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閻王發善心
我和大哥當然要受寵若驚般地跟隨,誰願意去碰梟龍的逆鱗,非等到張飛一聲吼才乖乖聽話,那也不是我和大哥的脾氣,對於這一點,我與蘇子林想必有過之而無不及。
餐桌上,吃不重要,重要的是那對乞丐母女的故事,我們三個男人都看向了江南俏麗的女子,等着她那帶着江南水音的北京話。
故事並不長,就是一個下午的故事,如果想聽文嫂和丫頭妮兒的故事,那要三個月後,不,是三年以後,我講得更加完整,從文嫂斷斷續續的講述中我把故事完整的脫稿了。
先說這個下午的故事吧,畢竟我還有漫長的成長故事,包括我第一次挨打。
好幾年沒有回家了,江婉兒特別想念江南,特別是年關和老黃曆的節日,正月十五這一天更是心神不寧,她午睡后就覺得憋悶,不自覺的走出去,想在衚衕里看看那些花燈掛出來了嗎?換個心情也許比悶在房子裏更為舒適。
衚衕口街角處一對母女乞丐讓她頓時駐足,街上有兩個乞丐不足為奇,這樣的年景這是多麼平常的事情,怪只能怪江婉兒的思鄉情和同情心,還有她不該和丫頭妮兒四目相對,丫頭妮兒更不該在母親低頭垂目的時候她卻仰着頭噙着淚乞憐的看着一位闊太太,最不該的是她的眼睛是那樣的清澈,唯獨這雙眼睛是天使給用心雕琢過的。
江婉兒的心被悶棍錘擊了一下,她急轉身往回走,她忽然覺得這街道上的空氣比房間內還有憋悶,她疾步而回,然而,她走回去的腳步越來越慢,慢到駐足,她轉身又回到了街角處,她這次看到了文嫂抬起的臉。
文嫂即使佝僂在牆角,肥大的、破爛的棉襖也沒有掩蓋住她寬大的骨架,她仁慈的面容讓江婉兒看到了女人的悲傷,仁慈這個東西是裝不出來的,特別是在饑寒交迫的時候,你的人性暴露無遺,細心人一眼能看穿,兇殘之人即使再可憐,他的五官容顏也會出賣他的靈魂。
“你是哪裏人?”江婉兒開始了她招工的第一個靈魂廢話。
“東北的,小時候跟着舅舅闖關東過去的,祖籍山東。”文嫂的話很多,她面對着這樣一位俏麗的闊太太,她嗅到了可以果腹的香甜,最起碼今天晚上不用挨餓,她急切地想讓闊太太了結自己的窘迫,回答都忘記了說上一句“回稟太太”的敬語。
“你們要去哪裏?”
“回太太,孩子他爹沒了,在東北孤兒寡母混不下去,逃出來的,想回山東,扒火車到的北平,沒錢……”
這次文嫂加上了敬語,聲音盡量顯得平緩,不能讓自己想活下去的貪婪打斷這美好的交流。
“回娘家呀?!孤兒寡母能行嗎?”江婉兒根本不會談判,直接露了底牌,把想要招工的心思一下子暴露無遺。
文嫂神色暗淡下來,扭頭看了一眼身邊的丫頭,淚水劃過臉頰,也許這兩行淚是她體內的最後溫度:“至少丫頭能活下去。”
靈魂般的拷問,神般地回答,江婉兒那被江南江老夫子洗禮過的小心臟完全酥化了:“我家裏缺少傭人,留下來吧。”
文嫂好像沒有聽懂一樣,不是一頓飯,不是幾個賞錢,是餬口為命的工作,丫頭妮兒比她母親反應的快,本來是蹲坐在牆角,身體前傾直接俯身跪地:“謝謝太太。”
江婉兒聽着稚氣的哭音,眼睛一陣潮熱,把存在身體內的江南柔情通過眼睛釋放出來。
丫頭妮兒後來在放學的路上告訴我:“剛來北平的時候,每個彎彎曲曲的衚衕都像一張張吃人不吐骨頭的大嘴,冷不丁從裏面走出一個醉鬼,橫眉立目的罵罵咧咧,然後踹我們幾腳,所以最怕往衚衕里走,那天跟着太太往家走的時候,忽然覺的這讓人懼怕的衚衕竟然有着皇宮寶殿的大氣。”
我冷冷地看着她:“都說美麗的女人都是蛇蠍心腸,你們當時沒有覺得我媽就是那樣的人嗎?她也許會把你們騙進去做了人肉包子。”
丫頭妮兒用手捂着嘴嗤嗤地笑:“蛇蠍心腸?女人的眼睛是藏不住靈魂的,是菩薩還是小鬼能看得出來的。”
是的,我媽就是這樣的一個人,純真的近乎於傻,傻傻地跟着我那惡煞般的老子,而且跟得近乎於死心塌地,從來沒有想過那是一場戲,自己就是那跳梁的小丑,自己的新婚之夜被一雙雙眼睛看着,被一隻只耳朵聽着,自己還是主動的寬衣解帶的奉獻。
她是我媽,我不能報以惡毒的語言去攻擊她,上天是開眼的,至少對她是,這一生都讓她陰差陽錯地與劫難失之交臂,她臨終的時候是微笑着離去的,我沒有看到,大哥也沒有看到,文嫂寫信是這樣說的。
正月十五的故事講完了,我還在痴獃的想文嫂她們母女為什麼從東北來,沒有爹的孩子和媽媽為什麼不能回山東,山東的娘家難道會掐死媽媽留下丫頭,為什麼不一起掐死,是不是要等到長大成人了再掐死,神是不讓掐死兒童的嗎?
我的天馬行空沒有影響他們吃飯和收拾碗筷的速度,當我在客廳內被母親哄着喝下苦藥湯的時候,院子裏有了響聲,泡澡的人們回來了。
張嬸聽從我媽的安排,把泡過澡的兩個半人帶進了客廳,蘇九天正襟危坐在主位上。
我明顯看到丫頭妮兒眼神中的恐懼,她的小手緊緊攥住文嫂的衣襟,他們的穿着並不合體,特別是丫頭妮兒,上衣就已經到了腳踝處,裏面不用穿棉褲都不會走光,袖子挽了又挽,依然看不到小手,她太瘦小了,上帝可能忘記了她的成長。
你們肯定會覺得她是個畸形女娃,錯,誰都不會想到她將來會是個發麵的饅頭。
刁五爺穿着蘇九天的常服正合適,他們的身材一樣魁梧。
他們很有禮貌地施禮問候,感謝主子一家的收留。
蘇九天為了表示友善特地問了一句文嫂:“這小丫頭幾歲了?看瘦的,多吃點,咱東北人就是能吃、力氣大,讓她放開了吃。”
文嫂受寵若驚,生怕主子挑剔自己帶着個拖油瓶,聽到主子這樣說,感激涕零地想跪地謝恩:“謝老爺,丫頭這過了年十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