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塞外獨木
搶糧的流民被戴上了大枷,在軍營門口被晾曬了三天三夜。除了襁褓中的孩童和還在哺乳期的婦女,其他人滴水未進。
這本來是戴枷示眾。但是天氣剛剛好轉,邸店收留的那些人就迫不及待地離開了,城中就沒有了人什麼人。
沈毅自然不會熱心這事。郭家在江湖上混了這麼久,遇到這事自然是有多遠躲多遠。
只有王大牛經過的時候,會看上那麼一兩眼。剛開始還有點幸災樂禍,後來被一個士兵冷冷的看了一眼,頓時覺得後背發涼,就有意無意地躲着那個地方。
直到大流民中有人支撐不住而暈倒。
謝長書才出面給他們了兩條路。
一條是成為營田戶。就是放棄原來的戶籍,入營田籍。一旦入了營田籍,科考什麼的就與這些人以及他們的後代無緣了,運氣好了能在當個大頭兵,運氣不好只能世世代代捆在不屬於自己的那點土地上。
另外一條路就是,謝長書放他們走,任憑他們自生自滅。
當下這些都弄不到吃的,那裏還顧得上將來?繼續當流民早晚也是死路一條。
謝長書剛剛說完,流民就爭相恐后的報名改籍,唯恐晚了輪不到自己。
改籍后,就是開墾荒地了。消極怠工自然少不了鞭笞,完成規定的目標就有半個雞蛋大小的一塊肉的獎勵。
好在軍隊中給他們留出來了余量,只要是老老實實的幹活,完成目標后還有些許的休息時間。
王大牛不高興了,他覺得軍隊開始開墾的荒地,離他的地有點太近了,耍起來了小心思,先是順着一條直線挖了下了,一天就挖出來了兩千多步的一條溝。這溝就一杴寬巴掌深。
第二天他又橫着挖了兩千多步。
沈毅是實在是看不下去了,勸他說:“大牛,這麼多地咱種不了。”
王大牛卻不這麼想:“今年有這倆牛,咱就能種一百畝地,肯定能留下糧食。明年就能找一些長工。還能再開墾。”
沈毅不得不告訴他一個事實:“郭大鍋頭就弄來了五十畝地的種子。”
王大牛還是不服氣:“五十畝地也夠咱們存下糧食,夠找幾個長工的了。”
沈毅搖搖頭笑而不語。謝長書不會允許這麼做的。
果然,第二天王大牛要在猶豫要不要再延長一些邊界的時候,一個的軍官騎着馬找到他,開門見山地問:“你準備要多少地?”
王大牛的氣焰立刻就消失了,如同老鼠見了貓,甚至有點唯唯諾諾:“一百……不,二百畝。”
軍官點點頭:“好,下午有人給你丈量,就給你二百畝的土地。”
軍官離去,王大牛焉頭耷腦地回來和沈毅一起開地。王大牛這兩天圈進去的土地少說也有了兩千畝,謝長書要是不管才怪。
一直到端午的時候,草原上才冒出稀稀疏疏的草芽,大部分的草還不是牧草,牛羊吃了會出問題。
到了七月郭氏添了一個女兒,取名郭彩兒。
日子一晃,又到了八月十五。
王大牛和沈毅不過開墾出來一百多畝的地,二百畝地還有小半荒着。土地的肥力不錯,看樣子每畝能產出兩三擔的糧食。
王大牛很高興。進出都哼着不知名的調調。
郭家也開墾了不少的土地,今年的邸店生意不好,田地里的產出也能讓他們衣食無憂。
房子也已經蓋好,裏面整修的也差不多了。天氣又有提前轉冷的跡象,沈毅盤算了一下,就趁着這個日子搬進去比較好。
搬家是大喜,自然是要擺宴席的。其實也沒有別人,就是請的郭大鍋頭和幾個匠工。
讓沈毅比較意外的是,郭大鍋頭還帶來一家人。一家四口,夫妻二人帶着一個女兒和一兒子。
郭大鍋頭介紹道:“這是燕北的張家,去年遭了災,今年交了賦稅和佃租實在是熬不下去了,我覺得你屋裏少個貼己人,就把他們帶回來了。都是清白的人家,這個你放心。”
這話他是給沈毅說的。
沈毅搖搖頭:“我都是五十多歲的人了,就別禍害人家姑娘了。”
