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一章 賊窩裏的女人
馬駿的話中帶着挑釁和羞辱,如同一根無形的肉刺,扎向了李過。
暗夜之中,看不清李過的表情如何,但握着韁繩的手卻明顯地抖了一下,身子卻比先前更加僵硬。
李自成端坐在馬上,夜風拂動着盔纓,拂動着臉上的落腮鬍須,他卻一動不動,任風吹在臉上,一言不發。
“二爹,如今嬸娘和蘭芝已經安然救回,不如侄兒帶着眾兄弟衝殺過去,搶回明遠和其他兄弟,我就不信,這些兄弟打不過官軍?”李過咬牙請戰道。
李自成姿勢不動,聲音卻傳了出去,“補之,你可知道對方有多少人馬?都有那些佈置?至今未見明遠露面,你可知他在何處?如何救得?”
“二爹,那姓羅的不過是一個小小的把總,能有多少人馬?”李過嘟囔道。
“把總?哼,你太小看那姓羅的了,他若真是把總,為何見到守備乃至參將而不遵循禮制拜見。你我都是在軍中呆過的人,其中厲害也清楚。無論他是把總,抑或不是,都不可低估啊!補之,作為一員武將,有時需要為自己的所做所為負責,有時個人需要服從大局。”
李過沉默片刻后說道,“侄兒明白,二爹能忍人所不能,侄兒自然忍得,只是這口氣咽不下啊。罷了,侄兒這就去領罰,以後再找他們算總帳。”
說完,不待李自成回答,跳下馬來,邁開大步走下山坡。
此時馬駿又催了兩三聲,待見到李過走來,他操起馬鞭,目露凶光地瞪着他。
“嘿嘿,李過,做夢也想不到,你現在落在我手裏吧,不是說沒有機會了嗎?娘的,看爺打不死你!”
說著話,手中的馬鞭帶着尖銳的破風之聲劈頭蓋臉地抽向李過。李過雙手抱頭,硬挨了一鞭。
“麻煩兄弟把他的手綁起來。”馬駿向佟川請求道。他對李過下手不留情,但對羅剛的人卻不敢不客客氣氣的。
佟川微微一笑,一擺手,立刻有兩個人拿着繩子擁向李過。
羅剛掛着淡淡的笑容望着谷中熱鬧的場面,突然轉頭問道,“劉兄和程兄不去出出氣?”
“我去!”程子仁怒沖沖地走向山谷。
劉光祚想了想,輕輕搖頭道,“何必與小人一般見識呢,不過我很好奇,羅賢弟帶來多少人?”
“四百”
“四百?”劉光祚吃驚道,“四百人馬就把闖賊的老營挑了?”
“不錯,老營儘是傷兵而已,毫無戰力。”
“不要怪為兄多言,據我所知,闖賊帶有大筆銀錢,豈不派重兵把守?”劉光祚問。
“這個小弟還真不知詳情,據流賊供說,闖賊給埋到了什麼地方,一般人物豈能曉得?”
劉光祚點了點頭,“確有此可能,這也是流寇慣用的伎倆,只可惜了啊!”
嘆了一聲,他繼續問道,“賊軍有七八百之多,弟只有四百,換俘之後,若闖賊反目,弟如何退之?”
羅剛誠懇地說道,“縱然賊軍眾,我軍寡,若賊軍再動干戈,拚卻一死,定保幾位兄長周全!”
“羅賢弟......”劉光祚喚了一聲,心中生出感動之情。
二人在這邊說著話,山谷中馬駿和程子仁已經行刑完畢,向這邊走回來。
混身是血的李過被人抬了下去,值得一提的是,此人倒還硬朗,十五鞭抽下去,他只是低低的悶哼了幾聲,竟沒大聲地喊叫。
馬駿和程自仁兀自興高采烈的談論時,交換戰俘的第三項開始啟動。
被俘的流寇,輕傷抬着重傷的,連同女人和孩子共百餘人,在佟川等兄弟的押送下來到山谷中。被俘獲的數十名官軍也被帶到了同一地點。
按規矩,雙方同時釋放被俘人員,這次交換就算圓滿完成。
然而,就在交換的過程中,誰也沒料到,居然出現了一個意外狀況。
當佟川剛剛喊出“放人”時,被俘的流寇隊伍中,突然有一名女子高聲喊了起來,“我不去那邊,我是被流寇搶來的!”
“帶過來!”羅剛聽到喊聲一楞,立即對李老三吩咐道。那些女子,他曾去看了一眼,當時並沒有人出現反常舉動,也沒有說出這樣的話。
此時天色已經有些蒙蒙發亮,再藉著眾多火把的光亮,羅剛仔細打量着那女子,見此女約十八、九歲年齡,身着布釵,雖衣色暗舊,卻掩不住蓓蕾初綻的曲線。柔發有些凌亂,半掩於眉宇之間,頷首間,依稀可見瑤鼻櫻口,卻是一個粉嫩的美人兒。
即便是絕色美女,羅剛在後世也見過,因而對於美之一字,他並不感到驚訝。但是這位美女出現在李自成的隊伍中,又到此時才說是被掠來的,這就讓人感到奇怪了。
疑惑地看了她幾眼,羅剛問道,“你叫什麼名字?哪裏人氏?為何此時才說出被擄之事?”
