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一更。

今天商場有大促活動，唐敏起了個大早，收拾好自己，才捨得把淼淼從被窩裏扒拉出來。穿衣服，編頭髮。壓根就沒睡醒的淼淼，卻還知道伸胳膊伸腿兒的特別配合，腦袋一歪一歪的，跟個不倒翁似的。在媽媽要給她扎小辮子的時候，淼淼伸手攔了一下：“不不，頭疼。”凱旋哥哥太喜歡小辮子，淼淼頭疼。唐敏聽完，又心疼又好笑。淼淼頭髮剛過小肩膀，不扎倒也行，就是全身上下沒一件像樣的穿搭……顯得太寒酸了點。唐敏抱着淼淼出門，決定給她添一身新衣服。窮的是家裏。又不是淼淼，淼淼可是個小富婆。出發前，她來到顧唐的房間，她想問顧唐要不要一起去。她知道顧唐對淼淼仍然抵觸，從前一人獨享的父愛和母愛，現在要和別人一起分享，顧唐會覺得委屈，鬧脾氣也很正常。唐敏一直認為有必要給孩子空間，讓他學着自己處理情緒。所以顧唐昨晚反鎖了房門，她也沒有立刻去說教。“顧唐，起床了，我和妹妹去商場，你要一起去嗎？”唐敏往裏走，皺着眉把房間的窗帘給拉開，房間終於亮了起來，“你去的話，要趕緊起來，今天人會很多。”顧唐聽到了，又沒完全聽到，翻了個身作為回應，眼皮有些重，他試着睜開，發現有些困難，也懶得去睜了。淼淼也邁着短腿走了過來，站在床邊上盯着顧唐看個不停。哭過的原因，顧唐的眼睛很腫，好像眼皮底下藏了兩顆小雞蛋。淼淼看着那圍繞在顧唐眼皮上，淡灰色的霧霧，小手指伸出來戳了戳。五指下意識併攏想抓住一縷黑霧，等她把手收回來，再攤開一看，白嫩的掌心裏什麼也沒有。這些黑霧會讓她不舒服，但好像卻不會纏在她身上。那被黑霧霧纏繞的其他人，他們會有更多的不舒服嗎？淼淼看着閉眼的顧唐，感覺他似乎是不舒服的。她的小手指試探地伸出來，在顧唐眼皮上點了下，黑霧霧散開了些許。淼淼把臉湊近了些，對着顧唐的眼皮，開始吹氣。“呼——呼——”顧唐感覺到眼皮的溫熱，他人尚未完全清醒，不過卻能感覺到身體的輕鬆，尤其眼睛那裏……沉重感減輕了不少。他這次微微用力，就睜開了眼睛。眼前——是近在咫尺的淼淼的臉。“啊啊啊！！”顧唐跟個螞蚱一樣從床上跳了起來，指着淼淼：“你是怎麼進來的，我明明鎖門了！”淼淼轉頭往門的方向看了眼，淡定地答：“哥哥，從那裏，走進來的。”不是走進來的，難道要飛進來嗎？淼淼看着他的眼睛想：因為腫了，所以傻了嗎？顧唐有很濃的起床氣，此時的情緒非常暴躁：“我說的是你為什麼要進我的房間？！未經允許不能隨便進入別人的房間！”顧唐大聲道：“你一點禮貌都不懂！”唐敏有些為難，她此時出面斥責顧唐並不合適，只會加劇顧唐對淼淼的敵意，她正在想怎麼辦，淼淼會被想嚇哭吧，她着急走了過去。淼淼只是眨巴了兩下眼睛：“這樣、啊。”淼淼的長睫輕抬，“對不起。”她絲毫不把人類幼崽的脾氣放在眼裏。唐敏的腳步不由頓住。淼淼的這個性格……也實在是太好了吧。但唐敏並不覺得有多高興，反而心臟被扯了一下。唐敏雙手一抄把淼淼抱了起來，解釋道：“不敲門的是我，媽媽給你道歉，但跟妹妹沒有關係。”“可她，她……”顧唐把被子一卷又龜縮了起來，“她想偷親我！”唐敏眼神看向淼淼，淼淼很認真地搖了搖頭。這我可真沒有。我做好事來着。-臨近網上的購物節，線下也在各種做活動，商場到處都是人。三樓就是兒童服裝。樓下兩層都是超市，往上走，就是購物娛樂中心，越往上越奢侈。唐敏看中了一家賣女童裙子的店，就是三百六十度都好看的衣服，價格卻不友好。一千八。打完折還要1666，也不知道這是個幾折。導購員誠懇地推銷着這衣服怎麼怎麼賣得好，小姑娘穿着個個賽公主，唐敏猶豫再三，想狠心給淼淼買下來。“讓我女兒試穿一下，淼……”唐敏低頭一看，懷裏不知何時已經空了。

