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章 歸途遇故人
對尹達則來說,這是一個難眠的夜晚。
對井坪千戶所來說,這個夜晚更不平靜,但這種不平靜卻被平靜的表象所掩蓋着。
除了少數的一些人,沒有人知道深沉的夜色之中發生了兩起“滅門”慘案。
兩個千戶,都是豪富之家,宅第闊綽,庭院深深。兩個府里家丁、護院都只有四五十人左右,在羅剛的精心佈置下,近二百兄弟收拾這幾個傢伙,要做到神不知、鬼不覺,並不困難。
半夜的時候,羅剛在悅來老店秘密招見了發小吳阿山。
將近四更,井坪千戶所的南門打開,羅剛帶着隊伍趁着夜色悄悄離開了這個記憶中的家鄉。
此間的善後事宜,將由副千戶尹達則來處理。
當然了,羅剛留下了六十名兄弟,由一個名叫沈萬金的兄弟帶領,負責支持井坪的事務。
沈萬金約三十六七歲,以前曾是商人,被流寇劫掠破產,才轉而投軍,是羅剛的原班兄弟。
此人行事比較謹慎,善於察言觀色、揣摩人心,長於與人溝通,是經營這家老店的不二人選,羅剛經過慎重考慮才選中了此人。
留下的那六十名兄弟都身強力壯,身手利落,全是羅剛的中軍成員,屬於精銳中的精銳。其中二十人在悅來老店公開露面。
另四十人扮做流民,混在真正的流民之中,以做策應。
這次羅剛出來,除將自己的中軍護衛全部帶了出來,還從各隊中精選了部分人手,總體來說人數雖少,但戰鬥力卻是非常強悍。
再加上吳阿山那邊的窮苦軍戶,有三百多人,這些人已被吳阿山聯繫起來。只要不是有太大意外,憑這三股力量應該足夠應付了。
其實一個防禦千戶按制有戶一千餘,只是連年乾旱,課稅繁重,多數軍戶都做了流民,逃往他鄉。以至於幾個千戶的家丁也只有那麼少的人了。
除了人手外,羅剛還留下了一萬兩銀子,由沈萬金掌管,做為下一步活動的費用。
此次離山,羅剛可以說是收穫頗豐。
鐵料大約搶來了十幾萬斤,這個數只是他的估算,當時情況限制,根本不能一一過秤。
從弔橋嶺截獲的鐵料由興縣千總周顯豐負責押運回去,而從胡峪北口繳獲的那批鐵料卻沒有立刻起運,而是被羅剛就近秘密掩埋,待日後再來起出運回。
除鐵料外,在兩處巡檢司,羅剛除拿回了以前預付的定金,還額外繳獲了近八千兩銀子。這些應該是范家和王家收購鐵料的部分貨款,只可惜兩家的東家都未在場,得以逃過一劫。
八千兩銀子應該說不是小數目,但與井坪所千戶婁希堯和副千戶林寬家中所獲的銀兩相比,卻是小巫見大巫了!
兩家所得銀兩將近三萬兩,這個數字也是估算,並未仔細清點。其餘諸如珠寶、玉器之類的值錢的東西尚有不少。
糧米數百石,均運回悅來老店,在下一步行動中使用。
這些都是財物上的收穫,對羅剛來說,他不但報了昔日之仇,還擁有了對井坪千戶所的實際控制權。從這一天開始,這快土地將成為他的秘密據點加以經營,尹達則不過是他手中的一粒棋子。待局勢打開,這粒棋子是用是棄,全在他的一念之間。
種種收穫,令羅剛非常滿意。
因而騎在馬上,他顯得意氣風發,不時與李老三等人高聲談笑。這也是因為這段時間,他一直在馬車之中,很少有機會出來的關係。
一個人在車裏,總是顯得憋悶,但他與尹達則本是舊識,不便此時碰面,也只能忍一時之苦。
如今帶着隊伍踏上返回石樓山的歸途,正如龍歸大海,虎入深山,無拘無束,自由自在。
他手下那幫兄弟也是格外興奮,這一出來,用一個字形容,那就是——爽。用兩個字形容,是很爽。
前幾天把總才發下總數萬兩的賞銀,如今又獲得如許收穫,回去之後,少不了又是一筆打賞發下來。
“這麼多銀子,可怎麼花啊?”