那女子快速抬頭看了一眼羅剛,又迅速低下頭,輕聲說道,“回軍爺,民女刑雲兒,平陽府石樓縣刑家莊人氏。賊人進犯刑家莊時,民女與本庄幾位姐妹被擄進賊人軍中。說句冒犯的話,在民女看來,官軍之與流寇,不過蛇鼠之別。因而初見軍爺的隊伍時,民女並未報有任何希望。現在看來,貴軍秋毫無犯,實在是民女誤解了,冒犯之處還請恕罪。”
那女子一反先前的扭捏,侃侃而談,令羅剛更覺詫異,她所說的理由也並無任何可疑之處。
只是那女子的姓氏卻讓羅剛想起了一段歷史趣事。
在後世時,羅剛從史書中獲悉,李自成有一位夫人便是姓刑,後來與李自成的部將高傑私奔,投向了朝廷。
能不能與此女有關呢?
想到這個問題,羅剛隱晦地問道,“流寇軍中女子只你一人姓刑嗎?”
那女子意外地又看了羅剛一眼,說道,“與小女子一同被擄的姐妹,都是刑姓。”
羅剛點了點頭,又問道,“姑娘既然要回返家鄉,流寇軍中可有何未了之事!”
那女子立刻明白了羅剛的意思,回答道,“回這位軍爺,民女懇請把我那幾名被擄的姐妹一同搭救回去。至於其他,這段時日,幸虧高夫人護持,才使民女得保清白,還望軍爺對高夫人高抬貴手!”
“既如此,本將應了你便是,先隨在軍中,待此間事了,再安排姑娘返鄉事宜。”羅剛點頭道。
“民女還要去勸勸一位姐姐,不然,她不會跟我走的。”那女子說完,福了一福,走回山谷。
半晌之後,她帶着三名女子回來,卻神情抑鬱地對羅剛說道,“民女儘力了,那位姐姐說,她已是闖賊的人了,無顏再回家鄉,就這樣浪跡天涯了。”
對此,羅剛也不便勉強,只是心中對李自成頗為不恥。虧得後世還將他冠以義軍首領之稱謂,所做的壞事實是不少。
羅剛救下了刑雲兒等四名女子,李自成一邊並未表示任何意見。
見無人再要求留下,便令佟川繼續交換戰俘。
此是天色逐漸變亮,待數十名被俘的官軍回到羅剛這邊山坡后,李自成一方已接着了百餘傷員,開始整頓隊伍。
佟川在山谷中高聲喊道,“李自成,給你兩月期限,若兩月內不送上銀兩,劉芳亮必死。”
李自成望了羅剛這邊片刻,一言不發,帶着隊伍漸次布出防禦陣形向東而去。
“他們要去岢嵐山?”
馬駿看着流寇離去的方向說了一句,而後轉向劉光祚笑道,“即便將軍去抽那李過,下官也不會讓將軍去賠那銀兩的。”
說完,他將打賭事向羅剛說了一遍.
待他說完,劉光祚笑了,“騰達,你小看本將軍了,既然話已出口,認賭服輸,銀兩本將軍自會送上。”
“我老程也是,能活得命來,已是萬幸,所謂破財免災,這銀子我也留不得,留着是禍啊!”程子仁插嘴道。
馬駿笑道,“我說不要就不要,話已出口,也不能收回。這次多虧了羅老弟,那銀子要給的話,就給他吧,就算是謝謝他的救命之恩了!劉將軍,你說應該感謝嗎?”
“這個自然。”劉光祚立刻回道,程子仁也在一邊應和着。
羅剛擺手道,“兄弟之間談銀子就遠了,這次出兵,我這邊損傷是不少,可是拿到了賊將劉方亮,意欲向李自成索些銀兩。只是他們的銀錢都埋在別處,他們日後將會贖人,到時小弟的損失也可補償了。只是這賊將在小弟手中,幾位兄長都是朝廷要員,可要多替小弟擔待一二啊!”
“這個自然”劉光祚再次回道,“我們就當沒這回事,從沒這回事兒。哈哈......不過,羅老弟啊,既然輸了銀子,就得認帳,那句話怎麼說了,銀子事小,失節事大,哈哈哈。”
程子仁,“就是啊!”
羅剛想了想,說道,“既如此,那銀子我便收下,這銀子就是我的了。現在我將銀兩送給二位兄長,這是小弟給二位兄長壓驚的!哈哈.......”
“你呀,羅老弟果然是雅人啊!”
幾人同時大笑起來。
如此劉光祚既圓了臉面,又不用拿了銀子,可是怎麼想都感覺不對勁兒,那羅剛好象只動了動嘴皮子,現在他除了欠了救命的情,又欠了他一份壓驚的情。
民女刑雲兒在旁邊聽着幾人交談,臉上始終沒有太多的表情變化,只是不時地向羅剛看去一眼,而後又匆匆低下頭去。
羅剛只顧着與三人應酬,卻渾未察覺。
三人隨後商議了一陣,最後決定按羅剛所說的辦理,劉光祚等人立即帶官軍返回興縣,由羅剛帶人監視闖賊的人馬,負責劉光祚等人的后翼安全。
打掃戰場的事情由羅剛負責,至於以後的事情,等戰報統計出來再行商議辦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