這可嚇壞了她。今天人這麼多，淼淼又長得這麼可愛，真讓人抱走了他們可有的哭了。唐敏着急就往外跑，好在淼淼並沒有跑遠，就在隔壁的店鋪門口。捂着依舊狂跳如雷的心臟，唐敏是想說淼淼幾句的，她伸手把小姑娘重新抱回了懷裏，準備教育一番。看什麼看的這麼起勁兒呢？唐敏也看向了這家店鋪。原來在搞活動。辦會員送現金，充一千送一千還附贈現場抽獎資格。淼淼不會是又想……唐敏若有所思地看向她。不過倒也划算的，花一千也能給她買衣服，怎麼都是買，這家的服裝也不錯。唐敏是純粹抱着試試的心態進來的，畢竟之前那八萬塊已經刷新了她的三觀，但掉餡兒餅的事不可能天天都有。充完了會員，給淼淼挑了兩身衣服，唐敏這才滿意地走向了旁邊的一大堆氣球。漂亮的導購員給她介紹道：“所有獎品均可折現，物超所值，還有無數的代金券作為參與獎，大獎都在這裏，你們想要哪個？有機會的哦。”唐敏偏頭問淼淼挑中了哪個氣球。淼淼看着獎品的圖片陷入了糾結中。那個飛機顧唐哥哥應該會喜歡，但是二等獎可以看電視，淼淼自己想要，所以她看着那幾個氣球，不知道該選哪一個。今天的顧唐，好像格外的心情不好。淼淼思考良久，最後還是選了黃色的那個氣球。毫無懸念地中了。飛機就這麼到手了。淼淼的小腦袋盯着漂亮的導購員阿姨，就等着拿到飛機的獎品，然後跟媽媽回家去了。她等了半天……導購員阿姨好像傻掉了。周圍一起參與的人都震驚不已，表示我們在這琢磨半天了，你們一來就把最大的獎挑走了？饒是已經見識過淼淼的歐氣，唐敏還是小小的驚了一下。這一次可以說是巧合，那麼兩次……總之，很不科學就是了。導購員漂亮的一張臉有些花容失色：“要……折現嗎？可以換一萬元現金。”這活動才開始沒多久啊……就要結束了嗎？不知道老闆會不會瘋。折現幹嘛。淼淼搖搖頭：“飛機，送哥哥。”“這飛機這麼值錢嗎？”唐敏愣了一下，隨即又笑開來，“好，聽淼淼的。”“不過你能告訴媽媽，你為什麼選這隻氣球嗎？”唐敏終究忍不住好奇心，問了出來。淼淼笑了起來：“看到了呀。”看到什麼？不都是一樣的氣球，裏面塞了紙條。淼淼可能沒理解這個問題吧。唐敏不糾結了，帶着淼淼和戰利品去超市買完菜，淼淼的眼神滴溜溜轉着，好像在尋找什麼，唐敏跟她說話，她好半天才答一句。“怎麼了淼淼？是還想買什麼嗎？”唐敏問她。淼淼的目光掃過一家家店鋪，她用手比劃着說：“要大卡，還要大卡。”“大卡？”唐敏馬上明白了淼淼的意思。她指的應該是刮刮樂。額……這孩子難道還真把人家的福彩站當作提款機了？但就算真的歐氣爆棚也不能這麼用啊。唐敏找了個安靜的角落，把手裏的大包小包放在地上，雙手搭在淼淼的小肩膀上，很認真地看着她。孩子雖然很小，唐敏也盡量把她看作一個獨立的人。“淼淼，這種東西靠的是運氣，人的這一生還很長很長，媽媽知道這對你來說有些很難理解，我們還有很多更有意義的事情可以做。”淼淼聽得認真，問得也認真：“這個……不可以嗎？”“額……”倒也不是，唐敏想了想說：“媽媽只是不建議。”淼淼思考了會兒：“那、那，買一張。”她還伸出一根手指，比了一下。小小短短的食指，像一顆倔強不屈服的蘑菇。唐敏無奈：“……好吧。”不過可能不趕巧，唐敏帶着淼淼在這商場轉了一圈，也沒找到福彩站。只能下回。淼淼走的時候，表情里微微有點遺憾。提款失敗了。

