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五章 悅來老店
(鞠躬感謝lifecat童鞋的打賞)
羅剛微笑地望着吳阿山,內心卻同樣湧起了巨大的波瀾。
曾經不只一次,他從兄弟們的身上看到了類似的表情,那是在他們的家眷被接到山上時,是他們立功分到賞銀時,是他們站在諸如劉光祚之類的大明武官面前的意氣昂揚。
這種表情不是傻掉了,而是幸福來得太突然的震撼,是要求得太少,而一下得到了太多時的難以置信。
在許許多多次這樣的表情面前,羅剛一次次地體會到施與受的差別,體會到快樂的根源,更體會到了自己存在的意義。
輕輕拍了拍吳阿山的肩膀,羅剛微笑着說道,“阿山,收起來吧,這些都是給你的。”
“太.......太多了!”吳阿山將銀子往羅剛手中推了推,“太多了,我不能要!”
羅剛拍了拍他粗糙的大手,道,“這東西,說實話,我有很多,日子得一天天的改變,從今天開始,咱們這幫窮兄弟就要做回真正的人了!”
“你......你這麼發達了?”
羅剛用手指了指周圍的兄弟,道,“這些都是窮苦兄弟,就在一月前,我們都一樣的窮,只要我們抱成團,還有什麼東西求不到?”
吳阿山望着那些站得筆直的兄弟,想着羅剛所說的話,感受着手中沉甸甸的銀子,他感覺到在內心深處,有一粒種子見到了陽光,遇到了甘泉,正在悄悄的萌芽。
“來,阿山,有一件事需要你辛苦一下......”
羅剛與他說了一會兒,而後停下來,定定地望着後者,問,“有困難嗎?”
吳阿山搖了搖頭,緊張地說道,“沒什麼困難,這件事很簡單。只是這樣你們可能會遇到危險啊!”
“我準備得很充分,你放心好了,只要按我的吩咐做就成。”
“成,保證不會出什麼差錯!”吳阿山興奮地說道。
“好,趕快回去吧,野菜就不要挖了,記住,暫時不能讓任何人知道我回來的事情!”
吳阿山答應一聲,將銀子揣在懷裏,轉身欲走。剛扭過身,停了一下,他又轉身拿起了籃子,對着羅剛嘿嘿一笑,裝做若無其事地走開了。
羅剛注意到了這個細節,對吳阿山的反應很是滿意,如他這樣,多經過一些歷練,希望以後可以獨擋一面。
半個時辰后,遠處山坳中駛來兩輛帶蓬馬車。
羅剛舍了戰馬,進入其中一輛馬車中,隨着一聲鞭響,隊伍向井坪千戶所方向開進。
井坪千戶所是一處守御千戶所,設立於成化二十年七月。井坪所從地理上在平虜衛地界,因為屬於守御千戶所,它在行政上並不歸平虜衛轄制,而是直接受制于山西行都司。
大明的衛所有分為三類,一類是普通的衛所,一類是備御千戶所,最後一類便是守御千戶所。普通衛所只是依據衛所制度,在邊地和要衝之地設立而成。備御千戶所也叫石臼所,為防倭寇而設,皆設在海防重地。
而守御千戶所則是設在陸地的交通要地,是防禦中的重中之重。井坪千戶所便是如此,井坪所位於平虜衛境內,而平虜衛從地理上又在朔州地界。井坪守御千戶所與朔州相鄰,從戰略上來講既是大同重鎮的縱深,又是太原府的前沿,是通往山西腹地的一道屏障,實屬交通咽喉要道。
正因為地理位置重要,雖然這裏只是一個小小的千戶所,城牆卻如朔州一樣,在外包了磚。遠遠看去,在千戶所一類的城堡中,還算得上有些規模。
羅剛一行人順利地進了堡中,守門的軍士看着這夥人又是車,又是馬的連問都沒敢問。
車馬在堡內滾滾而行,望着記憶中熟悉的景象,看着那一個個留有記憶的地方,羅剛心中生出許多感觸。
但也有幾處地方與記憶中有些不同,堡中多了一些坍塌的房屋,偶爾看到一堆堆的土包和爛木,可以想像以前那裏有些土屋。
還有一些房屋在地震中受損,新修的痕迹顯得非常醒目。
此外,這裏的留民比記憶中多了不少,略一打聽,便打聽出來,原來這些人都是從地震的重災區逃過來的。有的是路過而已,有的則在此地滯留了一段時日。因為這些情況的存在,表面看起來頗有些氣勢的城堡裏面卻因此顯得破敗不堪,一副末世般的景象。
馬車在一條正在破土動工的小街邊停了下來,按羅剛的記憶,這裏原來是一片房屋,他的家便是那片房屋中的一座。
如今這裏變得很是空曠,木料和石頭堆得到處都是,許多流民被軍士看押着挖土扛木,還有一些匠人也在忙碌着。
羅剛輕輕地放下了車簾,面無表情地說了一聲,“走”
隨着他的聲音,一聲鞭響,馬車再次軲轆轆地在青石街上行了起來。
從小街拐到大街,車馬穿過半個城堡后,行進了位於東北側的悅來老店。
這店一體兩用,既管吃喝,又可停住車馬。
老店的店主原是本城的副千戶尹達則,三天前,因為有人看上了這家店,出高價給盤了下來。
老店是尹家祖上的產業,本來他並不願賣,只因為對方出價太高,正常只值七百兩銀子的老店,人家卻給出了白銀一千二百兩。厚利之下,他才咬了咬牙,把這份祖產賣了出去,準備在城中再建一個新店,等將來流民潮退落時再把老店給盤迴來。
悅來老店買賣還算公平,因而口碑一向不錯,新店主擔心剛一盤到手中,來回走生意的商戶因換了店主而另投他家,所以請求尹達則先不要公開老店易主之事,等新店主有了些信譽后再宣佈不遲。
這個請求並不過分,尹達則權衡了一下,也就答允了,他暗中盤算着,等他的新店開張,一樣可以把生意搶回來。
車馬行進了院門,繞了一道彎,之後停在了後院。老店房間數量並不是很多,但勝在地方寬敞,只後院之中,容納三四百人決不成問題。
馬車停好之後,從車馬隊伍一進院門便跟在左右的新掌柜快速走向馬車,掀開車簾躬身道,“把總,請!”
