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溫姨娘的往事
林寶珍所住的院子耳房此時都是小丫頭們,在林寶珍醒來之後,她要求所有的丫鬟都離開,大大小小的丫鬟們像是被趕鴨子一樣被趕到了這裏。林寶珍這小院裏的丫鬟們主要奉承兩人,一人是飛鳶,一人是長雁。飛鳶的性情穩重,而且她曾是長青侯府老夫人身邊的大丫鬟,被老夫人特地點了撥到林寶珍身邊,雖說林寶珍更倚重長雁,算是半冷落了飛鳶,但是底下的小丫鬟們依然是一口一個飛鳶姐姐,絕對不敢輕慢了這位。長雁的性格更為活潑一些,此時被一群小丫鬟們伺候着,還有人給她敲腿,而長雁直接抓了一把別人用手指甲撥好的瓜子,在軟榻上斜靠着慢慢吃。長雁看了一眼飛鳶,嗤笑着說道:“都在熱鬧地說話,就你嚴肅得很,也不知道你在發愁什麼。”飛鳶素來不愛說話,此時眼皮子微抬看向窗外,並不開口。而一個叫做小紅的丫鬟忽然開口:“長雁姐姐,我知道飛鳶姐姐為什麼發愁。”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了小紅身上。“你說說看。”小紅看到了飛鳶也看了過來,不由得緊張了起來,“飛鳶姐姐是擔心,二小姐還沒有出來吧。”這話一下就讓眾人炸開了鍋。“二小姐怎麼會在這個院子裏?”“是啊,二小姐怎麼來了?”“我倒是有些印象,當時二小姐好像沒睡醒就單獨被帶過來了,但是我以為二小姐已經走了。”長雁本來是靠着軟榻上的,她一下挺直了腰板,“二小姐怎麼會在咱們院子裏。飛鳶!你告訴我怎麼回事。”飛鳶:“大小姐說她受到了驚嚇,讓我去請二小姐過來抄經書,白天晚上都不得離開這個院子,一直到抄完了為止。”長雁的眉一擰,她從軟榻上跳了下來,跺了跺腳,表情焦急了起來:“這可真是的,大小姐只怕忘了這件事,特地吩咐了要和夫人密探,要是二小姐偷聽怎麼辦?”丫鬟們在腦子裏想到了林映雪的模樣和性情,大部分人都不信二小姐敢偷聽。那個叫做小紅的丫鬟弱弱開口:“長雁姐姐,應該不用擔心二小姐,她……”長雁橫眉一挑,頗有些林寶珍的模樣。她因為想法和林寶珍相似,所以頗得林寶珍的看重。長雁不等着小紅說完,就直接說:“你是覺得二小姐不會做出偷聽這事?那可就不知道了,以前誰也不知道,二小姐居然可以做出勾引謝公子的事情,現在就算是偷聽,她也八成做得出來!”倘若是林映雪知道長雁的說辭,一定冷笑連連,她現在對謝景之可以說是避之不及,覺得謝景之簡直是瘟神本神!飛鳶聽到了長雁擲地有聲的聲音,不由得心中嘆了一口氣,“小紅你先繼續說,是不是下午那會兒我走了,她就睡了。當時她就與我說,她能不能睡一覺。”“是。”小紅點點頭,“當時飛鳶姐姐一走,婢子就進去服侍二小姐洗漱更衣,她一會兒就睡著了,我在屋子裏守了小半個時辰,二小姐睡得香着呢,我關門出去都沒有動靜。”長雁還是挺留意林映雪那邊的消息,聽到了小紅的話,立即放鬆了起來,直接說道:“那就沒事了,我還特地打聽過,二小姐那一日從山上回來以後,晚上徹夜徹夜都睡不着覺,都是下午睡覺的,一睡就睡一個下午,難怪小紅你說不會偷聽。你過來。”小紅走了過去,長雁就把手中的瓜子給了她,“賞你的,吃瓜子吧。”小紅自然是道謝,而長雁說道:“不過等會還是提醒小姐一句,她還在廂房裏。”飛鳶點頭,“這是自然。”她雖然同情林映雪,但是自己是林寶珍的婢子,定然是要以林寶珍為先的。疏漏了林映雪沒有出來這件事,怎麼都得彙報給林家大小姐。/一直快到晚飯的時候,丫鬟們才從耳房裏出來,叫做小紅的丫鬟跑得飛快,第一時間去了林映雪所住的廂房。
