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7章 藕粉
賞完錢塘江的夏日紅荷,借曲師傅的名頭拜訪完吳庖廚,又在對方的牽線搭橋下與當地有名的庖廚們會了一面,孟桑與謝青章悠悠閑閑在此處住了一月,這才準備啟程去往海邊。
離開錢塘的前一日,他們特意去到城中最有名的鋪子,再次品嘗了一番當地的藕粉。
當地人純手工製成的藕粉,未曾沖泡時,粉質十分細膩。先用涼白開使其融化,再倒入滾水沖泡,攪拌均勻后,便呈現出一碗半透明的藕粉。喜好甜口的,還能往上頭淋些蜜,喝起來口感潤滑,香甜又美味。
這間鋪子是孟桑從當地人口中打聽來的老店,做法地道,衝出來的藕粉嘗着風味極佳。
夕陽西下,伴着徐徐晚風,孟桑舒舒服服地用完一小碗藕粉,笑着望向謝青章:“算算日子,咱們買的藕粉已經快要送到長安,也不知阿娘她們是否喜歡。”
頭一回來這家鋪子,嘗過藕粉滋味之後,孟桑當機立斷買了好些未沖泡的藕粉,將其打包嚴實之後,着杜昉派人分別送去揚州府與長安,相讓兩家長輩都能嘗一嘗當地特色,也算盡一番二人孝心。
謝青章輕輕攪拌碗中未喝完的藕粉,眉眼恬淡:“依我的了解,岳母那邊不好說,但岳丈必然是喜愛的。”
“至於長安,”他忽而笑了一聲,“配上你留在府中的那一大罐子桂花蜜,阿娘和阿婆一定會恨不得每日用上一碗藕粉才好。”
孟桑與之對視一眼,同時想起昭寧長公主與皇太后埋頭用吃食的模樣,一前一後笑出聲來。
“咱們明日就往明州去吧,最近日頭稍稍降下來,去海邊踩浪花一定很有趣,”孟桑人還在錢塘,心已經飛到八百里之外,臉上寫滿了興緻勃勃,“而且正是吃海貨的時節呢,我特意寫了一張輔料單子給回京送藕粉的僕從,讓他帶些回來,去明州與咱們匯合。”
“咱們這回離家久,阿娘和阿婆嘴上不說,心裏頭惦記得很,或許還會讓僕從捎些物件回來。嗯,也不知會帶回來什麼……”
謝青章將桌案上的綠豆糕,朝着孟桑跟前推了推,隨口道:“屆時就曉得了,大抵是一些方便久存的吃食,或者是秋衣、新鞋之類平日會用上的。”
孟桑聽了,很是贊同地點點頭,拈起綠豆糕小口吃着。
二人對於此事,抱有一種十分淡定的心態,認為帶回來的東西不會出乎他們的預料。故而眼下的他們完全沒想到,等二人晃晃悠悠去到明州,與從長安回來的僕從碰面時,會猝不及防地迎接一個大驚喜。
……
孟桑和謝青章來到明州后,在靠海的眾多村落中,尋了一處百姓家中暫住。
屋主是一對十分恩愛、性格開朗的老夫婦,將屋舍內外都打理得井井有條、乾淨整潔。他們拿着足夠的定金,與孟桑約好交還屋舍的時日,接着就將整間屋子都留給孟桑等人,歡歡喜喜地搭上牛車,去到城中尋兒子、兒媳,準備住到約好的日期再回村子裏。
眼下氣候正好,孟桑與謝青章時常早起,手裏捧着朝食,去海邊閑逛。午後憊懶了,他們就懶在家中午睡。睡醒之後,再一起出門散步、吹風、曬太陽,日子過得舒服自在。
他們不喜歡端架子、講排場,對人對事都很和善,加之周遭百姓也熱情好客,不出兩日,兩人就與村子裏的百姓處熟。
