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7、貓頭鷹會笑
黑雲沉沉,壓城欲摧。
此時距離兩人剛進石厘鎮,已過去半個時辰。而距離一切事情開始,只剩下一個半時辰。
傻妞的動作飛快,一溜進黑暗,就如同一條泥鰍溜進了水裏。沒走出幾步,就和整片黑暗融成一體,再也分辨不開。
葉寰和李賞兒怔怔地站在院子裏,四下回望,入目卻只見空空蕩蕩一片,似乎傻妞這個人從來沒有出現過。李賞兒打了個寒戰。從進入石厘鎮開始,她似乎越來越膽怯了。
院子裏雜草叢生,荒涼陰森。院子居然很大,有七間屋子,卻沒有一間屋子點了燈。遠遠望過去,黑洞洞的一片,幽邃可怖。
這裏不是傻妞的家嗎?她進了哪一間屋子?為什麼不點燈?
夜風吹過,陰寒襲人。年久失修的老窗戶被風力推動,在木框上撞擊:“啪嗒,啪嗒,啪嗒……”
“有人嗎?”葉寰問。李賞兒的臉突然白了。
葉寰一怔,改口繼續問:“傻妞,你在哪兒?”
沒有人回答,只有老窗戶被風吹着:“啪嗒,啪嗒,啪嗒……”
陰雲,似乎壓得越來越沉。那些青黃青黃的雜草,被風吹得東倒西歪。烏鴉被窗框上發出的聲音所驚動,“呼啦啦”地飛。天地間的一切似乎變得無限微妙起來。
他們怔怔地望着那七間屋子,那七間屋子也怔怔地望着他們。灰塵被風吹起,四處飄散。
“阿——嚏!”葉寰突然仰頭,打了一個大大的噴嚏。他的鼻子已經很不舒服。
李賞兒突然伸手,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臂:“你聽,什麼聲音?”
黑夜裏,果然有什麼聲音,飄飄渺渺,難以捉摸。
“風吹樹葉的聲音吧?”半晌,葉寰道。
李賞兒使勁搖了搖頭:“不是!”
“那一定是野貓在叫。”
李賞兒依舊搖頭:“絕對不是!”
天很陰沉。夜很深邃。月很孤寂。星很零落。風很冷清。
葉寰看着她,不吭聲了。他用目光問她:那你說,是什麼聲音?
李賞兒顫了一下:“我覺得,那像是貓頭鷹笑起來的聲音。”葉寰一怔。
“老人們都說,不怕貓頭叫,就怕貓頭笑。”李賞兒簌簌發抖,“因為貓頭鷹笑了,就是要死人了。”
葉寰的臉色突然變了。
變得蒼白,而且驚恐。
於是,李賞兒的臉色也變得更加蒼白,更加驚恐了,問:“你怎麼了?”
葉寰沒有回答,只直直地望向李賞兒背後。李賞兒背後,是一條長長的迴廊。悠長,陰暗,一直通向未知的地方。
李賞兒身體僵住,慢慢轉頭,朝後看去,頸骨都咯咯作響。
只見那迴廊盡頭處,赫然出現了一個細微的光點,飄忽搖曳,忽明忽暗。近了,才漸漸看出一個隱約的人形。手上擎着一支蠟燭,閃爍如幽幽的鬼火,自遠處緩步行來。
李賞兒的呼吸幾乎停頓。
而那人影,已經離他們越來越近,越來越近……近到可以看見他單薄的體型,看見他白色的長袍,看見他比白袍還要慘白的臉色……卻惟獨看不清他的五官。
近了,近了……他的五官逐漸清晰起來……
葉寰突然大聲道:“你是什麼人?”
