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4章 第114章
西南夏季潮熱,本就容易身體不適,再加之林地間蚊蟲鼠蟻肆虐,被毒蟲叮上一口,腫起的膿包往往能有半個巴掌大,還有採藥時從山上滾落的、砍柴時砍傷腿的,總之各種大大小小的疾病,都能免費去西南駐軍新搭建的醫館裏去看。
消息很快就傳遍了整個十面谷。
以及比十面谷更遠的許多村落。
柳南願穿着鮮艷的紅裙,坐在明亮乾淨的房間中替百姓看診,院子兩側站着守衛也是個個容貌俊美,貴氣體面。高林差不多將自己本就不多的審美,全部挖空貢獻給了這處醫館,甚至還往房檐下掛了一串空心竹鈴,用半透明的絲帶捆紮着,微微發光,引來無數蝴蝶往上飛。
阿寧道:“沒想到高副將竟還有如此細膩的一面。”
柳弦安躺在竹榻上吹着風:“愛美之心,人皆有之嘛。”
他懶洋洋地說著,語調睏倦,眼皮子看起來又要往一起搭。阿寧眼疾手快,將他的眼睛強行撐開,叫道:“公子不許睡了,王爺已經差人送來了衣服,快些換好,等會咱們還要下山去給三小姐幫忙。”
柳弦安打着呵欠:“我穿這個就很舒服。”
“舒服是舒服,但實在是太舊了。”阿寧拉着他的手腕,力大無窮地把人拽起來。
柳弦安在穿衣方面是最不講究的,再加上還有三千大道中的賢者們做不良示範,所以他從來不要錦衣華服,一件灰不拉幾的棉布大袍隨便一套,腰間捆着布帶,再穿一雙破靴就能到處亂跑。對於這副神似丐幫的裝扮,白鶴山莊裏的人早就習慣了,梁戍也習慣了,並且還覺得甚是可愛,軟綿松垮一塊布,裹着細溜溜的一個懶蛋,好摸好脫。
阿寧去扯他的腰帶。
柳弦安沒睡醒,直直往後倒。
阿寧累得氣喘吁吁,手都酸了,站在床邊叉着腰:“王爺要來啦!”
結果王爺真的來了。
梁戍將阿寧打發出去,自己俯身親了一口被子裏的人:“你已經從昨晚的戌時睡到了現在。”
柳弦安堅定閉着眼睛。
梁戍笑了一聲,把人抱在自己懷裏,先替他寬去了寢衣,又取來剛做好的新衣,一件一件地穿好。他是從來沒有伺候過人的,但可能是命中注定會擁有一個懶蛋吧,所以對於這些事,很有一些無師自通的天賦。
柳弦安動了動鼻子,沒聞到新衣該有的味道,卻多了幾分溫柔好聞的茉莉花香。梁戍將他的手指從衣袖中拉出來,解釋道:“吩咐他們洗過熏好了,軟一些,你穿起來更舒服。”
睡仙終於將眼睛睜開了一條小縫。
梁戍道:“站直,我替你將腰帶扣好。”
柳弦安看了一眼,覺得眼熟:“這不是王爺的腰帶嗎?”
“一時片刻找不到好的玉扣,所以就用我的改了一條。”梁戍道,“看着倒也不差。”
差肯定是不差的,因為那可是皇上御賜之物,準備讓弟弟到江南騙……娶媳婦,娶媳婦用的。梁戍仔細扣好,滿意地看着身前的人:“不錯,好看。”
紗衣如雪,隱隱透出銀絲嵌綉,被太陽一照,流光溢彩。柳弦安摸了摸腰帶,評價:“不如我的大袍子舒服。”
“晚上就准你換回來。”梁戍道,“扮神仙呢,得勤快一點。”
常小秋路過這裏,見阿寧正站在院外,便上前問了他一些事,兩人正聊着,木門“吱呀”一聲打開了,而後便見驍王殿下與另一個人並肩走了出來。
至於為什麼是“另一個人”,因為常小秋稍微反應了一下,才認出那竟然是柳二公子,不過這也不怪他,因為就連阿寧,也因為這過於成功的變裝而稍稍一愣。
待兩人走遠之後,常小秋才問:“你怎麼也一臉不可思議?”
阿寧道:“因為我確實沒有見過。”
畢竟自家公子在家時,可是連過年都不願穿新衣的,頂多在灰色大袍子外頭加一根紅腰帶吧,看起來反而更奇怪了,更過分的是,有一年他也不知是在學哪位賢者,隆冬臘月里赤腳踩了一雙破草鞋去吃除夕宴,莊主差點沒因此氣出病。
常小秋聽得甚是欽佩,不愧是王爺喜歡的人,品味夠獨特!
