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8章 第 108 章
數學聯賽結束五天後,作為重點高校的帶隊教練,吳居中便已經提前得到了消息。
“試卷已經批改完了,一等獎候選名單上有你。”吳居中在電話里通知安問:“具體的,還要等十二月中下旬,把試卷和名單寄給全國組委會複審后,再另行通知。”
安問沒有花很多時間去了解聯賽和奧賽的運行機制,聽吳居中一說一等獎候選,便以為沒戲了。自己消化了數秒,倒不算很氣餒,反過來寬慰吳居中:“對不起老師,明年我會更努力的。”
吳居中在那頭沉默了片刻:“我剛才話里的意思是,你可以收拾收拾準備一月末的全國數學冬令營了。”
“啊?”
“決賽。”
安問還拿着手機發愣,吳居中一字一句說:“只要不出意外,你就是我們省進入決賽的人選之一。”
安問迫不及待地問:“那卓望道呢?”
吳居中笑了一下:“不錯,還知道關心戰友。他超常發揮了,可以跟你一起去冬令營。你們是這一屆省實唯二的兩棵苗子。”
安問掛了電話,果然看到卓望道已在三人小群里瘋狂刷屏:
「我草我草我草!」
「決賽!一等獎!干!!!小爺我支棱起來了!」
「誇我誇我誇我!!」
「哎,也還好,平平無奇數學小天才罷遼」
「進入賢者時間」
「出來聚一聚聚一聚聚一聚!」
「…………我來到了無人區?」
「草,人呢?」
刷了兩三頁屏,愣是沒人出來搭理他。
安問推門回去,看見任延還在敲電腦。手機被他設置了免打擾倒扣在桌面,顯然一直沒有碰過。
電腦的藍光反射在任延薄薄的眼鏡片上,薄唇自然抿着,說不出的認真,不知道的還以為他在寫什麼比賽徵文。
Word文檔里光標后移:「……對於我和任延早戀一事,感到深切的自責和內疚。早戀不僅沒有讓我成績退步,反而百尺竿頭更進一步,給同學們做出了惡劣的示範……」
安問:“……”
“打完電話了?”任延頭也沒回,敲擊鍵盤的手指從容不迫——無他,唯手熟爾……
安問無語:“你真的很熟練。”
任延玩世不恭一聳肩:“多謝誇獎。”
手指離開鍵盤,將安問拉到懷裏坐着,圈着小孩似的圈住他:“誰找你啊?”
“吳老師。”
任延抬了抬眼神:“讓我猜猜。”
“嗯。”
“猜中了親我一口。”
“……”
“進決賽了。”
“……”
任延勾起唇:“現在兌現,還是晚上兌現?我不介意。”
安問只好勾住他的脖子,在他唇角輕輕沾了一下:“好了。”
撩得人心癢。
任延眉目深邃,靜望他時分明有好整以暇的味道,過了兩秒,他左手摘下眼鏡,放到桌上的同時,右手已經覆住安問後腦,深深地吻了上去。
可憐卓望道在群里的姿態由歡慶吶喊到蹲牆角弱小可憐又無助,安問拿這當理由,推開任延時氣喘吁吁:“望、小望……他在群里……”
任延發神經:“寶貝學狗叫也這麼好聽啊。”
安問:“……”
撩起來的火想熄滅不容易,他想跑,被任延牢牢按坐在懷裏:“你回他。”
安問艱難拿着手機,打字的手指都不穩。
【安問:恭喜!好厲害!(大拇指)(大拇指)】
任延看着他熱烈浮誇的語氣,笑了一聲,沖他耳朵吹氣,低沉的聲音含着漫不經心的笑:“我呢,我厲害嗎?”
手機被任延從掌心抽走,輕輕扣在了桌子上。雖然是周末,但崔榕和任五橋去醫院探望安遠成去了,毛阿姨被放了假,偌大的房子裏只有兩人。在上午的寂靜中,安問忍不住吞咽了一口,喉結滾動的模樣緊張,卻充滿禁慾感。
“你……你還要寫檢討呢。”安問眼神亂瞟,“養真哥哥……大哥等下就到了,你快點寫……”
“好,我快點寫。”
“不是這樣寫……!”
任延面露無辜,“那是怎麼?說了是我一字一句教你寫,快,轉過去。”
“我……”
安問被迫着背對他而坐,兩手放在了鍵盤上,順着任延剛剛打完的那行字繼續。
任延教他:“跟任延同學在一起的每一天,我都精疲力盡,睡覺時也深受其害,我以切身體會告訴大家,早戀有害健康……寶貝怎麼不打了,嗯?”
安問的指尖搭在鍵帽上,咬着牙遲遲不落下去。神經啊!這什麼十八禁檢討書?!
“是不是要把做錯的事描述一遍,檢討一遍?”任延的吻若有似無地在他頸側流連,一邊瞥着屏幕繼續說:“被邢老師在網吧包廂抓到時,我被吻得暈頭轉向,衣服凌亂。我對不起邢老師對我的信任,竟然覺得他來得不是時候——因為當時的我,一心只想繼續被任延親吻。”
安問扭捏亂蹭,想跑的意圖明顯。任延扣着他,語氣變換,稍稍正經的聲音里充滿曖昧的明知故問:“昨天去複查,醫生是不是說沒事了?”