當然,這只是兄弟間的玩笑話,沒人嫌銀子多咬手,手裏的銀子越多,他們越興奮。
這些以前連一口飽飯都吃不上窮兄弟,終於揚眉吐氣,鹹魚翻身了。
這都是把總羅剛的功勞,因而當羅剛與大夥說笑的時候,不時有兄弟湊上去插一句嘴。
能跟把總如此近距離的接觸,讓他們感覺很興奮,很滿足。至少山上那些留守的兄弟就沒有今天這樣的機會。
從石樓山到井坪千戶所直線距離不過三百多里,但由於中間山地較多,羅剛還帶着八輛馬車,只能選擇平坦的地方行進,因而繞了一些路。
反正羅剛並沒有急事,石樓山和石猴山那邊的事情都安排妥當,防守兵力充足,還有興縣的護鄉隊作為後援,可以說兩山的防禦固若金湯。
因而羅剛的這隊車馬不緊不慢,逶迤而行。
為了安全起見,羅剛前後分別派出了幾名哨探,隨時打探消息。
就這樣,將近未時,羅剛一行人才走出八十多里。再往前十餘里便是利民堡。此堡位於大同與陝西交界處,從行政劃分則屬於山西都司。其隸屬於一個名為八角防禦千戶所,類似百戶所建制。距離八角所約七十餘里。
若過了利民堡,再往左行,便是一個叫神池口的地方,從那裏便可進入代州地界,直抵崞縣。
前幾天羅剛去弔橋嶺巡檢司便是走的這條路,一來二去這條路走得就熟了。這一帶雖然丘陵較多,卻無大山,地面上還不算很亂。
羅剛率着隊伍本打算到利民堡休息一會兒再繼續趕路,沒想到,在距離利民堡還有七、八里的時候,派在前方的哨探飛馬趕了回來。
“把總,利民堡附近有兩伙人在廝殺。”
羅剛勒住坐騎問道,“都是什麼人?大約多少人?”
“一伙人看樣子是官軍,另一夥是平民裝束,大約一百多人。官軍七八十人,被那伙平民圍攻,對了,還有幾輛帶蓬的馬車。那些官軍好象是保護車裏的人!”
“雙方可曾有人員傷亡?”
“有,遠處看去,地上躺了十幾、二十多具屍體,看廝殺的樣子不象有假。”
羅剛點了點頭,高聲下令道,“李隊長帶二百人押着車輛繼續趕路,如有情況立即發信號,其餘人隨我來。
說完,羅剛一催戰馬向利民堡方向馳去。去除留在井坪千戶所的六十人,如今隊伍中還有三百五十人左右。
跟着羅剛一起向利民堡而去的大約一百五十多人,一行人快馬加鞭,迅速向利民堡靠近。
此地都是山間丘陵,羅剛所走的路途都是彎彎繞繞的平坦之處,莫說是隔着七八里,便是相隔三兩里,中間有丘陵阻隔住視線,也根本無法看清丘陵後方的情形。
好在羅剛派出去的哨探並非一人,前方有兩名哨探各自立在高處觀察着四周的情形,羅剛離老遠便能看到,因而如此快速行進,倒不擔心遇到埋伏。
大約馳出五六里之後,羅剛來到一處高坡之上,先前激烈的打鬥聲已經能傳到了耳中,如今放眼望去,雙方廝殺的情景一目了然。
果然是一夥平民裝束的人手持兵器圍攻官軍,看樣子官軍死傷不少,地上紅紅地躺了一片。
外圍的那伙人也有大量傷亡,只是他們的人數較多,如今還有百人,而官軍那邊只有五六十人。
羅剛只一眼便看明白了,外圍那伙人意圖攻擊那幾輛馬車裏的人,而官軍卻恰恰在拚死保護車輛,橫生掣肘,才導致傷亡過重。
此時眾多對手圍住了馬車拚死衝殺,馬車旁有一位青年將官指揮殘存的官軍死命護住馬車。他手中一桿長槍,擋住四五名對手,甚是英勇,奈何對方人馬過多,眼看着情勢岌岌可危,對方即將得手。