周邊村子裏的漁民們得知來了一位擅庖廚、瞧着身家不菲的客人,也會將每日捕得的海貨送來,優先供他們二人挑選。
孟桑對此來者不拒,但也沒有仗着手頭寬裕,而去當冤大頭。若是挑到極好的海貨,除了原定酬金之外,她會主動多給漁民幾分報酬,以慰對方辛勞。可若是有人見她面善,而想來以次充好,她也會直接指出這一點,並讓杜昉將人趕走。
久而久之,一些心裏懷着小心思的漁民們再不敢看輕這位年輕娘子。糟心事少了,孟桑也挑得一些好食材,每日變着花樣做海貨給謝青章等人品嘗,自己也盡情吃了個暢快。
偶爾興緻起來,孟桑也會拉着謝青章早起……咳咳,實際上,其實是郎君哄着自家夫人早起。
情況大抵是這般——
前一日睡前,孟桑還興緻勃勃地說要翌日早起去趕海,然而每每到了第二日,她就忍不住想要犯懶賴床。
對於這種“言而無信”的事兒,謝青章先是習以為常地笑了笑,然後躺回去,將人攏在懷裏,用各種話語將人哄到脖子、耳朵都泛紅。到了這時,無須他多費什麼力氣,通常孟桑就會羞惱到瞌睡蟲全部跑光,將人推遠一些,飛快起床。
二人簡單用上一些朝食,接着就帶上杜昉、白九等人,人手一隻竹簍,一起跟着村裏有經驗的漁民去趕海。
今日亦是如此。
原本用完朝食之後,還有些睡眼朦朧的孟桑,一來到海邊,瞧見潮水退去后留下的一大片泥濘海灘,整個人都精神了起來,拎起竹簍子就迫不及待地往淤泥地里沖。
沒一會兒,小螃蟹和泥螺沒撈着幾隻,孟桑的膝蓋往下和兩隻手都沾滿了淤泥。雖然望上去有些“狼狽”,但女郎臉上的笑意卻越發燦爛。
她雙手並用,一左一右包抄孔洞裏的小螃蟹,眼疾手快地將其捏起,轉身看向落後她幾步的謝青章。
“夫君,你瞧!我抓到小蟹了!”
謝青章看她那般高興,眼中笑意更深,先是不吝言辭地誇她,隨後溫聲囑咐:“小心些,別摔倒。”
“嘿嘿,我曉得!”孟桑應了一聲,繼續兩眼放光看向海貨。
跟他們過來趕海的漁夫,今年五十有四,年歲雖大,精神卻很好。他覷着日頭,耳聽風聲,趕在漲潮之前,喊眾人回到岸邊。
孟桑等人將竹簍子聚在一處,互相比較了一番各自收穫,然後頂着一身半濕不幹的泥往回走。
等一眾人快要走到村門口時,孟桑遠遠就瞧見朝着他們走來的數名僕從和……
“阿柏?!”
孟桑看着突然冒出來的人,不由詫異地喚出聲。
風塵僕僕的僕從們身邊,走着的小郎君可不就是葉柏!
數月沒見着孟桑,葉柏那一雙圓眼頓時亮起來,小臉綻出花,顧不得什麼儀態,緊緊拽着身後的小包袱,往孟桑所在之處飛奔而來。
“阿姐——!”
葉柏衝過來的速度極快,孟桑只來得及將手中竹簍子遞給身旁的謝青章,然後連忙張開手,彎下腰,接住撞入她懷裏的小表弟。
孟桑又驚又喜,笑着大聲問:“阿柏,你怎麼來了呀!”
葉柏從自家阿姐的懷裏抬起頭來,有些忐忑,又有些興奮地說道:“我好想念阿姐,所以就在耶娘的應允下,跟着回京送藕粉的僕從過來尋你和……”
說到這兒,小郎君彷彿剛剛記起一旁的謝青章,一本正經地行禮叫人。
“姐夫。”
喚完這一聲,葉柏方才留意到面前一眾人身上半乾的泥,眼底滿是好奇。
“阿姐,你們這是去泥地里玩泥巴了?”