哎。東西太多了，唐敏出了一頭的汗，她蹲下來用紙巾給淼淼擦擦，淼淼等她擦完了，又接過皺巴巴的紙巾，努力踮起腳，給唐敏也擦。“媽媽擦，媽媽累。”唐敏笑着在她額頭上親了一口：“因為淼淼很乖，也不是那麼累。”時間不早了，得抓緊回去做飯。母女倆打的車剛到小區門口，就讓保安攔了下來。“顧太太……”保安在這裏工作多年，第一次見到像顧家這樣的家屬。“您的母親在這裏等了一個小時了。”老太太也是包袱款款來的，特意從家裏帶來的一箱臘腸、半隻羊腿，費了半天勁兒，還要在門口等上半天。一路上都在抱怨。“來看你一趟不容易，這就是我一直不願意來的原因。”“興民最近還忙？怎麼還往裏扔錢呢？那不成了個無底洞嗎？”她再看一眼女兒身上的小掛件，老太太更沒好氣：“就沒一件事讓我省心的。”唐敏硬着頭皮解釋，“工程的事咱們都不懂，讓他自己處理吧。”話是這麼說，那天天提心弔膽的，當老的哪裏能不管。昨晚收拾好行李，一大早那老頭子又扛回來這麼多東西，都叫她給帶上。讓他也來，他還不來，怕心疼姑娘到時候再給女婿罵一頓。老太太一把年紀，扛這麼多東西累得走不動了，停下來。唐敏也累。懷裏抱着個，單手提着所有的東西，還是選擇彎腰提上了老媽的大箱子：“我來幫您吧。”老太太看一眼她身上的淼淼，不由嘆了口氣。淼淼見狀，靈活地從唐敏身上爬下來，她站在一邊端詳了半天，把羊腿抱了起來。真沉。淼淼抱着走路都不穩了，她晃晃悠悠地往前走，走了兩步，發現媽媽沒有跟上，轉頭想看。一轉身，大羊腿帶着她慣性地旋轉，本就不穩的身體，一下子歪了下去。好在這羊腿撐在了地面上，她才沒栽倒，淼淼鬆了口氣，又重新抱起了羊腿。踉踉蹌蹌地往前挪動着。這可給老太太看懵了：“她這能行嗎？還沒羊腿高吧……”唐敏一面擔憂淼淼，目光始終粘在孩子身上，但見孩子還挺執着的，也就沒制止，在心底里還覺得驕傲：“你看這孩子多乖。”老太太白她一眼：“乖？乖有什麼用？你是不是傻，你就不怕這是興民……”“私生女？”唐敏聽了這話也不生氣，反而笑起來，而且還越笑越大聲，彷彿這是個多麼大的笑話，“不可能。”唐敏說：“就顧興民那個倒霉樣兒，怎麼可能生出這麼一個福娃？”唐敏把兩次中獎的事都和老母親說了，還提了下顧興民最近的情況：“自打這孩子來了，家裏糟心的事兒真就沒有了。”老太太：這……好像有點道理。而且她剛剛有專門看這小閨女的眉眼，還真就沒一點兒他老顧家那影子。“哎我記得，他去年那個財務就長的濃眉大眼的……”唐敏：“您也說了，去年，他倆真有事，也弄不出這麼大的孩子啊。”“而且吧，在這塊我是真的沒懷疑過興民，”唐敏淡淡笑開來，“窮過也富過，但他從來沒給過外人機會，去年我就看明白了。”“男人的心只要想在老婆這裏，那壓根就看不見別的人。”都說共苦容易，同甘很難。唐敏忽然覺得，這一年很珍貴。老太太接着一盆冷水潑下來：“那你也不怕給別人白養孩子？誰知道什麼時候人家親生父母就尋來了喲！”“我們遇到了她，這就是緣分，想那麼多幹什麼，再說了，親生父母或許就沒想過要找她。”唐敏解釋了一下：“這孩子語言功能好像有點障礙，這個年齡的小女孩兒都能唱歌講故事了，她話還說不清，只會常用的，剛開始還一個字一個字地往外蹦。”老太太啞然了半天：“……是不是因為這個，親生父母就不要她了？”唐敏眼神一暗：“嗯，她好像還不會哭。”多半是神經系統也有點問題。“不過，她很懂事。”太懂事了，就容易讓人心疼。“哎喲，怎麼這麼可憐啊？”老太太上了年紀，最聽不得這樣的事，眼下哪兒還對淼淼有什麼偏見。一想到那沒德的父母，老太太忍不住罵道：“挨千刀的玩意兒，這孩子生下來是能隨便丟棄的嗎？要麼就別生，生了再難也得管！”“那咱必須管！”天可憐見的小姑娘已經吭哧吭哧走了老遠，累得滿頭大汗，也步伐堅定。她還打算快快到家，再折回去幫媽媽還有……媽媽的媽媽呢。伴湖灣的風景很好，道路兩側，一側是銀杏林，一側是楓樹林，兩片樹林在路盡頭交織在一起，兩種顏色在這季節撞在一起，煞是好看。淼淼遙遙看了眼，腳步不由慢了下來。回家的路……是這麼走的嗎？小姑娘腳步遲疑了起來。

