還在拌嘴,她一邊自己吃着飯,一邊幫着小女兒吃飯。
她看着眼前的一切,想着剛才大姐的電話,大姐說她們寢室的二姐的老公昨晚三點,突發心梗去世了,讓她三天後去參加葬禮。
二姐的老公那麼優秀卻英年早逝,再看看自己眼前的這個男人。
一邊抖腿,一邊刷着短視頻,一邊往嘴裏划拉着飯菜,外放的聲音跟女兒們的爭吵聲還有開着電視機里的聲音混合在一起。
劉旖旎老公邱曉晨,跟她同歲,兩個人是相親認識的,他們有一個共同的朋友小何。
小何發現兩個人長得特別有夫妻相,還都在金融體系上班,年齡相仿就介紹他們認識了,相處一年之後兩個人跟眾多相親對象一樣按部就班的結婚生子。
邱曉晨在長興銀行上班,剛認識她時只是個櫃員,孩子出生以後為了增加收益,開始了找人拉貸款的業務,經常不着家。
四十歲的邱曉晨,個子不高,卻有些駝背,身體清瘦,臉卻是肉的,也戴個眼鏡,眼睛細長,鼻子不塌也不挺,一雙薄唇。
劉旖旎眉眼和邱曉晨幾乎一樣,但她是尖臉厚唇,她個子也不高,也就一米六左右,最胖的時候也就只有80多斤,40歲了沒有超過90斤。
吃完晚飯,邱曉晨戴上耳機,點上香煙坐在電腦桌前開始進入了傳奇的虛擬世界。
劉旖旎讓一一跟小小坐在沙發上看動畫片,自己看是收拾餐具,然後刷碗,收拾廚房,給兩個女兒熱完奶遞給兩個女兒喝。
她開始打掃亂七八糟的客廳,拖地,把一家四口的臟衣服分門別類,然後大人的機洗,女兒的手洗,然後收起陽台已經幹了衣服,再把洗好的衣服掛好。
“操你媽的,**崽子,滾一邊去,誰讓你瞎**按的,是不是欠打!”
客廳傳來了老公罵人聲,緊接着是女兒們的哭喊聲!
她趕緊跑回客廳抱起小小,拉着一一走進衛生間,準備給孩子們洗澡。
“你爸咋了?打沒打妹妹?”劉旖旎問一一。
“妹妹給爸爸電腦插座的那個開關給關了,爸爸就急眼了!沒打妹妹,沒下去手!”
“哦,一一幫妹妹洗澡吧!”劉旖旎放下洗澡盆,接好水,把兩個女兒放進盆里,又放了毛巾和幾個玩具。
她回到陽台把衣服晾好,拿着盆從客廳經過,看着煙霧繚繞的電腦桌前,自己的老公叼着香煙,不知道說著什麼。
她輕輕的嘆了口氣,這是邱曉晨這個月頭一次在家吃晚飯,平時都是喝了爛醉如泥才回來,她不知道老公在外面到底是怎麼樣忙碌,她也不想操心,只要每個月定時拿回一萬塊錢就行了。
她把女兒們照顧入睡之後,自己洗了個澡,躺在床上看着小說,她不喜歡刷短視頻,她更喜歡看一些不用費腦子的甜爽文。
邱曉晨洗漱完上床已經是凌晨一點多,被吵醒的劉旖旎怎麼也睡不着,想着二姐和她去世的老公,她老公幾分鐘之後便響起了均勻的呼吸聲。
她起來上了個廁所,回來時看着電腦桌上邱曉晨的半包香煙,她披了件衣服,拿着香煙和打火機打開房門,站在樓道的窗戶處,點了一根。
殯儀館簡直比菜市場還熱鬧,劉旖旎給大姐打了兩個電話才找到二姐所在的那個廳,遺體告別下葬之後,她們一起來到了一個高檔酒店的大包間,裏面有三十桌。
她在簽到台往白色信封里裝了500塊錢,又掏出一張自己的名片放了進去,她簽了到,走進包間跟大姐坐在一起。
她就只認識大姐,開餐之後,來的賓客熱熱鬧鬧的,要不是桌布和包間是黑白相間的顏色,真會讓人以為是參加婚禮,該吃吃,該喝喝,該笑笑。
她看見二姐穿着一身黑色的西服,端着酒杯走到了她們這一桌,看見她們笑着給她們到了杯酒。
“照顧不周,今天隨便吃一些,咱都老熟人了,等我忙過這一陣子咱再聚哈!喝一個來,我幹了,你們隨意,感謝大家能來送畢敬最後一程啦!”
她跟着喝了一杯啤酒,陪笑着,繼續吃着鹽烤大蝦,牛肉冷盤還有幾個鮑魚。
突然感覺有人在撕心裂肺的哭喊,整個包間就炸了鍋了,人聲鼎沸。
她和大姐往人群中間擠過去,看見幾個人正在拉起一個大着肚子的女人,她很年輕,坐在畢敬的祭台下面撕心裂肺的哭喊。
二姐站在祭台的旁邊交叉着雙臂,看着那個年輕的懷孕女人表演,一言不發。
“老公,你為甚麼這麼對我,你走了,我們的孩子怎麼辦?她還沒有出生就沒有了爸爸,你把我們娘倆也帶走吧!”
“老公啊!老公,你說過要愛我一輩子照顧我一輩子的,你現在就這麼走了,你為什麼說話不算數。”
那個女人哭喊着,有幾個個四十多歲的女人要拉起她,想把她帶走,她手扶着肚子,艱難的起身,看見站在祭台的新晉寡婦,撲了過去。
“你這個惡毒的女人,是你害死了畢敬,是你!是你殺了他!我要殺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