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百四十五 迷霧重重
鄂雲將自己的手放在那印跡上比對了一下,形狀相同,只是地上那印跡比自己的手略小一些,手印之後是兩個腳印,腳掌修長,腳趾併攏,一看便知是人赤腳時留下的。鄂雲狐疑着:“難道方才那黑影真的是人么?但他跑的姿勢如何竟和狗一模一樣,都是四體着地?這麼冷的天,他不穿鞋襪么?”
他牽了馬,隨着那印跡一直向前,所見一樣,都是兩個手印,兩個腳印,手印在前,腳印在後。鄂雲回頭望了望,沒有人跟着,他鄙夷地笑了笑,接着往前走,那些印跡在冠里街尾的一處大宅前消失了。
那是一處三進的院落,兩丈高的院牆一色青磚砌就,牆內種了許多古樹,光禿禿的枝條伸至牆外,在地上投下一片斑駁的樹影,樹影隨風輕輕搖晃,顯得陰森而又詭異。
鄂雲定了定神,順着那印跡仔細看去,發現牆角有個二尺許寬的狗洞,印跡到這裏便不見了。他暗想:“這家怎麼將這狗洞修得這般大?是了,這洞不是給狗鑽的,是給人鑽的,尋常的狗洞人怎麼能鑽得進去?但……但人為什麼要鑽狗洞啊?”
他好奇心起,執意要探個究竟,舉着燈籠在狗洞旁細細照着,驀地,鼻中嗅到一股騷臭之氣,他皺了皺眉頭,心想:“難不成這氣味也是鑽洞那人留下的?跑起來像狗,身上那股子味道也像狗,可手腳偏偏又長成了人的樣子……他究竟是人還是狗啊?”
狗洞邊還殘留着幾根毛髮,鄂雲拿在手裏,又揪了自己的頭髮與之比對,依然看不出所以然來。他將頭向那狗洞裏探了探,伸進伸出竟是毫不費力。想乾脆鑽進去瞧個究竟,但細細思之顯然不妥,一是情況不明,貿然闖進他人宅邸似有賊盜之嫌;二是他畢竟身份尷尬敏感,一舉一動得十分謹慎才行。
思來想去,還是決定繞道到這宅子的大門打聽打聽,這是誰家的宅子再做打算。
於是,他小心翼翼地從狗洞中鑽出,巷中無人,自然無人留意到他。牽上拴在樹上的馬,繞到那宅第的正門,心想:“今夜遇到這麼古怪的事情,卻一點頭緒都沒有,我鄂雲也是無能,好歹看看這是誰家,等過些時日也好再來查探查探。”
這宅第顯然是達官顯宦所居,大門前立着高高的石闕,門前朱漆獸環,金玉漚釘,門邊一個數尺長的木牌,上邊寫着一行字。鄂雲仔細端詳了一番,頓時大吃一驚:鄂質子府。
怎麼?這裏竟然是世子鄂鰱在丹陽的居所?難怪剛才看着有些眼熟呢!來丹陽日久,雖與鄂鰱面見數次,但大多時都在驛館或城中的高檔酒肆,鄂鰱的府邸認真說來只拜訪過一次。沒有別的,只因楚公主也在,說話不甚方便,所以二人見面多在外頭。
可那似人似狗的東西真的是鄂世子所養的嗎?如果是真的,養這麼個怪物是為了什麼呢?
思來想去,鄂雲心中不禁“咯噔”一下:“莫不是世子眼見不能歸國,生出什麼別樣的心思來?這下可糟了!”心裏一急,想也沒想就去拍那朱漆大門,拍了好一會兒,一個熟識的門吏探出頭來,一見是他,趕緊開門揖道:“特使大人來找世子吧?不巧一個多時辰前剛出去了,還沒回來!”
人既不在,鄂雲也沒法,只得上馬緩行,打算着明日一早再上門詢問了。
明月隱入雲層之中,倏爾又露出頭來,照得皚皚白雪上微光一片,鄂雲一人一馬的身影被月光拖得老長……忽而一條黑影從馬側躥了過去,“又是它!”鄂雲忽而反應過來,趕緊揚鞭催馬,窮追不捨。不料在黑影在一處大宅院牆旁一閃又不見了。
鄂雲停下馬來,看着那高高的院牆,頗有些躊躇。院內院聲震天,遠播巷外,嗩吶笙簧絲竹鑼鼓諸音齊奏,更兼拍手叫好之聲隱隱傳來,夾雜着男男女女的調笑之聲,分明是個女閭的樣子。
鄂雲心道:“這種風月場所,進去似不太合適。然而……那東西究竟在不在裏面……”又想:“我一直跟着它,到這裏它便不見了,就算它藏進了女閭,也一定不是從門裏進去的,我們一前一後,若有人開門關門,我應該聽得見響動,但確實沒有。一般的人家,牆角多修有狗洞,那東西若是神不知鬼不覺地鑽進鑽出,可就令人難以發覺了。”
想到這,鄂雲沿着圍牆細細察去……他繞了一遭,耗時甚久,卻什麼也沒發現。那院牆平滑堅固,連個孔洞都沒有。他有些沮喪,深吸了一口氣,靠着旁邊的一棵大樹坐下了。鼻中忽然嗅到了一股淡淡膻腥之氣,鄂雲心中一動,順着那氣味找尋過去,竟在樹后的牆角看到了一個圓圓的窟窿。那窟窿彷彿新近扒開的,灰屑磚土尚未清理乾淨,周遭也不平整,那膻腥之氣就是從這裏傳出的。
鄂雲用手摸了摸,觸到了一大攤油漬,腥臊刺鼻,中人慾嘔,他恍然大悟:“這是羊油啊,那東西是不是最愛吃這個?可它來這女閭做什麼?這裏終日迎來送往的,肯定藏不住這麼個怪物。莫不是跟着它的主人來的?難道世子鰱在這裏?”