羅剛只看了這一眼,便抽出了腰中鋼刀,高聲道,“隨我殺,救官軍。”
一聲令下,他率先馳下山坡,殺向外圍伙人。
本來,他急着趕來只是想看看情況,以便確定雙方是否與自己這邊的銀車有關。如若不是,如何處置,也只視情況而定。
可是,現在不一樣了,只剛才那一眼,除了方才所見,他還看到了一道熟悉的身影。
那是一位年輕的女子,大約十八、九歲年紀,一身粉色的緊身綢衣,身後紫色的披風隨着她的坐騎快速飛馳,呼拉拉地飄揚起來。
她手中一桿長矛上下舞動,與三名對手戰在了一起。她的旁邊,有六七名軍士欲過來護衛,卻被對方十餘人給截住了。
羅剛都不用細看,只看那衣服和披風的顏色,戰馬和兵器就能一眼認出來,此女正是上次他救過的曹督的千金。
沒想到在此處又碰到了此人。
曹小姐與三名對手廝殺,雖然她矛法精妙,奈何以女子之軀抵擋三個壯汗,畢竟氣力上又有所不足。
此時她已經漸落下風,險象環生。對於山頂上來了一撥人,她也只是一轉頭間看到,卻沒看清來者何人。面對三名敵手,她已無暇再想其他,只能全心迎敵。
她是如此,而對方卻做不到這點。
他們眼見着從山坡衝下來一哨人馬,如猛虎下山一般,直殺過來。這些人急忙一聲呼哨,各自撒開對手,聚到了一起,想喝退來人再說。
以前他們也經常遇到官軍小隊人馬,亮出招牌予以恐嚇,多半便會奏效。
可是他們根本不知道今天遇到的是誰,那伙人剛聚到一處,羅剛率着大軍便即殺到。
那伙人交戰已久,已是疲憊之師,眼看着對方那伙半是官半是百姓的人馬二話不說便衝殺過來。他們不敢直攖其鋒,急忙撒馬便走。
他們本以為讓出一段距離,對方解了先前那伙官軍之圍也就罷了,沒想到的是,在他們敗退之後,這撥人馬卻是毫不停留,一直掩殺過來。
一場戰略性撤退,就此演變成一場真正的潰敗。
百人左右的疲憊之師被一百五十人追殺,更讓他們咬牙切齒的是,他們先前圍攻那伙人也加入了追殺的行列。
頃刻之間,強弱互易,獵人與獵物換了位置。
“殺”
羅剛揮舞着鋼刀指揮眾軍衝鋒。
“殺”
先前那伙官軍中,一名身着盔甲的將領同樣指揮着僅剩的人馬跟了下去。
只是這夥人只追殺出三四里的距離,殺了十數人便轉了回來保護車輛。而羅剛卻帶着眾兄弟一直追出去了十幾里,除十餘人走脫外,其餘人都被羅剛等人殺落馬下。
羅剛如此手下毫不留情,一是因為他已經認出了這夥人的身份,正是羅汝才手下的流寇。另一方面原因,卻是因為他必須重創流寇,讓對方再無戰力。否則以曹督之女的身份,真要提出讓他派人護送,他是去還是不去啊?
如今流寇只走脫十幾人,以曹小姐手下所剩五六十人,應該足夠應付了。況且,流寇都未必再敢露面。
諸位兄弟簡單打掃了一下戰場,牽着繳獲的戰馬向回馳來。
那名官軍將領見羅剛等人返回,急忙帶着幾名隨從迎了上來,在馬上拱手道,“羅把總,多謝援手之恩!”
羅剛略一打量此人,回了一禮道,“舉手之勞,何足掛齒,不知這位將軍如何稱呼?”
“在下,曹變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