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呼吸相聞。
周羨回來的時候,池茉正在客廳角落練芭蕾基本功。
她穿一身淺粉色的練功服,隨意卷了個丸子頭,窗外刮進來的清風帶了桂花的香氣,絲質裙擺微微揚起。
池茉看見周羨進來,adagio的后控腿動作一僵,莫名有種被現場抓包的愧赧感。
她迅速落腿,站得筆直,扶在單人沙發後背的右手用力握緊。
周羨沒有說什麼,冰涼的目光落在她受傷的右腳上。
“今天上午醫生來過,他說我可以開始恢復訓練了。”池茉解釋的同時右腳往後退了半步。
“嗯。”周羨將手裏提着的和風雕花木製料理盒遞給池茉,“朋友的店做的日式果子,嘗嘗吧。”
池茉愣了一下,幾分訝異地從周羨手中接過,“謝謝。”
就這麼僵了幾秒。
池茉緩過神才意識到,“要一起嘗嘗嗎?”
“不了。”說完轉身朝樓上走。
“那個…”池茉猶豫不定跟了上去,“我現在可以開始跳舞了,是吧?”
周羨一頓,轉過身,不明所以地微微蹙眉,“醫生不是說沒問題,為什麼問我?”
“我想再和你確認一下。”
“我是醫生?”
“我只是……怕在客廳練功打擾你。”
“你可以去樓上的房間練。”
一瞬間,池茉有種喉嚨被堵住的感覺,她其實只是慌亂中隨口辯解一句,沒成想真的會打擾到他。
她無所適從地抿唇,低下頭。
周羨已經上了幾層樓梯台階才停下,轉過身,他所在的高度恰好看到她羸弱低彎的天鵝頸。
“我平時都在頂樓,你隨意。”
周羨離開后,池茉也端着食盒回到自己房間。
食盒裏是碼放整齊的各式各樣傳統日式蛋糕點心,有種很精緻用心的匠人質感,池茉沒有吃夜宵的習慣,但還是挑了一個白色的糯米果子。
吃完果子,池茉將食盒拿到廚房,從裏面選了兩個造型最普通的點心,倒了一杯牛奶放進微波爐加熱。
她不怎麼來廚房,這裏入目皆是黑色的裝飾風格看起來很不像是產生美食的地方,然而聘請的廚師卻不受影響,依然可以在這種色調中出品各色高端的餐品,池茉徹底從心底佩服他們。
她忽然想起出國前,他們一家三口住在汀蘭墅的時候,池遠發擔心池茉因為跳芭蕾必須保持身材而刻意減少食量太不健康,每次趁莫茹欣不在,他都會親自下廚給池茉煮一碗愛心湯麵。
那段時光是她記憶里最美好的日子。
“——叮。”
回憶被微波爐發出的聲響打破,池茉無意地輕輕嘆一聲氣,取出熱好的牛奶,連同果子一起端上了樓。
周羨書房的門敞着,池茉剛走到門前就看見他坐在窗邊的單人沙發上,兩條長腿隨意交疊,手裏捧着一本英文原著。
池茉敲了一下門,這是她第一次走進書房。
很有儀式感的厚重平開門,進門便是兩面寬闊的黑色歐式復古雕刻對立的落地櫃,一面擺滿了碼放整齊的黑膠唱片,另外一面則全都是外文原著,而周羨的書桌立在兩面落地櫃中間偏後的位置。
寫字枱右側的圓拱形門框連接裏間,羊毛質地的單人沙發緊挨着一面窄落地窗,靠牆的長桌上擺着一盆鬱鬱蔥蔥的榕樹。
周羨聞聲抬頭,池茉端着托盤笑着走近。
“點心很好吃。我覺得如果送點心的人沒吃到會有點可惜,所以自作主張挑了兩個,算是借花獻佛。”
池茉已經換下練功服,穿一條白底藍色鳶尾花印花的泡泡袖連衣裙,方領露出白凈光潔的一字型鎖骨。
周羨神色平淡,不理會她放在旁邊桌子上的餐盤,抬頭和池茉對視,“來書房想說什麼?”
池茉笑說,“我剛才說了呀,你沒吃到這麼好吃的點心有點可惜。”
周羨哂笑,語氣平淡,“住在這裏一個月一直不敢上頂樓,就算鼓足勇氣上來也只敢在門外躲着,你根本不敢踏進我的書房。現在你說是因為點心好吃,給了你進來的勇氣?”
一些輕而易舉就能拆穿的借口,被拆穿的那一刻倒顯得無足輕重。
池茉一時茫然。
她之所以用果子做開場白,只不過不想讓他們的關係看起來只有物質索取,然而事實如此,開場白也無法改變什麼。
“我其實…是想問你,你說過的,我什麼時候能去南芭?”
她的腳傷已經痊癒,別墅雖然面積很大,但沒有專業的練功房,連基礎的把桿都沒有,她想儘快恢復原來的狀態,就必須接受專業系統的訓練指導。
況且,她的人生只剩跳舞可以讓苦悶的生活得以解脫。
“還有什麼想問的,一起說了。”
“遠發集團的事,我想我至少應該有知情權。”池茉抿唇,直視周羨,“遠發集團的欠債,你預備什麼時候還?”
少女的目光真實而急切,焦慮和不安映在她直白的表述與不知所措的表情中,周羨聽完滿意地點了一下頭,半垂下眼,瞭然定音。
他慢條斯理地合上書,徑直走到書房外間,將書桌上的皮質文件夾遞給池茉,“看看吧。”
文件夾的第一頁是一張還款證明。
上面清清楚楚的寫着欠款方遠發建設於九月三日結清全部欠款,雙方已無任何債權債務關係。
還款人一欄是周羨的簽名。
池茉恍然,周羨竟然半個月前就已經將這筆巨額債務還清了。
第二頁,是一份還未簽署的協議。
池茉是協議的乙方,作為甲方周羨的私人助理,乙方需應甲方要求24小時隨時保持聯繫,應甲方需求隨時到崗,不得以任何理由擅自離崗。
違約金那一欄的金額,剛好是遠發建設欠下的債額。
池茉看着協議一時怔忡。
他們之間的關係赫然醒目,她很清楚就算沒有協議,她也不敢有半分逾矩。
那無疑是蚍蜉撼樹。
“給我支筆。”
池茉抬頭,才發現他們之間的距離已經近到呼吸相聞。
她只覺得渾身血液凝固,心跳驟然停頓,心臟跟着皺成一團。
在劫難逃,又無藥可救。
周羨琥珀色的眼睛正凝視着她。
池茉心底了了可見,這雙冷漠到毫無溫度卻深邃如暗夜的眼睛,是她的劫。
害怕,緊張,擔心,羞赧,無助。
所有情緒瞬時湧入。
周羨雙手插兜,欺身靠近池茉,聲音低沉又帶了幾分輕薄,“想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