羅剛從車上跳下來,淡淡地說道,“帶路!”
那掌柜立刻伸手做出請勢,而後當先走進店中。除留下四五名兄弟協助店夥計看護着車馬外,余者皆跟了進去。
“把總,事情已辦妥,一切都很順利。”待進得一處房間,那掌柜躬身說道。
羅剛邊倒水邊說道,“老李,這段時間辛苦你了。”
掌柜的哈哈一笑,“把總,我李老三還怕這點兒苦,比起在山上藏着等土賊的日子,這趕上當神仙了。這幾天我以修葺為名,暫未開始做生意,原有的客人,我也出銀子移到了別的店中,如今整個店只有咱們的人!”
“好,做得不錯。”羅剛點了點頭,而後與李老三密談了一陣,李老三匆匆離開。
羅剛對帶進來的那些兄弟吩咐了一翻,帶着一壺茶水進了內間品茶去了。
一柱香的時間之後,老店的前院響起了一道喊聲,“李掌柜,這店銀已經兩清了,不知道還有何事相商。”
李老三的聲音響了起來,“這開店的事情太多,來來來,尹大人,這邊請,給你看一樣東西。”
“好吧。不過,得快着點兒,新店那邊還有不少事兒要忙啊!”
隨着一聲門響,羅剛聽到兩人走進了外間。他輕輕放下茶杯,閉上眼睛,緩緩地靠在藤椅上傾聽着。
“到底是什麼東西?”
這個聲音羅剛很熟悉,正是副千戶尹達則。
此人出身於武將世家,雖然上輩並沒有出過什麼權傾朝野的高官,但其先祖尹興乃是從龍勛臣。洪武三年尹興便已官居正三品的萊州衛指揮使,后以戰功擢升至朔州。
尹興之子尹忠,配妻朱氏,乃是洪武大帝的侄女。這麼一算,尹家也算大明的外戚。
因為這層關係,此後尹家子弟一直蒙受祖蔭,世襲武官至今。
尹達則是尹興的第十七世孫,其祖父尹湯臣官居朔州衛鎮撫,其父尹維阿便是這井坪千戶所千戶。
尹達則今年二十六歲,自十四歲襲千戶所鎮撫一職,到現在才升為副千戶。這個速度可以說有些慢,因為尹達則在銀錢使用上不算太大方,有機會提拔時,上官自然不會想着他。否則,要說他做到千戶的位置也決不為過。
尹達則家有祖產,做的是正經生意,雖然他並非沒做過壞事,但卻比所內其他官員好上一些。
比如錢財方面,看上了別人家的東西,頂多是拿一樣東西去換,換也得換,不換也得換的那種。
而別人,則是搶,你給,我也要,不給,我還要的那種。
比如在女人方面,他頂多是敲人家的寡婦門,而別的千戶就是踹了。
“僧敲月下門”和“僧踹月下門”在詩詞上是兩種截然不同的境界,而對於那些官員來說,在性質上差別也算很大。正因為如此,羅剛把目標定在了尹達則身上。
聞聽尹達則催問,李老三不緊不慢地關上房門,與尹副千戶落了座。
“尹大人,要給你看的東西在這兒!”說著話,李老三從懷中掏出一張紙,遞了過去。
尹達則接過紙,疑惑地看了李老三一眼,慢慢將紙展開。
紙張上面密密麻麻地寫滿了蠅頭小楷,尹達則匆匆看了一遍,臉上逐漸變了顏色,待他全部看完之後,將那張紙重重地往桌子上一拍,猛地站起身喝問道,“李掌柜,你這是什麼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