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2章 風雨欲來
就在趙錦衣與熊貴妃暗自較量之時,宋景行用僅有的幾日晴朗的天氣,見縫插針,建好了明堂一樓。
天家在蘇博的陪同下來巡視了一遍,覺得用磚石砌成的明堂被宋景行弄得也還算過得去。雖是磚頭,但砌起來的樣式與十年前的明堂並沒有什麼兩樣。m.
他誇讚宋景行幾句,並沒有多說什麼,又匆匆離去。畢竟天家日理萬機,能抽出空來巡視明堂,已是他們的榮幸。
但小黃門望了一眼因為下雨而滿是泥濘的地面,撇撇嘴沒作聲。
蘇博留了下來,與宋景行並肩站着,一臉慈祥:“這一樓最是容易建造,越往上,要求的工藝越高。宋侍郎可得小心點。”
宋景行微微一笑:“多謝蘇尚書提醒。”
蘇博猶豫了一下,又道:“轉眼一過去一月有餘,宋侍郎若是思念家人,老夫可以請奏天家,讓宋侍郎休沐兩三日,好與家人團聚。”
“多謝蘇尚書體恤下官,不過休沐之事倒不必了。”宋景行婉拒了。
二人正說著話,寧詠走過來,懷中還揣着鼓囊囊的油紙包。
“宋侍郎,有一個新招的工匠說與你是好兄弟,他阿娘在空閑時做了些點心,非要下官帶過來與你。”
宋景行挑眉:“哦,那人叫什麼名字?”
“姓肖,名揚,肖揚。此前有一名工匠咳嗽不止,只得讓他家去休養,而後李工頭又新招了一名工匠,便是此人。”
宋景行道:“肖揚與我的確要好,是過命的兄弟。”他接過油紙包打開,露出裏面新曬的杏脯來。
近來京都多雨,杏脯不易曬,肖母能曬出這些明凈的杏脯着實不易。
宋景行將杏脯遞給蘇博:“蘇尚書可要嘗嘗?”
蘇博不知道在想些什麼,怔愣了一下,拿起一塊杏脯:“如今杏脯可不多得,你的朋友重情誼,老夫可不敢多吃,就留給宋侍郎慢慢享用罷。”
宋侍郎點頭:“我與肖揚許久不見,他此前受傷,還想着他是否痊癒。如今他來了,卻是正好,肖揚力大無窮,明日二樓架梁,正是需要他這樣的工匠。寧郎中,勞駕你再跑一趟,將肖揚請過來。”
寧詠自然滿口答應。
蘇博捏着那塊杏脯:“那宋侍郎且忙着,老夫還有事要忙,就先行一步。”
宋景行也不挽留:“蘇尚書慢走不送。”
蘇博一走,瞧着四下無人,小黃門忽地開口:“這肖揚,可是肖利的孫子?”
宋景行將一塊杏脯遞給他:“你倒是什麼都省得。那位宋侍郎對你倒是知無不言。”
小黃門卻沒再作聲。宋景行也不在意,小黃門想說,自然會說。他若不想說,便是死也不會開口。
肖揚過來時,小黃門一直在一旁冷眼觀察着他。
二樓架梁,肖揚熟門熟路,與宋景行配合又甚好,很快就領會了宋景行的意思。宋景行早上問了唐斌,明日是個晴天,又是黃道吉日,最是適合架梁。
說完事情,肖揚並沒有藉著與宋景行的交情便趁機休息,而是毫不拖泥帶水地走了。臨走前卻是道:“我妻子如今已有孕,過得甚好,還請家人勿惦念。”
寧詠一臉的八卦:“這莫不就是趙五姑娘嫁的郎君罷。這論起來,宋侍郎與肖揚可是實打實的連襟呢。肖揚可得喚宋侍郎一聲姐夫。既是康惠坊肖家,那肖揚豈不是……”畢竟同住康樂坊,寧詠對趙家的事情還算清楚。
宋景行打斷他:“前兩日,我讓寧郎中學着繪製的圖可繪好了?寧郎中若想在工部平步青雲,沒有幾分真本事可不行。”
寧詠總覺得,宋景行話中有話。
可如今宋景行是他的頂頭上司,得空教他繪製圖紙,也算是額外的福利。跟着宋景行混了一段日子,寧詠也學到了些許本事,不算是個草包。
他訕訕道:“圖紙繁複複雜,下官還得學些時日呢。”
宋景行沒再理他。當初在春光閣初見寧詠,還覺得他有幾分風骨,可如今的寧詠,嘖。與蘇楚倒是相配。
晚上小黃門照舊拎來熱水,伺候宋景行洗腳。
燈光如豆,小黃門忽而幽幽道:“義父許是不想將我牽扯進來,是以他當年並沒有與我說什麼。但他臨死前,卻是在家中的牆壁中留下這一封書信。”
“我不認得什麼字,將信揣在身上好些年,才磕磕碰碰的將信讀完。”
小黃門小心翼翼的從袖中取出一個小小的蠟球來。
宋景行攔着他:“你確定我是好人,要將這封密信交與我?”