此時此刻,鄂雲的心中全然混沌了。
正在此時,他耳中忽然聽得一聲慘叫,那叫聲凄厲而短促,似驚似恐,似駭似惑,卻只一聲便沒了,如同剛剛點燃又迅即被熄滅的燭火。鄂雲除了能確定那是個男人的叫聲之外,別無其他認知。那叫聲聽得他心頭怦怦而跳,想也沒想便從那洞中鑽了進去,定要看個究竟。
人聲漸歇,四顧恬然,滿院之中只能聽到風拂樹枝的輕響。鄂雲並未發覺院中有何異常,仰頭望着天空,只見疏星橫斜,明月闌干。忽見兩個女人從前院匆匆忙忙地奔了進來,前頭一個女子站在院子當中,身子微微顫抖着,右手一個勁兒拍着自己的左胸。她回過頭來,凄清的月光照在她的臉上,慘白一片,她大口地喘着氣,神色間蘊含著深深的絕望,只聽她向身後的女人喃喃說了一句:“完了……事情怕是要壞在咱們身上了,咱們……可怎麼向巫主交代呀?”
後面的女人似乎比她鎮定些,想了想,上前沖她耳語幾句,推了她一把,道:“荷姬,不如就把事攤開,反正早晚也是要推到他身上的,其他的事我來辦。”說完便閃身去了。
那荷姬在院中跺着腳,咬着下唇,雙眉緊蹙,彷彿在思索着對策。
“吱呀”一聲,東廂房的門開了,一名十八九歲的白凈公子探頭出來,左右張望着,一看到荷姬,這才轉憂為喜,大聲道:“荷姬,你怎麼去了這麼久?不就是喂個貓嗎?剛才像是有誰喊了一聲,怪嚇人的!”
荷姬擠出一臉笑容,快步迎了上去,說道:“別說那個醉鬼了。喝多了沒站穩,在廁所里跌了一跤,摔了一身的屎尿。方才青姐已帶人扶他起來,到前院去洗浴換衣了。那屋子我可待不了。”
是世子鰱!鄂雲驚得快要叫出聲來了。鄂鰱本是個公子哥的品性,在國中尚有夷夫人管着,不敢太放肆,不想到了楚國丹陽竟然如此放縱。這……鄂雲不由得長嘆一聲,他本不贊成改立鄂鰱為世子,反而更看好沉穩持重的鄂鯤,但人微言輕,言之無力呀!這樣的嗣君,將來也不過是個酒色君王,如何能應付目下鄂國的危局?
鄂鰱大約是喝多了,馬上醒悟過來:“莫不是羋平那個小子……哈哈哈,摔得好,他爹收了本公子無數厚禮,卻盡當縮頭烏龜,收錢不幫人辦事。摔他一身屎尿是他們父子的報應……”說著,摟過那荷姬來,說道:“你嫌他臭,那是因了你的一顆心都在本公子的身上,我要是摔了,管保你也替我收拾……”二人相擁着進了房,房門“砰”的一聲關上了。
鄂雲暗暗地點了點頭,心想:“這女人應變得好快啊。她說‘事情只怕要敗露’,到底她的是什麼事?還有那個什麼羋平,聽世子的話茬莫不是令尹羋昭的兒子?這兩個女人是什麼來路?”
他來不及多想,輕手輕腳地走到東廂房窗外,在窗紙上捅了個洞,想聽聽那女人還說些什麼。
房中幾席雅潔,彩綉朱碧,陳設甚是奢華。荷姬坐在鄂鰱的身邊,倒了酒,勸鄂鰱喝,自己卻神思不屬,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樣,時不時回頭望向門外。
鄂鰱飲了幾杯,微現醉意,摸着荷姬的手道:“小美人,天都快亮了,我倦了,咱們倆是不是……”
那個荷姬打開他的手,說道:“急什麼,我又跑不了,該是你的自然是你的……”
鄂雲心想:這女人像是在等什麼人?莫非她還有什麼圖謀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