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 饗祭余
公元前871年,西周王都鎬京。
三千多年前的夏天,老天爺的臉色依舊如今天般多變。濃重的烏雲籠罩着王都的天空,大地和城市在烏雲的威脅下瑟瑟發抖。天地間的界限,在一片暮色晦暗中變得模糊不清。遠處傳來陣陣悶雷,彷彿在說:“你我本是一體,回來吧。”
此時,王城西面,一座僻靜的院落里,隱隱傳出一個女人的呻吟。如果是在寂靜的深夜,這樣的叫聲足以讓人起一身雞皮疙瘩。可是此時,在雷聲的掩蓋下,這呻吟聲時斷時續,如斷線的風箏一般,彷彿隨時都可以消失不見。
從清晨到傍晚,番己一直這樣呻吟着。她是初產婦,這是她的第一個孩子,怎麼可能不疼?床頭掉下的布袋快被拉斷了,嘴唇也早就被咬出了血,依舊強忍着腹部的劇痛,不敢高聲尖叫。
她可是赫赫宗周的王室宗婦,即便是生產,不能有失王室禮儀。即便她的丈夫被剝奪王位繼承;即便他們夫婦已經過了一年的幽禁生活,可番己依舊覺得自己是如此的幸運。
她不過是江漢平原一個毫不起眼的小諸侯國之女,本沒有資格嫁給王子姬燮為正夫人。陰差陽錯中,被現在的周天子看中,指婚給被剝奪繼承權的王子為妻。她心裏明白,周天子所看重的正是自己卑弱的出身,難以夾輔自己的丈夫。時也運也,這到底是她的幸運,還是不幸,一切尤為可知。
雷聲越來越密集,越來越響,漸漸的竟成咆哮一般。突然,一道“之”行閃電劃破夜空,幾秒鐘后,一聲驚雷在鎬京的天空上方炸裂。他彷彿要將天地撕開一道裂口。“啪嗒”一聲異響,那是硬物掉落在房瓦上的聲音。難道下冰雹了?
恰在此時,一陣劇烈的腹痛襲來,番己再也忍不住了,一聲凄厲的慘叫劃破夜空:“啊——”------隨之而來的是嬰兒響亮的啼哭聲,這哭聲如此嘹亮,聲震屋瓦。幾顆鴿子蛋大的冰雹從斜屋頂上滾落,砸碎了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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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接雨水的陶缸,發出清脆的“噼啪”聲。
“生了------生了,是個小子!”穩婆欣喜地用發顫的聲音呼喊着,掀起門帘對廊下的小豎說:“快,快去給公子報喜,夫人生了個兒子!”
前院正屋的窗前,一個面色陰鬱的年輕人正望着窗外的疾風驟雨,狂風吹起他華貴的錦袍,夾帶着冰粒子打在他白凈的面龐上,應該有些疼吧?可他似乎無知無覺,眼神空洞的望着,彷彿看到了不屬於這個時空的另一個世界。
“公子,公子,夫人生了,是個小公子!”
仆童的叫聲將姬燮從冥思中強行喚醒,他憂鬱的眼中劃過一道喜悅的光芒,但只是那麼一瞬,這喜悅便消失不見,如流星一般。他擺擺手,緩緩說:“告訴夫人好生將息,我待會就去看她!”
小豎(仆童的稱謂)應聲而去,姬燮長嘆一聲,低聲說道:“公子?若不是------這孩子也該是王子了!唉!造化弄人啊!”
這一場不期而遇的夏日冰雹,對於鎬京來說,可算是一場劫難了。多少茅屋被擊穿塌陷,多少人家貧苦流離失所,便算是城裏的貴富之家,也不知倒塌了多少雞圈,狗窩與馬廄,砸碎了多少瓦片------整整一夜,偌大一座鎬京城,搞得是人仰馬翻,雞飛狗跳,一直到清晨,風停雨止,一切才漸漸平靜下來。
如果說城裏什麼地方在這場雹災中最為平靜的話,自然首推王宮了。相對於宮外的喧囂與恐懼,風雨冰雹中的宮殿依舊巋然不動,彰顯着大周王朝的定力與威嚴。
夜已深,風雨漸歇,王宮大殿內燈火通明。大周王朝的天子正端坐於龍案后,身前一左一右擺着兩張案席,右邊是空的,左邊的捲雲案幾后正坐着一位白面長須的中年官員。從大殿的高階上往下望去,階下還坐着一位太史打扮的吏員,正手持銅箸對着爐鼎炙烤一塊龜殼。
“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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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夤夜喚臣前來,可是為這天降冰雹之事?”
周公姬定還不到四十歲,和他的歷代祖先一樣,襲了周公的爵位,自然就是掌政上卿。便是天子不召他入宮,這樣的天異之像,他也得入宮給周王問安。
周孝王姬辟方即位不過一年,卻已是兩鬢斑白,分明已是五十開外的人了。周代自文武二王以來,一直嚴格遵守着王位的嫡長子繼承製,只有這位周孝王是個例外。他是前頭那位周懿王的叔叔,但叔侄二人是同齡,叔叔繼承了侄兒的王位,在奉行周禮宗法的王朝,是特之又特。
“這------”周孝王似乎有點尷尬,隨口問了句:“是啊,宮外百姓可好?”
“召公正在料理,夏日冰雹雖不常見,但來也快去也快,想來無甚大礙。不過,臣入宮之前,城外有報說灃水與灞河忽掀波濤,浪高一丈八。百姓漁船盡毀,連官家的運糧船都翻覆了一艘,恐怕損失不小。”
“哦?”周孝王的神色一凜,問道:“依愛卿看,江漢異動,天降雹災,莫不是上天示警---暗示孤王得位不正?要小以懲戒?”
周公姬定吃了一驚,忙跪起長揖道:“大王怎會做此想頭?先懿王並未冊立太子,您即位上應天命,下合民心,諸侯歸心,上天怎會不滿?何況大王善待懿王諸子,誰能說個不字?”
“唉---”周孝王長嘆一聲:“愛卿不知,日昃之時,孤王做了個夢。此夢頗有蹊蹺,所以召愛卿來解夢。”
“何夢?”
“孤王夢見一隻金龍從天而落,張牙舞牙向孤王撲來,驚出一身冷汗,遂醒覺。”
“此夢不孤,需持太史龜卜,兩者參照,方能解之。”
周孝王一麾手,階下的太史手捧托盤,呈上龜殼。周王接過托盤,仔細觀察龜殼上的紋路走向,再從袖中抽出幾根筮草,比劃了一陣子,皺着眉頭說道:“怪哉!”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