林映雪的聲音沙啞:“是誰?”小紅繞過屏風,看到了林映雪正好揉着眼睛起身,她的鬢髮有些亂,面頰也是久睡之後的微紅。此時正值傍晚,夕陽迤邐從窗外漏了進來,屋子裏都是明亮的光,把林映雪午睡后的慵懶照得清清楚楚。小紅心跳漏了一拍,她若是讀的書多,就會知道這一幕就叫做海棠春睡。林映雪抬起手,指尖捏了捏眉心,過了一會兒像是才想起來自己身在何處,輕咳了一聲,用手抿了抿鬢髮,“我好像睡得有些多了,這屋子裏怪香的,一下就睡著了。”小紅利落地上前行禮。“飛鳶姐姐好像說過,要抄經書需要焚香,可能是這香安神。”“佛香向來是如此的。”林映雪點頭,在小紅的服侍下,起了身,“倒是比我之前在自己院子睡得更好。”小紅近距離可以看到林映雪腮邊被壓出了一抹紅,她心中更加放心下來,二小姐肯定是一直在睡覺。服侍林映雪洗漱更衣之後,林映雪坐在了梳妝枱邊。小紅用梳子給林映雪梳頭,等到束好了髮帶,看着林映雪站了起來,小紅不由得感慨二小姐的好看,得了溫姨娘的美貌。要說起來溫姨娘,是府中老爺林懌的唯一一個妾室,因為汪氏性格強勢,所以林懌剛開始只敢把人養在外面,等到後來溫氏有了孩子,林懌強勢了起來,與夫人鬧了很久,把溫氏納為妾室。溫氏生下的孩子林映雪,就成了府中的二小姐。小紅想到了這些舊事的時候,林映雪已經到了窗邊,開始研墨。小紅看到了她的動作,這才回過神,“二小姐,不急着研墨,婢子去給你盛飯來,你在這裏等一等。”“好。”林映雪答應了。等到小紅離開了房間,林映雪的背才微微鬆弛了下來,再想想嫡姐院子裏的格局,林映雪想着,自己應該是度過這一關了。/而林映雪在抄經書的時候,林寶珍就聽說丫鬟說了,剛剛屏退所有人的時候,這所有人里疏漏了林映雪。林寶珍立即想到了剛剛屋外的動靜,不過轉念一想,那長廊可藏不住人。此時聽着小丫鬟說道:“剛剛過去的時候,她剛起來,我給她梳妝之後,二小姐就準備抄寫經書。”“我都忘了,留着她在這裏抄佛經。”林寶珍揉了揉眉心,“算了,不去管她,直接讓她走吧,不用抄佛經了。”飛鳶的眼眸里滑過一絲驚訝,而長雁可以說是實實在在把驚訝寫在了臉上。長雁跳腳,“小姐,憑什麼那麼輕易地繞過她,得好好用佛經熏陶一下她,免得她做出勾引人的事情!”午睡的那個長夢,讓林寶珍覺得自己在夢裏已經過了一生,她心態已經變了,懶得從這等小事上折磨林映雪,若是不小心傳出去,反而是自己徒增惡名。“之前想着讓她在我眼皮子底下抄書,倒是忘了一件事,若是不小心見到她膈應得很,而且母親可能還要時不時過來,倘若是她聽到了什麼不該聽的怎麼辦。”說到這個林寶珍就有些心虛,在夢裏她只關注自己身邊的那些事情,朝堂的那些大事一概不知,讓母親失望不已,又說讓她多想想,看看能不能有蛛絲馬跡也可以,好讓林家或者是長青侯府從中得利。“她敢!”長雁的長眉一挑,“要是她敢偷聽,我就擰爛她的嘴巴。”林寶珍被逗樂了,看着長雁就覺得看着年輕的自己,在夢裏她做了那些荒唐事,知至知終陪着自己的也是長雁,而飛鳶就不一樣了,總是攔着她做這做那。想到了夢裏自己所做的荒唐事,林寶珍抿了抿唇。林寶珍告訴母親自己臨死之前都是完璧之身,其實這話有隱瞞。她當時嫁給了只是縣令的傅嘉澤,多有不甘啊,她先是想辦法不陪着丈夫下放,就一直待着京城裏,想要晚點和傅嘉澤和離。誰知道京城裏忽然傳起來這件事,把她說的太難聽,實在沒辦法,她只能夠去了同吳縣。到了同吳縣,傅嘉澤不肯碰她,她後來遇到了一位書生,與那書生偷情,在傅嘉澤死之前,她還想着和情人一起怎麼不着痕迹殺了傅嘉澤,結果傅嘉澤自己就死了。