他問得話裏有話雲遮霧罩,安問心裏一抖,想到在病房的那夜。醫生三令五申要安靜修養,不能有任何劇烈運動,要像玻璃陶瓷一樣輕拿輕放。是安問夜半纏着他吻,少年氣血擦槍走火,卻又克制着沒進行到最後一步。饒是如此,安問也還是嗓子啞了,幸而私立醫院病房獨立且隔音良好。
沒等到安問應聲,任延撥開了他。
鍵盤被一雙手難耐地按下,電腦屏幕一堆字母亂碼,安問眼前發著黑,深深地吸氣。他撐着鍵盤逃,被任延不客氣地按了回去。
“別跑。”嗓音沉着有顆粒感。
兩個人都倒吸了一口氣,過了會兒,攏着窗帘的房間裏響起動靜。
那種聲音很奇怪,像手指揉按搗弄什麼水靈靈的果肉,粘連而黏膩,讓人臉紅。
任延還是不敢太過分,技巧性地伺候他,安養真按響門鈴時,他沒有留戀,筆直地鳴金收官。
安養真等了半晌,沒人應,便給安問撥電話。安問哪有精力應他,喘着濕熱的氣,雙目還失神着。任延幫他接了,叫安養真“哥”,嗓音沙啞乾澀,便吞咽了一口。“怎麼是你接電話?”安養真也沒太較真,“開門,我到門口了。”
“來了。”
任延掛了電話,俯身抱安問:“去洗個澡?自己行嗎?”
是去縣城殯儀館接母親的大事,自然是要洗乾淨的。任延抱他去浴室,想到什麼,莫名笑了一聲:“要是就這麼過去了,岳母晚上是不是要站我床頭?以後都不保佑我了。”
下了樓見到安養真,一點沒心虛,解釋說:“他在洗澡,再等幾分鐘。”
安養真搭着二郎腿,將任延從頭到尾打量一遍:“你不洗?”
任延:“……”
早該知道的,安養真一個風月場裏玩大的浪子,怎麼可能看不出剛剛他們發生了什麼?
任延清清嗓子,略頷首,神色自如地說:“自便。”
接着便也上樓沖澡去了。
安養真讓隨從開了兩輛車來,他跟安問、任延一輛,另一輛坐保鏢和助理。助理是安問面熟的,赫然是之前安遠成的生活助理。
有些事不必問出口,看一眼就瞭然了。安問跟那助理點頭,微笑了一下。識時務,當然該他在總裁辦升職。
殯儀館並不是匍甸縣城的,而是旁邊的另一個,路程要遠上一百公里。路途遙遠,上了車,安養真讓安問閉目養會神,安問卻沒有心思睡覺,望着車外風景從城市進入高速。
兩旁建築漸漸稀疏,大片芭蕉林與稻田綿延,令他想起了小時候的那趟。
“想什麼呢?”
“想小時候。”安問回過眸,“你小時候都不怎麼回國理我。”
安養真支着腦袋:“剛開始呢,你就是個小不點,我跟你理什麼?你連哥哥都不會叫,後來呢,是我回國后你對我愛答不理,整天追着任延跑,叫他哥哥。”
聽着有些吃醋。
安養身“哎”了一聲,戲謔地問:“你是不是小時候就喜歡他啊?”
任延一肘搭着窗沿,原本閉目養神的人,聽到這句話后掀開了眼皮。
“嗯,小時候就喜歡。”
“小時候的喜歡不算數的。”安養真拱火。
“一時半會的喜歡不作數,但是從小時候喜歡到大就作數了。”
任延復又閉上眼,唇角微微勾了勾,聽到安養身“嘖”了一聲,“到頭來給任家養童養媳了啊。”
但安問又沒有在安家長大。
兩人都想到這點,默契地沉默了下來。安養真手指蹭蹭鼻尖,轉移話題:“打算什麼時候去看看爸爸?”
“我怕把他氣死。”
安養真覺得不無道理,從善如流道:“那你別去了。”
車子在下午四點多抵達了那個偏遠的、位於國境線上的縣城,殯儀館的人已經提前得了通知在等着了。
安問和任延都是第一次走入這樣的地方。所有人都穿了黑色西服,白襯衫領上打着黑領帶,正式而肅穆。安問穿的那套是十八歲生日宴會的。
黃昏的餘暉還沒消散,天卻下起了濛濛細雨。工作人員與殯儀館的接待一同隨行左右,撐起了黑傘。
“所有事情都已經按照您交代的辦好了。”一早過來處理事宜的親信介紹道:“今天太晚,瞻仰弔唁之後,明天一早再接去墓園。”
安養真點點頭,拍了拍安問的肩膀。
安問一手被任延牽着。他自己沒有知覺,只有任延知道他的手有多麼冰冷。
殯儀館內還接待着其他家屬,一路聽到鞭炮聲和哭天搶地的聲音,轉過林茵道,卻又見到家屬忙完了在談天,小孩在玩鬧,生與死在這裏交織成了奇妙的場,送走與離別彷彿是一件可以被平靜相處的日常。
琚琴的骨灰盒是最普通的那種,安遠成甚至沒有多選什麼貴的、高檔的、豪氣的。安問見到時已被擦拭潔凈,安置在柔軟的短毛皮革軟墊上。
這裏放置的都是無人認領的骨灰盒,無法入土為安,像孤魂野鬼。
可是她的孩子明明等她那麼久。
安問站得稍幾步遠,臉上甚至做不出表情,直到被任延輕輕推了一下:“去吧。”
他如夢初醒,三鞠躬,繼而走上前去,如夢似幻地摸了摸黑色盒子的頂。
小時候要摸摸媽媽的頭髮安慰她,尚需要墊腳,而今他長得這麼高,輕輕地抬手,便能觸到。
“媽媽,”安問叫她的語氣還是如同小時候那樣,微微一笑時,還是很乖的模樣,眼淚卻盈出:“你遲到好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