他心中已經被亡妻填的滿滿的,已經容不下別人。富貴的時候就沒有再娶的念頭,何況是現在。有了小去仄,他已經很滿足。
王大牛卻盯着姑娘脫口而出:“我才二十六。”
沈毅笑了,郭大鍋頭也笑了。
就這樣,王大牛娶了張氏。條件是幫張家一直撐到次年的糧食成熟,並要給張家蓋一處小院。
對於這個條件,張家也很滿意。相對聘禮來說,這個條件已經非常厚重。
次年,張氏生子,此時張氏也不過是剛十七歲。
沈毅想了數個高大上的名字讓張大牛挑選。張大牛鐵了心的給兒子起名叫張家旺。畢竟是別人的兒子,沈毅也不好勉強,只是在心中表示遺憾。
春節剛過,郭家也喜得貴子。沈毅又準備了幾個名字。郭大鍋頭謝過了他,給兒子取名郭路順。沈毅再一次感到遺憾。
這個時候,城裏的人已經多了起來,謝長書到處吸引流民,登記造冊成了營田戶。
這裏面有也有特殊的人。
比如姓王的一個老頭,六十多歲的人帶着一個瘸腿的兒子。別人都是短衣方便幹活,他卻不肯脫下自己身上的長衫,哪怕這件長衫佈滿補丁幾乎成了袈裟,他也不肯脫下。他的名字倒是很大氣,王金榜。
他的兒子就叫王進朝,卻瘸的厲害,站立都要扶着牆,想干點活都難。
他們也想當營田戶,可軍隊裏看不上他們。王老頭只好在城牆根下大開了點田,平日裏給人說書換個窩窩頭啥的勉強度日。
他說書也沒有什麼特色,就是照本宣科,書上怎麼寫,他就怎麼念,一點點的情緒起伏都不帶有的。好在這是城裏為數不多的娛樂,大夥看他可憐,偶爾也給他那麼點糧食。
面對這個老頭,沈毅起了憐憫之心,出錢給他蓋了一座小院,讓這父子兩個有了容身之地,時常還接濟一下他們。
這也不完全是沈毅的善心,眼看着小去仄就要長大,需要一個啟蒙的先生。這個老頭自己說中過秀才。瘸子裏面挑將軍,城裏是沒有比他更合適的了。
另外一個就是金郎中,他有一手好醫術,卻不知為什麼流落到這種地方。不管什麼人他都接待,也是盡心儘力地為人治病。但是有一點,找他看病的人不能空着手。如果空着手,他絕對是不會理會的。所以,他也是不需要加入營田戶的。並且他在來到的城中次年就有了屬於自己的小院,娶了一房媳婦。
第三年,也就是建熙二十三年,情況漸漸的變了。
來這裏的人不再只是流民。一些撈偏門的也發現了這裏,相對受災嚴重的其它地方,這裏就像是天堂。他們也跟來了。
謝洛也發現了這個問題:“父親,這種情況您看怎麼處理才好?”
謝長書嘴角揚了揚,露出來一個不易覺察的微笑:“他們是人么?”
謝洛沒明白他的意思,猶豫了一下才回答:“自然是算人的。”
謝長書低下了頭,重新把自己埋進書中:“是人,就讓他們來!”
他的眼中露出了殺氣。被流民搶走那批糧食,就是朝廷中給他的最後一批糧食。如果不是他未雨綢繆,早早開始規劃運籌,大軍餓也要餓死在這裏了。
現在易馬堡又慢慢恢復了生機,這是他的城。他不會讓這座城成為腌臢之地,誰也不行,更何況不過一些下三濫的小人物,只是現在還沒有到舉起屠刀的時候。
重建的軍營靠着北城牆。為了方便管理,營田戶的居所挨着軍營。武神廟這裏還是只有邸店、沈毅、金家藥鋪和王家。
這些人來了,自然也就聚集在這裏。
最讓沈毅不能忍受的是皮條客。有五六批的人,帶來了百十個女子,搭上帳篷就開始了皮肉生意。
晚上各種浪聲淫語就從帳篷中傳出來,隔着三層的院落清晰可聞。大
沈毅不敢想像孩子在這種環境下長大會是怎麼樣。對那些前來尋花問柳的男人更是鄙視。這剛能吃飽飯才多長時間,就有了這種心思。
當下就提槍出了房門。
王大牛正在院內團團轉,見他出來忙問:“大哥,這也不是個事兒啊,怎麼辦?”