在後來就是自己的死……想到了夢裏被瘋婆娘襲擊,這天降橫禍讓林寶珍低低咒罵了一句晦氣。不過,她現在有了預知夢,捏着這些信息,她還是完璧之身,還是金枝玉葉的大小姐,可以嫁給一個更好的對象!想到了這裏,林寶珍擺擺手,“讓林映雪走,我才懶得看到她。”/林映雪在聽到了自己被放回去,先是一愣,繼而又覺得可以理解。林寶珍都有了預知夢,心境不一樣了,懶得在這等小事上折騰她了。林映雪立即收拾東西,而長雁嘴巴一撅,聲音拉長了調子。“你記得回去了以後還是要抄經書的。”林映雪立即答應:“多謝長雁,我回去以後定然會記得日日抄寫經書,保佑姐姐不再受驚。”長雁見着林映雪的模樣心生不睦,不想多看轉身離開了房間:“走吧。”林映雪走了出去,見到了飛鳶,飛鳶身後跟着一個丫鬟小紅,小紅手中抱着碩大的包裹。飛鳶:“下午才讓人收拾出來,現在就直接帶回去吧。”耽擱了一會兒功夫,已經是金日西沉。整個林府都暗淡了光,長廊里有粗使婆子在懸挂燈盞,星星點照亮了長廊來。整個林府的花園燭火還是不夠亮,林映雪找丫鬟借了一盞燈,自己提着燈,好給後面的丫鬟照亮路。一下午沒吃東西,晚上也沒吃飯,林映雪腹中空虛,走路卻宛若生風。林映雪剛進了院子,就見到了歐嬤嬤呀了一聲,歡喜地說:“二小姐你回來了。”“嗯。”林映雪點頭,想也不想就要往溫姨娘所住的屋子走去,過去生母不怎麼關心她,一味吃齋念佛,自從山上禮佛受驚那次,母親與過去相比有了些許變化。如果以前的溫姨娘是高高在上的九天玄女,現在則是玄女帶了一絲煙火的人間氣息。歐嬤嬤連忙拉住了林映雪,擺手壓低了聲音說道:“二小姐,使不得,老爺就在姨娘的屋子裏呢。”林映雪一愣,父親甚少在姨娘這裏過夜,大多是休沐日白天來這裏坐一坐,過來的時候也主要是關切自己的起居、學問等等雜事,現在父親怎麼會在姨娘的屋子裏?不過父親在,確實不好去打攪。林映雪對着歐嬤嬤說道,“歐嬤嬤,你把我的包裹拿着,我先回房,我不打攪父親和姨娘。”歐嬤嬤笑了笑,回頭看了一眼溫蕙所在的房間,眼裏是說不出的複雜。她是溫蕙當年的奶嬤嬤,溫蕙很小的時候生母就去世了,歐嬤嬤把這個可憐的孩子當做自己的親女兒,陪着溫蕙一路走過,見證了溫蕙的一生。要說起來,溫家女是不做妾的,只因為溫老爺臨死之前正好遇到了昔日裏的學生林懌,這才開啟了溫蕙與林懌的孽緣。溫老爺當時已經是燈枯油盡之兆,想要給女兒一個託付,而林懌自言自己並未有婚配,於是林懌與溫蕙就此“成親”。兩人曾經蜜裏調油了很長一段時間,甚至有了兩人的孩子林映雪,等到林懌即將回京赴任的時候,才吐露出來一個驚天秘密,林懌在京中已經有家室,娶得還是長青侯府的嫡女汪氏。至於溫蕙和林懌兩人的婚書其實是假的,林懌並未去官府備案,溫蕙一直是林懌的外室。溫蕙聽聞這個消息怒急攻心,看着昔日裏對自己疼愛有佳的“丈夫”,想到他誘騙自己做了外室,直接把做綉活的剪刀狠狠扎入到他的身體。等到歐嬤嬤聽到了動靜,抱着孩子到了房中,看到的就是溫蕙不住地用銀制小剪去扎林懌,而血粼粼的林懌握住了溫蕙的手,竟是溫柔地說道:“好蕙娘,莫要生氣,是我對不住你。”轉過頭看到了歐嬤嬤,林懌還低低笑了起來,“蕙娘,你看,歐嬤嬤來了,你嚇到歐嬤嬤還有映雪了。”溫蕙看到了歐嬤嬤和林映雪的一瞬間,發出崩潰地尖叫,而林懌剛剛一直是笑着的,一直見到溫蕙這般模樣,才眉心皺起,不住地安撫對方,最後用手刀重重劈在溫蕙的脖頸。而林懌安頓好了溫蕙,又側了側頭,對着歐嬤嬤說道,“歐嬤嬤,你也休息一下。”歐嬤嬤感覺手中一輕,她也被人打暈了。等到再次清醒過來,溫蕙已經被用一頂小轎抬入到了林府,而林映雪也被記做了林家庶女,事情都已經成了定局。