阿寧:“……算了,我不想同你討論這個問題。”
梁戍帶着白衣飄飄的睡仙,在軍營里走了一圈,引得兵士們紛紛暗自嘀咕,怎麼柳家看起來凈出神仙。柳弦安被腰帶勒得不舒服,但既然換都換了,他還是跑去藥房裏,讓大哥看了看自己的漂亮新衣。
柳弦澈面無表情地說:“嗯。”
但其實轉頭就提筆作畫,將弟弟的全新模樣繪於紙上,並且寫了一封奇長無比的家書,從各個方面進行誇獎,與畫一起發回白鶴山莊,好讓爹娘也高興高興。
從藥房出來之後,梁戍本想帶着柳弦安去找柳南願,結果卻有人傳信,說是當日跟着邪|教妖女進山的彎刀銀月族族人,已經回來了,但沒回來全。
“沒回來全是什麼意思?”梁戍問,“差幾個,被抓了?”
“差一個。”
去了四個,回來了三個,沒回來的男子名叫蜡月,聽起來像是時時都能過個年。如此喜慶的一個名字,實在不該倒霉,梁戍與柳弦安一起去了前廳,一問,果然沒倒霉。
“蜡月哥沒被抓,是他自己不願回來。”少年解釋。
這一行人跟着紅衣女一路找到白福教的老巢后,其實已經算是完成了任務,但蜡月卻想再找一找苦宥,所以剩下的人就先回來報信。
少年繼續道:“我們只需要五天,就能繪好地形圖,那條進山的路其實不算狹窄,而且周圍有許多掩體,依照王爺的本事,想要神兵天降,理應不難。”
他說著正事,一旁的婦人卻在充滿疑惑地看柳二公子,不懂自己只是出了一趟門,怎麼對方的穿衣風格就由逃荒客變成了富貴仙人,再將這副打扮往柳大公子身上一套……這不更得留給自己的妹妹?
於是心滿意足地手一拍,就回去寫信報喜了。
下人替柳弦安牽來那匹棗紅小馬,經過軍營馬官的精心飼養,它如今看起來越發胖而敦實,四條腿往地上一杵,穩當可靠極了。柳弦安撫了兩把它油光水滑的鬃毛,道:“下回我們把它帶到西北吧。”
“好,我找二十匹最好的戰馬,陪着它一起跑。”梁戍將人抱上馬背,“北方的戈壁灘一眼望不到頭,它定然喜歡得很。”
一旁的馬夫欲言又止,最後還是沒吭氣,只在心裏對這匹又懶又不愛動,還很能吃,並且命中注定要迎來一場西北遠行的小胖紅馬寄予了無限同情。
醫館門前已經排了長長兩列隊伍,柳弦安看向最遠處,覺得甚至都要與天接到一起了,如此多數量的百姓,肯定不全是病人,多得是湊熱鬧來看大琰第一美人的。這種事若是放在平時,官府肯定不會允許,但現在情況特殊,所以高林只是派人沿途去將需要急診的病患全部提前接過來,餘下的,就由他們慢慢排。
白鶴山莊的其餘弟子也換上新衣,只要有空的就全部坐診,空氣中花香陣陣,還有個人在遠處撫琴,叮叮咚咚,似高山流水。
一個老婆婆看着柳南願,高興道:“都不必看,我的腿腳就好了。”
“看還是要看的。”柳南願笑,“婆婆躺着吧。”
老婆婆依言躺下,眼睛還要盯着柳南願看,越看越喜歡,忍不住開口道:“我們家阿勇——”
一旁站着的孫子眼疾手快,迅速將她的嘴給捂了。柳南願直樂,檢查完後站起來道:“婆婆身體好得很,平時多吃些肉與新鮮菜蔬,能活一百歲呢。”
“是,是,多謝柳三小姐。”孫子二話不說,扛起自家老婆婆就跑,引得院子裏也一片鬨笑,紛紛道:“阿勇,阿婆又替你說媒了?”
人人都高興得很。
柳南願也挺高興的,因為這種看診方式,與在家中時可太不相同了,絕大多數百姓都沒什麼重疾,大家更像是來湊熱鬧聊天的,到了傍晚時分,郊外還會燃起篝火,有人唱歌,有人跳舞,歡樂的聲音一直傳到雲的最高處。
百姓的生活就該是這樣。
柳南願整理好桌面,正準備叫下一個病患進來,沒曾想卻是自己的二哥,而且是穿着新衣服的二哥。她的反應肯定是要比不苟言笑的大哥更加真實的,立刻就站了起來,滿臉不可思議,甚至覺得自己是不是出現了幻覺。
柳弦安道:“一套衣服而已。”
是一套衣服而已,但問題是,你之前連這一套衣服也不肯穿的嘛。柳南願圍着他看了一圈,稀罕極了,她道:“我先前還以為,二哥就算是成親,也要穿着那一身破爛衣服,沒想到還是願意換下來的,這樣很好,以後都這麼穿!”
“不行,太累。”柳弦安拒絕,而且就算成親,我也可以穿紅的大袍子。
柳南願:“……但是這樣會顯得我們白鶴山莊不太正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