沈毅咬着牙說:“打去!不行就宰人,軍隊那邊有我扛着!”
有了沈毅這番話,王大牛膽子就大了起來,扛着鍘刀跟着出了門。
沈毅在前,王大牛在後,不管是拉皮條的還是嫖客,沈毅見人就打。城中頓時一片鬼哭狼嚎。
王大牛第一次見到的沈毅出手。他才知道北境王的名號不是吹出來的。
五六波的皮條客,也有三四十人,都是有點武藝的,一窩蜂似的衝上來,近不得沈毅身。他扛鍘刀傻傻的跟在後面根本就不知道應該幹什麼。
沈毅只用槍桿就挑翻了這群人,直到再也沒有人敢從地上爬起來,王大牛也沒有撈到出手的機會。
次日一早,早有幾個鼻青臉腫的人等在了門口。他們也覺得委屈,挨了一頓揍,卻不知道原因。畢竟,開個青樓,組個窯子啥的,在他們看來是再正常不過的事情。打又打不過人家,只能是自己認栽,備上重禮來探探口風。
對於他們準備的重禮,沈毅看都沒看,罵道:“滾!別讓我晚上再聽到動靜!”
這群人心中立刻有了底,這是自己做的生意影響到了別人的休息。
反正不過是帳篷而已,拆了重新找地方就是。
好死不死的,這群人又把帳篷扎到了軍營門口。他們也是在賭運氣,因為干他們這一行的,就有人在軍營附近,據說做的還很得意。
謝洛可不是別的將領,不會給他們這個機會。
這邊帳篷還沒紮好,士兵已經衝出了軍營將他們團團圍住。士兵們下手更黑,多數的皮條客身上見了血。
最終他們在城中的西南角才算穩定下來。軍隊和沈毅都沒有再找他們的事情,讓他們鬆了一口氣,他們只是撈偏門的,還算不上亡命之徒。
謝長書剛剛安穩了沒有兩天。白音朝魯又來了,帶着其他部族的首領和大批的牛羊肉。
謝長書沒有讓他進城門。
白音朝魯帶着其他首領跪在門口跪了一天一夜,謝長書才讓他們進了城。隨後,謝洛帶了一萬的軍隊出了城。
沈毅的眉頭皺了起來。
幸好,十多天後,謝洛就帶着軍隊回來了。沈毅才略略放下心來。
只不過,有些將士是被抬着回來的,其他人也多有傷痕,盔甲縫隙中都夾雜着乾涸的血液。
這是經歷了一場戰鬥,初試戰陣歸來的在軍士並沒有高興的神色。沙場立功並沒有那麼容易,這和他們想像的不一樣。
城中的居民不會想這麼多,他們還有飯吃,還有生意做就是他們生活的全部。他們覺得戰爭離他們太遠了。
往後的日子平淡了許多。
白音朝魯偶爾還會來,這個時候,營田戶反而是高興的。他每來一次,飯菜里可以加上一塊雞蛋大小的肉。
應該撥付給這裏的糧草還是沒有來,朝廷好像把這裏遺忘了。
但是夜空中頻繁地起飛的信鴿,讓謝長書知道,朝廷非常關心這裏,易馬堡上空的眼睛就沒有離開過。
直到小去仄六歲,也是九月初二這天。
沈毅拿出了一支木槍遞給了他。孩子歡天喜地地接過,還以為父親要陪着自己玩耍。
沈毅做了一個刺的動作。孩子也跟着學,但他畢竟是個孩子,動作肯定不標準。
沈毅手中的小木條迅猛地抽在孩子的身上,發出響亮的一聲:“啪”!
孩子沒有想起來哭,獃獃地看着父親。他還只認為是父親沒有控制好力道,所以打疼了自己。
他沒有等到期待中的安慰。反而父親正色道:“以後我怎麼做,你必須做到一模一樣,否則就會挨揍。”
孩子哭了起來,他不明白為什麼父親突然就變了模樣。
王大牛也覺得對孩子有點殘忍了:“他這麼小……”
但是陳毅卻毫不留情地說:“如果你的師父能像我這樣認真,你的臉上就不會留下這道疤了!你的孩子讓我教不?”
王大牛臉上的傷疤抖動了幾下,咬着牙說:“教!你一定要給我教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