彷彿一股陰風吹過,那蠟燭居然“噗”地滅了。整個世界立刻陷入徹底的黑暗之中。
李賞兒立刻覺得身子輕飄飄的起來。
一個聲音輕輕道:“是風太大了,你們不用怕,我是這間宅子的主人。”話音未落,便聽“咔噠”一聲,幽幽的火苗竄起,那人已經用手裏的火石點燃了蠟燭。
藉著光,兩人總算看清了面前這個人的樣子。
居然是一個年輕女人,長得不算漂亮,卻也不難看,臉色慘白。“這裏已經很久沒有人來了,你們要是想借宿,就跟我過來。”她說著,轉身拐進了第一間屋子。
此時距離兩人剛進宅子,又已過去半個時辰。而距離一切事情開始,只剩下整一個時辰。
屋子裏依舊堆滿了灰塵,葉寰剛進屋就打了個噴嚏。環視四周,便知這屋子確實已經很久沒有人住過。不過與外面破爛的樣子不同,屋子裏面的裝潢倒甚是華貴。
那女人將屋內的油燈全部點燃,整間屋子立刻就變得舒適多了。光明,向來能給人以無窮的力量。
“我姓方,叫方靜靜。”那女人從柜子裏拿出一套茶具,“不過熟悉我的人,都叫我方方。”她的指甲很長,和柜子摩擦,發出一種很詭異的聲響。李賞兒的心突然緊了一下。
“這裏,是不是還住着一個人?”李賞兒猶豫着問。她很想知道,傻妞去了哪裏。
“還住着一個人?”方方愣了一下,疑惑地望着李賞兒,半晌,突然笑了,“何止一個人,這裏還住着起碼二十七個人呢。”
“二十七個?”這回換李賞兒愣住,這宅子裏居然住得下近三十個人?“為什麼一點動靜都沒有?”
方方看着她,又笑了:“沒動靜就對了。要是有動靜,反倒不正常了。”李賞兒一怔。
方方笑着,岔開話題,道:“你剛才沒有聽錯,那確實就是貓頭鷹發出的聲音。”
葉寰突然插話道:“貓頭鷹真的會叫?”
方方反問:“你認為它不會叫?”
葉寰不答。方方也沉默。
半晌,方方才道:“貓頭鷹不但會叫,還會笑。而且貓頭鷹吃腐肉,它一叫,就表示要死人了。”
她的眼睛緩緩從兩人身上瞟過去,又緩緩地瞟回來,彷彿他們兩個已經是死人一般。
李賞兒突然站了起來,她的聲音有些發顫,道:“我,我餓了。”
方方笑了,緩緩道:“那你們稍等一下,我去看看,哪裏還有吃的。”她這話說得非常奇怪,不是去拿吃的,也不是去做吃的,而是去看看哪裏還有吃的。
這時候,她已經走到了門邊。
突然,她又把身子轉了回來,死死盯着兩人。她的臉色慘白,就像渾身的血液都被抽走了的那種慘白。
李賞兒的心狂跳,她顫顫地問:“你,你還有什麼事嗎?”
方方的眼睛轉到葉寰臉上,又轉回李賞兒臉上,然後再轉到葉寰臉上,如此三圈,才輕輕嘆了口氣,問:“你們難道不覺得奇怪嗎?”
她的臉色實在難看,李賞兒側過臉不去看她,口中卻忍不住問:“我們應該覺得奇怪?”
方方看着她,並不說話。直到她疑惑地將臉轉過來時,方方才笑了。
方方的笑容變得非常怪異,似乎只是提了提嘴角,看上去猶如一張做工拙劣的面具。李賞兒沒來由地打了個寒戰。
就在這時,屋內的油燈閃了兩閃,竟忽然滅了。
方方的笑聲一下就變大了,道:“烏鴉也是吃腐肉的動物,難道你們就不奇怪,為什麼這裏會有這麼多的烏鴉嗎?”
門邊有人影一閃,葉寰已經追了出去。
李賞兒驚悚了。她不是一個膽小的女人,可這時候也不由地兩腿發軟。
她也想像葉寰那樣追出去,可剛衝過去,就撞到了門上。
這門,不知何時,竟已被鎖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