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零九 嫉妒
開門的是元忱,看到站在門口,恨不能五官齊飛朝他使眼色的小師妹,他笑了聲。
楚衛看向二師弟,二師弟雖是個風流人,卻不會對隨便什麼女人就這般隨和溫柔,看來這兩個先前已經相認了。
只不知道是小丫頭主動的,還是和今天的場景一般,不得不相認的。
想到這裏,楚衛就有些疑惑,難道他們這兩個師兄很丟人,小丫頭才這麼不想認?
元忱笑着道:“大師兄,進來吧。”
看着小丫頭:我和大師兄從小就見過幾面,此時裝作不認識他的話,豈不是不打自招?
所以只能不提小丫頭的身份。
師父那裏是什麼反應,就不知道了。
好在隱飛橋早就看出來小丫頭對她大師兄別有所圖,見他們一起過來,什麼異樣都沒有表現出來。
“來客人了,沏茶去。”他對站在一邊的珍珠說道。
珍珠看了新糯一眼,心裏有些不安,低着頭走了出去。
她知道,老爺這個唯一的女徒弟在府衙做事,現在他帶着一個氣勢非凡的男人過來,是有什麼事嗎?
只剩一家人之後,新糯說話就放心了,問道:“師咳咳,昨天晚上,你們家這個婢女可有出去過?”
隱飛橋皺眉,反問:“是查出什麼來了?”
楚衛說道:“師父,
已經有好幾個證人的言辭證明,前兩天你這邊的婢女去過千香樓。第一次是前天午後,師父前腳離開,她後腳就去了。第二次,是昨晚上半夜。”
已經從元忱帶來的消息中猜出些許的隱飛橋談了口氣,道:“家裏的洺姨,昨晚三更時分,聽到大門開合的聲音。”
“老爺,不是我,”珍珠竟然沒有出去,或者是沏了茶已經從廚房回來了。
新糯轉頭,看見她手上空空的,沒有茶杯茶托,呵了一聲。
師父這次真是看走眼了,不過連她也沒有看出來呢。連跟旁人說話都不敢的一個女人,竟然能有這麼大的膽子。
珍珠哭着跪在地上,爬進來想要抓住新飛橋的衣擺,“老爺,您竟然也懷疑我了嗎?您是這世上頭一個對我好的人,您不能不相信我。”
隱飛橋看着眼淚糊了滿臉的女人,搖頭嘆氣道:“珍珠,我可憐你收留你,你怎麼能如此?”
珍珠一愣,眼睛裏的淚珠瞬間如珍珠一般大顆大顆往下滾落,不停地搖頭:“你為什麼不相信我?為什麼要聽洺姨的話,她聽見門響了,就是我開的嗎?為什麼你不先問問我,就跟你這個小徒弟說?”
說著,她的手還指向新糯。
新糯心裏哦豁了一聲。
她看向楚衛,對上他似笑非笑的眼,趕緊往後縮了縮,站在元忱身邊。
“瞞誰不好,你瞞他。”元忱低聲好笑地說道。
新糯:“二師兄,我沒有得罪你,就不要說風涼話了。”
元忱心道,你弟確實沒有得罪我,但你若一進京就來找我,也不會有那些誤會了。而且說不定,能先喜歡上我。
這個想法冒出來,元忱有些心虛。
“我什麼都沒做,”女子尖利的聲音打斷元忱的思緒,抬頭就看見那張本就醜陋的面容更加扭曲。
珍珠很是怨恨地道:“我只是想看看,能叫您費心的是個什麼樣的女人,但是我沒有想到,那個女人她那麼有自尊心。我隨便說了兩句話,她就讓我滾。”
“我根本不知道她會跳樓。”
珍珠嚷着,“就算我昨天出去了,我也並不是去了青樓。那種地方,我一個女人半夜三更的怎麼敢去?”