她想回頭看一眼媽媽。這時候一輛車子從後方駛來，淼淼聽到唐敏的招呼，跌跌撞撞地往路邊靠去。她此時穿的還是早上出門那身，顧唐的舊衛衣，綠油油的顏色。在司機的視野里，還以為是顆會行走的青菜，看清楚后，就覺得十分滑稽了，開車的人沒忍住輕笑了出來。車子駛過去，過一會兒，又緩緩倒了回來，停在淼淼的側方。後座的窗戶降了下來，淼淼的個子不夠高，她只能看到半個渾圓清秀的腦袋，看不清楚人臉。駕駛座的人下了車來，彎腰看着淼淼：“小姑娘，我們有車，送你一程吧。”淼淼看了眼四個輪子的大黑車，想說人類創造的這東西是挺好用的，不過——她沒有回答，而是轉回頭去，看向了後方的媽媽。媽媽今天才說過，不可以亂跑，更不可以跟陌生人走。還挺有危機意識的。男人笑道：“叔叔不是壞人。”似乎是嫌僵持不下，車後座的門打開了，然後一個身穿白襯衣灰馬甲的精緻小男孩兒跳了下來。淼淼不知道該怎麼形容。她最近聽了很多王子公主的故事，在她有限的認知里，面前這個男孩子就該是王子和公主的孩子。小王子。更妙的是——他身上也圍繞着一層淡金色的霧！淡淡的，一絲絲狀的，縈繞在他周圍。淼淼看得眼睛都直了。男孩子看着淼淼言簡意賅：“我們不賣小孩，你別怕。”淼淼想：我不怕啊。但我媽媽怕。男孩子說：“看你們很辛苦，所以帶你們一程。”淼淼其實根本沒注意聽他在說什麼，就盯着對方的臉，認真無比地點頭。淼淼和媽媽三人坐上了車後座，小男孩坐在前面的副駕駛，他坐得規規矩矩的，目視前方，但不妨礙他知道，後座的小姑娘一直在看自己。小姑娘的眼底清澈透亮，乾淨的沒有一絲雜質，她看着遊走到眼前的金霧霧，忍不住伸手握住。哇~好舒服啊。連疲憊感都減輕了。淼淼想伸手多抓一點，車子卻正好停下，導致她身子不穩往前躥去，眼見着要摔個狗啃屎，這時一隻胳膊橫過來擋住了她，淼淼想也不想就順勢摸了下他的手。唔~更舒服了。淼淼兩隻眼睛都忍不住眯了起來。小男孩：……淼淼滿足地下了車。她盡職盡責地又抱回了自己的羊腿，轉頭尋找小哥哥的身影，想道謝。小哥哥輕皺眉，剛拆了一包濕紙巾，正低頭仔細地擦着自己的手，仔細到連手指中間的縫隙都沒有放過。擦完他見淼淼還看着自己，又遞給她一張紙，示意她也擦擦。但淼淼抱着大羊腿，沒有多餘的手。男孩子的手停頓了片刻，面對如此可愛的女孩子，他猶豫了幾秒，把紙……塞進了淼淼的口袋裏。站在一旁的中年男人偏過頭去笑了。論潔癖兒童的自我修養。擦完了手的濕巾，還要整整齊齊疊好了，找附近的垃圾桶扔掉。淼淼彷彿打開了新世界的大門。這個漂亮的人類小哥哥，和她認識的幼崽都不一樣！要是能天天見到就好了！可惜對方走得太快，沒有給淼淼進一步的機會。姥姥一進屋，就看見顧唐腿翹在沙發上在玩手機遊戲，登時氣不打一處來：“你這兔崽子！姥姥來給你出頭，你這是在幹嘛呢！”門衛當時打了多少個電話過來，家裏這邊就是沒有回應。“哎喲哎喲姥姥別打了！”顧唐抱頭亂竄，狼狽不已。姥姥怒其不爭：“看看你妹妹，那麼小點就知道心疼人，你呢？”顧唐登時傻眼了：“姥姥？？？”挨打的是我。受委屈的也是我。怎麼挨訓的……又成了我？“吶，這是妹妹送你的禮物，”姥姥擼了把他的頭髮，認真道：“以後對你妹妹好點兒知道了嗎？要讓我知道你欺負她，我削死你。”顧唐：“……”唉不是。您不是我搬來的救兵嗎？您是猴子請來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