孟桑失笑,指着謝青章手裏拎着兩隻竹簍:“我們是去趕海了,嗯……就是等海水退去,去海灘上挖海貨。”
葉柏哪裏見過這個稀罕玩法,越發興奮:“那我也可以去趕海嗎?”
謝青章先是點頭,又搖頭,含笑道:“現下不行,海水漲回來了。等到了下午近傍晚時,海水應當還會再退去,屆時我與你阿姐再帶你去趕海。”
“不過現在呢,我們得先回去清洗一番,”孟桑說著,故作嫌棄地抖抖腿上的泥,面上帶着消不下去的笑意,領着葉柏、謝青章等人繼續往裏走,“一路過來,必定疲憊,瞧瞧你這臉上都沒幾兩肉了。等着,阿姐清洗完就給你做吃食。”
“對了,你這回要待多久?”
葉柏走在孟桑與謝青章中間,乖巧回道:“就跟着阿姐和姐夫,你們何時回長安,我便什麼時候回去。”
孟桑下意識與謝青章對視一眼,又問:“那國子監那邊的課業怎麼辦?我們可是要明年開春才回長安,阿舅、舅母也是曉得這一點的,他們和葉相都沒異議嗎?”
聞言,葉柏語氣如常,徐徐道來事情始末。
原來,“葉柏來找孟桑、謝青章”一事是葉簡提出來的。
他認為,光坐在講堂、齋舍里看書卷並不可取,須得親身出來走一遭,親眼瞧見大雍各處的民生,方能真正明白書上經義。
起初,張氏並不贊同,聽完葉簡所想之後,本着為兒子好的慈母心,漸漸被說服。
“耶娘帶着我去故居尋阿翁,道明此事。阿翁聽后,沒說太多就答應了,並且主動出面,幫我去與沈祭酒以及先生們交涉。”
說到這兒,葉柏頓了一下,忍不住瞄了一眼面色自然的謝青章,眼底藏着些許仰慕。
“此事本有先例,故而眾位先生們也沒有太為難。依照歲考的規格,先生們考核了我今明兩年所需研習的課業,見三門課業都不錯,便應允了。”
孟桑留意到葉柏的眼神,望着謝青章,似有所感:“先例?”
謝青章看出她眼中的試探,翹了翹唇角,坦然道:“少時嚮往大好河山,於是停了國子監的課業,出來遊歷一年,方才回長安直接準備科考。”
然後一考,就考了個進士回來,還是糊名考的那種?
孟桑一聽,心中感慨萬千。
感情現下站在她左手邊的兩位郎君,乃是一大一小兩學神啊!
嗐,我等學渣不能及也!
希望日後她與修遠的孩子,在學識方面,還是多像一些他們的阿耶吧。
……
“夫人,今日暮食吃些什麼?”
“炒花蛤吧!我養了好幾日,應當已經吐乾淨沙泥了。隔壁王家的阿叔今日去捕魚,應該能弄些新鮮的魚回來……夫君、阿弟,你們喜歡吃紅燒還是清蒸?”
“紅燒!”小郎君率先應答,語氣歡快。
“清蒸。”謝郎君回得慢些,不疾不徐。
面對截然不同的回答,女郎也不覺得為難,笑吟吟道:“那咱們就跟阿叔買兩條,一條紅燒,一條清蒸好了。”
“阿柏你來得巧,趕上佛跳牆開壇。你不曉得,這吃食不僅費銀錢,還費工夫……”
話音未落,葉柏的肚子裏傳出一連串響亮的“咕咕”聲。
眾人面面相覷,眨巴眨巴眼睛,為了小郎君的薄臉皮,趕忙挪開視線,強行壓下唇邊笑意。
葉柏羞憤地捂住肚子,臉上泛出紅意,聲音大了許多,佯裝鎮定:“不是我,我不餓……”
話說到一半,又是一串“咕咕”聲傳來。
這一聲出來,眾人紛紛破功,不約而同地笑出聲來,連一向從容的謝青章都在低頭輕笑。
孟桑忍俊不禁:“走吧,回去吃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