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六章 浮生把酒祝東風
楊雙雙手腕被他捏得又熱又痛，她掙扎了下，卻沒掙脫。
周鴻站起身，俯下身子看她，目光灼灼，手裏還死死攥着她的手腕，一雙眼紅得駭人，死死盯着她。
這是她認識周鴻這麼久以來，他最失態的一次，兩人目光相接，卻是半分不讓，各有各的堅持，像是博弈，又像是賭氣。
正在這時，外間傳來聲音：“大爺，菜做好了，現在上菜嗎？”
周鴻這才放開她，理了理衣裳坐下，朝招待示意上菜。
招待目不斜視的上了菜，邊上菜邊報菜名，“筍雞脯、水晶膀蹄、糟鵝胗掌、帶凍姜醋魚、炙泥鰍、五方豆豉、水煠肉”，上了七八個菜，最後還上了一盞杏仁茶，一罈子酒，招待說是同春樓的招牌桃花釀，幫兩人倒上酒，那招待才退了出去。
楊雙雙撿起筷子笑道：“讓你破費了。”
周鴻聞言不語，只抓起面前那杯酒一飲而盡，她默然吃菜，他默然喝酒。
最後楊雙雙放下筷子，像是一齣戲終於到了結束，他卻依依不捨，抓住酒杯道：“你……”後面的話到底沒說出口。
楊雙雙聞言拿起酒杯一口飲盡道：“多謝。”說罷站起了身，走出包間，曉風已經在外頭等着了，她便攜了曉風上了馬車。
這桃花釀雖然喝進去柔和，出門吹了風她卻開始犯暈了，曉風這會兒忽然長了心眼，並沒有煩她，她便合了眼，將無限心思斂在心裏。
等她走得遠了，先前包房裏進來一個瘦長個子中年男子，他見周鴻蹙着眉，似是很不痛快的模樣，便道：“大人，你若是心儀這位姐兒，直接上門提親去，或者找人神不知鬼不覺得帶出來，如今這副模樣，何苦來載？”
周鴻抬頭，目光已然清明，淡淡道：“她既是不悔，也就罷了……”
自那日楊雙雙和曉風去了同春樓之後，她再未出門，倒是寧府那頭聞說此事，派人過來送禮，秦氏老大不自在，沒親自去迎。
楊雙雙怕是賈珍又出什麼么蛾子，自帶着曉風去見來人，來的卻是吳威。
見是他來，楊雙雙忙遣了旁人，問道：“吳大哥，怎麼是你來？”
吳威卻不答話，問道：“你……就這麼嫁人了？”
楊雙雙點了點頭，又道：“多謝你和周大哥這一向照顧。”吳威待要再說什麼，最後也只是嘆了一口氣。
聽不得他這般長吁短嘆，楊雙雙轉移話題道：“倒是奇了，賈珍恨不得我死，這會兒上門送禮是何意？”
吳威道：“他計謀未得逞，必然不會放過你，後頭你去了榮府，雖說是有人撐腰，也要仔細一些。”
楊雙雙聞言應了，聽聞因她旁生枝節，賈珍毫無辦法，只能示威以圖後計。如今榮府那頭大事兒一定，她也不怕賈珍的陰招了，不夠是兵來將擋水來土掩。
到了出嫁前一日，楊雙雙吩咐曉風準備了一壺好酒、幾個下酒菜，去了小妹燕燕房裏。
楊燕燕這些時日情緒好些些，這會兒見她這架勢又默然不語，面上都是不舍的神色。
曉風見此湊趣道：“我家姑娘說請咱們一起吃酒，我長這麼大還沒吃過酒。”
楊雙雙笑道：“快擺起來！”又讓曉風和綠衣一起坐，依次倒了酒，她又道：“雖說個人有個人的緣法，我還是少不得說兩句，綠衣，你性子沉穩，千萬看住些你家姑娘，別讓她由着性子胡來。”
綠衣點頭稱是，楊燕燕臉紅道：“我怎麼就由着性子胡來了。”說罷想起私會薛蟠那事兒，神色有些不太自然。
楊雙雙也不點破她，又敬酒給曉風，“我還有話要問你，我不日就要出門子，你願意跟着我去嗎？”
曉風拍着胸脯：“我是姑娘的人，自然是跟着姑娘，你放心，我是不會想着當姨娘的。”聞言一屋子人都笑了。
楊雙雙道：“你既願意跟我去，我少不得要叮囑你幾句，榮府不比咱們家，你那點心眼子，人家都不夠看的。既跟了我去，定要謹言慎行，打着為我好的旗號，背後被人忽悠了給我下刀子的事情，可別犯了。”
楊雙雙之前一直有意縱着曉風的性子，在尤府自然無事，可去了榮國府，她這性子實在要改。
曉風聽了這話，頓時蔫了，小聲道：“我再也不會了，有什麼話都和姑娘說，姑娘不讓我做的事兒，我一律不多做。”
她雖然沒心眼子，但也知道姑娘找的人家是林大人。這位林大人正是她那日去送點心的那位，她家姑娘只不過送了回東西，她連情況都沒搞清楚，姑娘就已經定下自己終身大事了，姑娘的心思她猜不透，卻知道聽她的准沒錯兒。
楊雙雙見她模樣笑道：“好了，我不過多囑咐一句，你不是愛玩兒嗎？她們家的園子你那日也見了，到時候定不束着你。”
曉風諾諾應下了。
楊燕燕聽她說了半天，也沒說到自己，急道：“姐姐，你叮囑我些什麼？”
楊雙雙笑了，“你這般愛被我管着，只怕以後有別人接管了。”燕燕被她打趣得滿臉通紅。
眾人又一起說了會兒話，楊雙雙覺得有點氣悶，她多喝了幾杯酒，從小妹燕燕房裏出來的時候，吹了一陣兒風，看着夜色里住了好幾年的院子，慢慢踱步，到這世上已經十幾年了，她變得越來越像這個世界的人，秦氏和燕燕、尤老爺、昌哥兒，還有去世的大姐兒，都已經變成她的親人。
她無法再像剛來的時候，置身事外，卻也無法像這裏的人一樣安之若素。不知怎得，她的眼前又浮現了一張臉，是一個少年坐在牆頭，似笑非笑的模樣。
她抬頭看着秋風中孤零零的樹榦，心裏頭冒出一句詞：把酒祝東風，且共從容。垂楊紫陌洛城東。總是當時攜手處，游遍芳叢。聚散苦匆匆，此恨無窮。今年花勝去年紅。可惜明年花更好，知與誰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