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七章 若雪安番外(2)
一邊跑竟然還在一邊走神地想,他會不會笑?
她第一次讓他看自己的背影,竟然是這副落荒而逃的模樣。
她一直跑,一直跑,兩個台階兩個台階跨上樓,推開宿舍的門,然後才想起來大口喘氣。
平靜了一會兒才換下慘不忍睹的外套和長褲。打開衣櫃,看到一片陰鬱的冷色調。
倒不是她不喜歡彩色。只是不協調。
高考之前,他們高三年級集體在市中心的指定醫院體檢,之後解散各自回家,若雪安把自己蓋了一大堆紅戳的體檢表交給門口坐鎮的老師,背起書包沿着她們全市最長的那條商業街散步,不想回家。高考前種種繁雜的事項又完成了一樣,她想,高中就要結束了。
抬頭看到一家淘衣服的小店櫥窗裏面掛着一件明黃***帶裙。那樣絢爛耀眼的明黃色。
五月天擺出弔帶裙,彷彿夏天囂張的預告函。
那天她心情不好。書包裏面是大本的模擬題和練習卷,高考越來越近。她並不害怕,只是困惑自己到底是離幸福更近了還是更遠了,心中莫名的焦躁無法熄滅,任她像平常一樣規勸自己要忍耐要安分,就是不管用。
她衝進店裏在試衣間穿上了那件弔帶裙。剛打開試衣間的門,就看到對面的鏡子。鏡中人表情獃滯,臉色暗淡,十幾年不變的老土馬尾辮,整個人被明黃色襯托得好像營養不良的村姑。
心情奇迹般地安定下來。
“你應該知道自己是誰,該做什麼,適合什麼。”
方才那些空洞的大道理在鏡子裏的村姑面前突然就變得極有說服力。她換下衣服,回家,打開書接着複習。饒是誰也無法相信有人會用一件明黃***帶裙來挖苦諷刺自己,十幾歲的少女,像個苦行僧一樣修鍊堅忍。但是若雪安一向善於此道。
這次似乎有點不一樣。
她帶着一身髒兮兮的柿子汁水逃也似的回宿舍,也因為心慌,和那天一樣的突如其來的心慌。
忘了在哪本書上面看到的,上帝動動小指頭,一個人的命運就能急轉直下。至於他為什麼會動小指……也許只是他覺得癢。就像若雪安覺得很煩的時候抬腳碾死了一隻本本分分地在地上爬的小瓢蟲。沒有原因。
她剛才明明光顧着逃跑了,為什麼現在卻能回憶起自己落跑前一秒鐘,他的目光正從柿子的屍體挪移到她的腳踝,那時候,男孩挑着眉半笑不笑,白皙的脖頸連到下頜,那麼好看的弧線。
她不是慌了嗎,這又是怎麼看到的?
就算看到了,筆尖又為什麼無法移動?
若雪安高中時候的確寫過一本很厚的日記,日記只有一個內容,只有一個人。後來不知道怎麼回事,在畢業撤退的那天,弄丟了。
太久之前了,久到不知道怎麼再提筆,久到不再能夠輕鬆地地用大篇幅描繪腦海中留下的漂亮下頜線還有那憋着笑的驚訝神情,久到想不起來那時候一大片水藍色筆跡鋪展在本子上面帶來的卑微的滿足感。
太久了。
她轉過頭,緊閉的門上掛着一面穿衣鏡,她微微後仰一些就能看到自己在鏡中的影像:略微蒼白的皮膚,尖尖的下頜,帶上了隱形眼鏡之後不再被鏡片埋沒的美麗眼睛——
的確太久了,久到她都沒發現自己已經不是那個村姑了。每個埋頭苦讀的高中女生到了大學都會經歷的外貌上面的蛻變,因為她很少與舊同學聯繫,沒有經歷過同學會上面此起彼伏的客套驚叫“啊你變得好漂亮”,所以,幾乎沒有察覺。
心跳快的過分。上帝勾動的小指讓她無論怎樣碎碎念都無法平息那種蠢蠢欲動的感覺。
現在的我,也已經不是當時的村姑了,不是嗎?她想。
或者只是因為,她已經不再是那個能用一條明黃色弔帶裙就降服心魔的年紀了。
張織夢和平常一樣猛地推門進屋的一刻若雪安剛收起日記拿起筆繼續計算數理統計學的作業題。背後發出巨大的響聲,她習以為常沒有回頭看。張織夢坐在床上,呼吸間能聽出來正在哭。
無法結束的八點檔。若雪安嘆口氣。張織夢這樣的女孩子,永遠傷心,永不死心。
手機發出嘟嘟的聲音,張織夢開始撥號。
“我再跟你說最後一遍,我知道你煩我,但是我還是那句話,明天你要是在馬路上看到我挎着一個男生有說有笑的走,然後告訴你那是我認的乾哥哥,你會不在乎?!”
也許會在乎。若雪安擺弄着筆尖心想,但是你在乎他是因為愛,他在乎你是因為霸道。
她發現自己沒有辦法專心寫作業了,間斷地聽着張織夢的電話,所以做題的思路也斷斷續續的。
她偷聽別人說話成了習慣。
若雪安小學時候看了福爾摩斯,然後開始關注身邊人的鞋子頭髮指甲等等細枝末節,以此來判別個中人的職業和性格舉動。不過現在想來,那算是一種拙劣的模仿,堅持了不到一個星期就因為失誤率太多而沒了興趣。
不過,偷聽別人說話是惡劣的天性。
江山易改,本性難移——或者說,狗改不了吃屎,她想。
若雪安只喜歡在背後看人。或者因為她第一次開始認識這個世界的時候,看到的就是繁華的背後。
每個人都需要在腦海中建立關於這個世界的數據庫,內容未必都要來源於親身經歷。若雪安喜歡閱讀別人的喜悲,用這種方式來避免折騰自己的神經。很多時候就是抬眼的一瞬間或者擦身而過的幾秒鐘,陌生人的一個表情和一句零碎的話,足夠讓她饒有興緻地咀嚼半天。
咀嚼出的結論不問對錯。反正她既不是判官,也不是長舌婦。
放下電話的張織夢終於哭出聲來。
“別哭了,已經十分鐘了。”若雪安看了看錶,一邊寫字一邊說。
“我難受,今天延長時間。”
若雪安微微皺了眉頭回頭看她。張織夢對她說過,每次自己哭泣的時候都不可以超過十分鐘,女人最重要的是保持適度的柔弱和適度的堅強,要見好就收,不能作出被人鄙視的舉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