新糯撇了撇嘴,“沒有看出來,你還真是能言善辯。”
珍珠看向她,道:“我說的都是實話,那個青樓女子的死,跟我沒有關係。”
楚衛問道:“可是昨天晚上,千香樓附近,有兩個人都看見你出現過。這又是什麼說法。”
珍珠的面色才有些不自然,擱在身體兩天的手不自覺捻着衣服邊角,“白天都有可能認錯人,更何況是晚上。”
見她還狡辯,隱飛橋失望地閉了閉眼睛,道:“珍珠,我見到你時,你正苦苦哀求一對冷酷無情的夫妻不要賣了你。又弱小,又可憐,沒想到你還有這般的成算,真是叫我又驚訝,又失望。”
話音才落,珍珠就跟瘋了似的,哭喊道:“老爺,您不能對我失望。在這個世界上,沒有一個人真心對我,我本來就是一個弱小又可憐的。您是唯一對我好的人,我不想讓您失望。”
隱飛橋便問道:“是不是你害的玉珠?為什麼?”
珍珠激動的神情平靜了一瞬,但她很快說道:“我沒有害她,是她自己,承受不了別人的異樣眼光。”
隱飛橋自嘲,“在江湖上行走這麼多年了,我竟也有看錯人的一天。”說著擺擺手,“你們把她帶走吧。”
這句否定,好像將珍珠的整個底氣都抽走了,又笑又哭又喊:“我從來都不會留下任何線索的,我根本沒有動手,是她自己的選擇。”
“頂多,你們也叫我掃把星啊。你怎麼可能查到是我?”她眼神一厲就朝新糯撲去,“一定是你看不慣我,故意害我。”
新糯一掌將人拍到一邊,疑惑道:“我怎麼就看不慣你了?”
“當然是我來了,你就不是你師父身邊最特別的那個了。”趴在地上的珍珠半天起不來,突然仰天笑道:“只因為我長得丑,我就不配得到旁人一心一意的關心了嗎?”
新糯有些明白她為什要去殺玉珠了,因為她覺得師父應該只關心她一個女子?
“你這樣的一心一意,也太專斷了。”她搖頭。
“你懂什麼,你運氣好,有一副亳容貌,走到路上都有人對你投以友好的目光,那種處處被人嫌棄的感受,你體會過嗎?你理解嗎?”珍珠睜大着眼睛控訴,看見隱飛橋看向她的眼神有些厭惡,她釋然一笑。
這個世界沒什麼好留戀的了,從她的那對父母決定將她遠遠的買走那一天,就沒有什麼美好。
她突然拽下腰間的荷包,解開袋子正要拿什麼東西的時候,手就被摁住了。
“爺。”
按下人的張枯將荷包遞上去。
楚衛打開看了看,裏面是幾片已經枯黃的葉子,不用聞味道,只看葉子就知道這是斷腸草。
“帶走,”他說道,轉身對隱飛橋道:“師父,我們先去府衙,明天再把相信情況告知您。”
隱飛橋心情更不好了,一開始他完全沒想到,玉珠的死亡和他還有這麼緊密的關係,可以說他需要承擔至少一半的責任。
---
新糯擔心了一路,就怕大師兄突然問一句:那個珍珠說的你是師父的小徒弟是怎麼回事?
然而沒有,一直到府衙,大師兄都沒有詢問的意思。
難道是沒有聽到?
忽略掉了。
到了府衙就升堂,珍珠心如死灰,自求速死,被帶上堂之後,問什麼答什麼。
當新糯問到她如何激得玉珠自盡,她只是冷冷一笑,道:“她那種女人,還不好對付嗎?我只告訴她,她得了那種難以啟齒的臟病,還讓老爺那樣的好人給她找大夫,不是毀壞老爺的名聲嗎?”
“而且,我聽到老爺和那個大夫的話了,你這種病根本就治不好。”珍珠長滿疙瘩皮的臉上現出噁心又欲言又止地神色,“再說了,還需要大夫給你面診呢。你雖然是一顆朱唇萬人嘗,卻不想、”
“你別說了,”玉珠聽不下,已經崩潰了。
那個女人真的很脆弱,她只說了那幾句,她就受不了了。
“你這樣的病,早晚都要死的,”出門之前,珍珠神色平靜地說道:“還不如從這樓上一躍而下,也好乾乾淨凈地離開。”
說完了,她又嘆口氣,“何必還要用這樣的骯髒,拖累了清白的好人再去自我了結呢。”
最後,珍珠跨過門檻,申請平靜地替玉珠關上了房門。
房門關上之時,她聽到室內傳出來壓抑不住的哭聲。而那邊的小丫鬟一過來,裏面的人聽到,就迅速收起了聲音。
真是懦弱又無能的人。
珍珠的面上顯露出那日在珍珠房門前,如出一轍的諷刺笑容。
公堂上的人都看得出來,即便已經身在公堂上,她對迫害一個無辜的女人去死這件事兒,一點的愧疚心理都沒。
楚衛面無表情,突然說道:“你還真是本官斷案這麼多年來,遇到的最丑的一個犯人。”
聽到“丑”這個字,珍珠面容一陣扭曲。
新糯冷笑道:“怎麼樣,扎心了?我都不忍心說,看看你這一臉疙瘩皮,是怎麼樣噁心的人才能長出來這麼噁心的皮呢?”