昔日的愛與被迫做外室、做妾的狠交織在一起,溫蕙待林懌從沒有好臉色,一直冷若冰霜,一直到林映雪因為上山禮佛受驚,溫蕙在小佛堂里跪了很久,似乎是下定了某個決心,在今天下午飛鳶過來之後,表示林映雪被扣在大小姐的院子裏,她自從做了妾之後第一次讓人去找了林懌。歐嬤嬤想到了這裏,嘆了一口氣,看着一無所知的林映雪,開口說道,“咱們走吧。”歐嬤嬤利落地把包裹從小紅的手中拿過來。兩人還沒有回到林映雪的廂房,就聽到了吱呀一聲門開了,打開門的是溫蕙。溫蕙站在夜風之中,她的長眉與林映雪的相比更為上揚一些,同樣是杏眼,溫蕙的眼眶更為狹長,這讓她眉眼之間總是含着冰霜一般的冷艷,與林映雪的溫潤如水區別開來。林映雪的年齡小,雖然生得絕色,卻恰似初綻的花朵,帶着一點羞澀清新,讓人怦然心動;而溫蕙則像是怒放的薔薇,開得灼灼艷麗,穠麗得觸目驚心,讓人難以挪開眼。溫蕙看着林映雪,似乎是有些意外,那眸光之中的冰霜消融了不少,“映雪。”溫蕙本就生得絕美,時光眷戀這位美人,此時這般柔聲一喊,宛若是月下神女,風把她的衣袖鼓了起來,艷麗稍壓,多了道骨仙風之美。只喊了女兒的名字,溫蕙就咳嗽了起來。聽到了溫蕙的咳嗽聲,屋子裏腳步聲急急響起。一件披風落在溫蕙的肩膀上,而溫蕙的身子一僵,眉心不自覺皺了起來,半晌才緩緩舒展開,往前走一步,不欲與那人肩並肩站着。林映雪連忙給那人行禮。“女兒見過父親。”給溫蕙披風的正是林懌。林懌比溫蕙足足高出一個頭,身材欣長。換下了官服,林懌穿得是暗竹紋湖綢圓領袍。雖已年近四十,清朗的目光湛然,常年為官,身上有一種有別於常人的清貴之氣,歲月沉積,當年他是丰神俊朗,現在也是軒然若神,這突出的容貌與氣度也是當年汪氏看上林懌的原因。林懌並不在意溫蕙錯開一步的舉動,反而是柔聲說道:“就算是再心急映雪的事情,你也不應當這般出來,你身子本來就弱,若是生了風寒,豈不是讓我還有映雪擔心?”溫蕙並不回頭,只是用手扯了扯披風,“曉得了。”之後溫蕙對着女兒說道,“映雪這是回來了?你姐姐讓你回來抄經?”“是。”林懌在得了溫蕙的話,臉上就露出了淡笑來,此時聽到了林映雪的回答,立即說道:“也怪我,這段時間禮部的事情太多,竟是忽視了映雪,若不是蕙娘來讓人與我說,我竟是不知道寶珍這般行事。寶珍也太不像話了,你現在回來就好,接下來一段時間,你也不用擔心,我會和夫人說好,寶珍那裏再來人,你不用理會就是。”溫蕙聽到了這樣的話,最終轉過身子,她披着的紅色披風劃出優美弧度,身下往下一蹲,“多謝老爺。”沒等着溫蕙蹲下,林懌就連忙握住了她的手。這一次溫蕙沒有躲開,由着林懌的動作。因為溫蕙沒有躲開,林懌臉上露出了笑容來,聲音里也有壓抑的激動,“不用說謝,映雪也是我的女兒,我怎會不疼她?平時里,映雪的事我都放在心上。”林懌的目光深深凝在溫蕙的臉上,等着溫蕙的回答,而溫蕙的長睫顫了顫,低聲說道:“是,我是知道的。”因為溫蕙的這句話,林懌露出了巨大的狂喜,甚至在林映雪的面前也不掩飾,他張開雙臂,牢牢地把溫蕙抱入在懷中,而林映雪連忙別過頭,不敢多看。溫蕙閉着眼,由着林懌抱着。這位官至三品的禮部侍郎嗅着溫蕙身上的淡淡清香,心中被塞得滿滿當當,等到夜風起溫蕙又輕輕咳嗽起來,這才依依不捨鬆開溫蕙,“咱們先進屋。”林懌想了想,對着林映雪說道,“映雪是不是也沒吃?”林映雪說道:“回父親的話,尚未。”溫蕙眉心微皺,而林懌連忙說道,“映雪一起吃吧,讓小廚房再送兩道菜來。”林懌發話之後,丫鬟立即就挑着燈往小廚房方向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