小黃門望着他,語氣篤定:“我相信宋侍郎是個好人。宋侍郎與義父一樣,都姓宋,自然是好人。義父為了報恩,不惜以身涉險,雖然失敗了,但我相信義父去得毫無遺憾。”
他說完,將蠟球放在宋景行手上,竟是如釋重負:“宋侍郎,我義父,與義父恩人肖家所蒙的冤情能否洗清,便全依仗您了。”
宋景行手中輕如鴻毛的蠟球,忽而變得分外燙手。
他輕輕地將蠟球捏碎,露出裏面的紙團來。
紙張已經泛黃,上面的蠅頭小字密密麻麻。二十年前的一樁秘事漸漸浮現。
原來,竟是如此……
蘇楚的肚子漸漸鼓了起來。
京都里有名的醫工、以及被傳得神乎其神的醫婆,蘇楚通通都去看了個遍。那些人中,十有七八斷言她腹中所懷,是男嬰。還另有二三,斷言她腹中所懷,是女嬰。斷言是男嬰的,蘇楚全都有賞;斷言是女嬰的,蘇楚只道別人醫藝不精。
寧詠回到蘇家埋頭繪製圖紙時,蘇楚甚至還沒回來。
門帘被人撩起,寧詠抬眼望去,竟然是白髮蒼蒼的蘇博。蘇博穿着燕居服,頭上無冠,一頭華髮蒼蒼,在燈下一看,竟是老態龍鍾。
終究是上了年紀,便是再得天家寵愛,蘇博也敵不過歲月的侵蝕。
寧詠趕緊恭敬地將蘇博迎進屋中,蘇博瞧見他攤在桌上的圖紙,凝神望了須臾,才緩緩道:“宋景行為人不錯,對你竟是毫無保留的教授。”
儘管因為他的緣故,宋景行是嘲諷過他,但寧詠是真心實意的欽佩宋景行,當即附和道:“宋侍郎的確不錯。祖父可是想着,在明堂建成之後,向天家請奏,讓宋侍郎接替祖父的職位?”
那晚蘇博的話,始終讓他猜測不透。寧詠承認,他的才華遠遠比不上宋景行,論人品,宋景行值得他欽佩。
蘇博笑起來:“莫說本朝了,便是前朝,也不曾有過這般年輕的大員。便是祖父願意,天家也不會准奏的。宋景行如今能做工部侍郎,不過是天家覺得他大有用處。”
寧詠驚駭地看着蘇博。莫不是,天家欲在宋景行建好明堂之後,將宋景行……
蘇博意味深長:“莫要胡亂猜測天家心思。天家乃是九五之尊,雷霆震怒,皆是恩典。”
當年肖利可不就是猜錯了,才落得家破人亡的下場。而他蘇博審時度勢,明哲保身,才能將蘇家給保全下來。
天下人都可以錯,唯獨天家不可以。
就在此時,蘇楚回來了。
蘇博皺眉:“你如今已經嫁人了,不在家中伺候夫君,整日往外跑,成何體統?若是叫御史知曉,非得參我一本不可。從明日起,你就好生待在家中養胎,得閑給寧詠熬些羹湯,補補身子,你沒瞧見,寧詠都瘦了。”
寧詠受寵若驚,又恐蘇楚生氣。
祖父很少朝她發脾氣,蘇楚頓時有些委屈,她這般做,還不是為了蘇家。倘若蘇家無男兒,祖父百年之後,怕是那些族人就迫不及待的要將男丁過繼。
看到孫女委屈,蘇博到底軟了心腸:“近來京中不大太平,還是少出門的好。”
京中不大太平?可她方才回來時,只見四處歌舞昇平,花團錦簇的,何來的不大太平?
次日乃是吉日,天家親來觀看架梁儀式。
肖揚身穿短褐,一身肌肉鼓鼓囊囊,肩上托着巨大的木樑,一雙眼卻是憤恨地投向天家所在的明黃屏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