“啊!”
即便手上腳上都帶着鐵索鏈,她還是掙扎着站了起來,兇狠的神情好像下一刻就要撲過來從從新糯身上要下一塊肉似的。
差役過來按住了她。
新糯仍舊一臉嫌棄又高高在上地故意道:“你長得這麼丑,多活一天都是浪費空氣。你怎麼不想個好法子去死了呢?也別在這世界上損害別人的眼睛了。”
這話太毒,押着珍珠的差役覺得都要扣不住人了。
珍珠氣得直喘氣,雙目惡毒地看着新糯,說道:“我該先處置了你的。長得好的人,心都是黑的。”
楚衛拍了拍驚堂木,差役們齊喝肅靜。
---
案子審了大半天,結束之後,所有走出來的人都鬆一口氣,這兩天的案子,實在是將人性之惡提現的淋漓盡致。
因為之前珍珠提到的那一句:“你們不是應該把我當作災星嗎”,審結了玉珠的案子之後,楚衛又多問了兩句。
自知已經避不開死罪,珍珠心如死灰,將多年前害得很受他父母喜愛的小弟弟掉入山澗中那件事也說了。
當問到為什麼時,她笑了笑,說道:“她們生了我,為什麼不能多疼愛我一點?我就是要看到他們是去最重要的東西,然後痛苦一輩子。但是我沒有想到,他們竟然想賣了我,用得到的錢繼續養新出生的孩子。”
珍珠這一生,實在是悲哀。
站在陽光下,新糯耳邊似乎還回蕩着她不甘又不得不認命的笑聲。
楚衛走過來站在她旁邊,問道:“你覺得這個犯人不該死?”
“為什麼這麼問?”新糯看向他。
楚衛說道:“我看你面露同情的樣子。”
新糯:“我不是同情她,只是覺得世人對容貌的重視,有時候也會傷害人。”
楚衛笑了笑,“是嗎?你剛才在公堂上,可不是這麼說的。”
“那叫計策懂不懂?”新糯看着清澈湛藍的天空,一時間心口似乎蘊含著很多情緒。
“對了,說說吧,師父、小徒弟是怎麼回事?”他問道。
新糯:說那只是珍珠瞎說的,你會信嗎?
她的眼神太明顯,楚衛搖搖頭,說道:“你好好想,最好想一個能完美解決這個問題的答案。”
新糯嘆口氣,到現在這地步了,再隱瞞就沒有意義。
她想先藉著陌生人的時候培養感情,而不是讓是兄妹感情受到影響。
“對,”她低着頭,“我就是你們那個巨丑無比的小師妹。”
說完了,好一會兒沒有聽到什麼聲音。新糯抬起頭,就看到楚衛正眼含笑意地看着她。
“我早就認出你了。”楚衛說道,聲音響在新糯耳邊,低醇地幾乎能醉了人心。看着她略顯獃獃的眼神,他伸手揉了揉她的鴉羽一般的頭髮,“小師妹,你好。”
---
晚上都躺在床上了,新糯還忍不住心裏的雀躍,看着碎花的床帳頂,她笑了笑。
楚衛。
這個人看起來冷冰冰的,實際上能讓他在乎,便能感受到這如上等絲綿一般的溫柔。
真好啊。
有這樣的人可喜歡。
這天晚上,她是懷揣着這樣的幸運之感入睡的。然後她又做夢了,清澈的一盆水漾起波紋,水面上呈現的,是一張皺皺巴巴的疤痕臉。
“你這張臉,看多了不噁心嗎?”男人嗤笑說道。
這次的夢很清晰,新糯順着聲音看到了一個正坐在床邊脫衣服的男人,見她看來,他皺眉呵斥:“發什麼愣,端過來。”
新糯想兜頭潑他一臉水,許儒清個小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