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六十八章 假象
“一定要去么?”
姜寶玉幾步走到穆桂身邊,卻並不幫忙。
“你一個尚服局的長官,跑去尚宮局做代理尚宮,就不怕力不從心嗎?”
“呵。”
穆桂手不停歇,扯唇笑道:“尚字頭女官之間跨局晉陞這種事又不是只我一個。
遠的不提,單是你姑婆過世之後,尚功局的劉老尚功不也是兼任兩局長官嗎?本尚服比當年的劉老尚功還要年輕二十幾歲,怎的就會力不從心了?”
“我不管!當年您與我姑婆掙得不就是這御用商服的位置?如今你說你要走,那你們當年因此生的嫌隙,十年不相見的誓約又算什麼?”
“事到如今,有些話也該告訴你了。”
穆桂終於放下手上活計,掐着腰站在案幾邊上,吩咐道:“阿芙你先下去吧,我與你寶玉姐姐有話要說。”
阿芙遂退行出去,在外面幫二人關好了門。
穆桂便從抽屜里取出一封信來,遞給了姜寶玉。
“這是你姑婆當年病逝之前寫給我的信,你先看看吧。”
姜寶玉其實一直好奇,穆桂與姜榮喜既然是老死不相往來的關係,緣何當年姜榮喜一封信過去,就能叫穆桂放棄一切回到宮廷。
是以這會兒穆桂把信給她,她便迫不及待地拆開來看了。
不想竟是只有一頁紙,從紙上面印着的些許墨跡來看,這信應該至少還有一頁,只不過穆桂隱去了姜寶玉不該看的,只將能叫她看的遞給了她。
然而這能看的一頁紙上,也只有一行字而已。
“吾命將近,速歸。”
“大人與我姑婆——”
“沒錯,本官與你姑婆從未生過嫌隙。不過是曾經身處兩個不同陣營,為了保全彼此,才會做出這場戲而已。”
穆桂說話時,唇角還在隱隱抽動,每每想到至交慘死,自己卻遠在他鄉無力回天,她就心痛難忍,無法原諒自己。
“不同——陣營?”
姜寶玉皺眉,似有不解。
穆桂卻苦笑着說道:“你不能理解吧,在我們那個時候,縱使只是卑微如我等一般的低階女官,也畢得投靠一方勢力,才能夠在那吃人不吐骨頭的深宮裏,得以保全性命。
想要全心全意做自己的分內事,簡直就是奢望。”
姜寶玉禁不住嗤笑一聲,道:“下官怎會不明白,現下的宮中又何嘗不是這種局面?
只不過下官認為投靠一方勢力來保全自己並非是唯一出路,而想要全心全意做自己分內事,也不是絕無可能。”
她說著輔一抬頭,看向穆桂略帶嘲笑地說道:“而只有軟弱無能的人才會想着去靠別人而不是靠自己生存!這難道不是大人教下官的嗎?”
“你能這樣想當然很好,這也是我和你姑婆所希望看到的,畢竟這麼多年,我為了能讓你們這些孩子看到這樣的新世界,確實付出了不少努力。
但是我們那個時候,是根本沒有這種可能的,你知道就好了。”
穆桂總是這樣,懶得解釋的時候就直接命令,由着姜寶玉自己去參悟,姜寶玉早已習以為常,並不與她在這件事上繼續糾結,而是自行分析道:“既然是分數不同陣營,那我姑婆當時在後宮尚服局做事,且憑她與皇後娘娘的關係,她自然是皇后的人。
如此,大人又是誰的人?皇帝的人嗎?”
因着當時穆桂離宮之前,已經是御用尚服局的司衣了,而且回宮之後,她的每一項提議皇帝都會大力支持,宮裏也有很多人傳穆桂一早就是皇帝的人,是以姜寶玉覺得自己是合理猜測。
但穆桂的臉上卻也浮現出日裏在守春湖垂釣時水寒舟看她的眼神。
這讓姜寶玉大為惱火,“大人這是什麼意思?難道我猜錯了?”
穆桂卻不與她明說,而是撇嘴笑道:“傻孩子,你需要明白的是,有時候你看到並無比確信的事情,只是別人想讓你看到的而已。
具體的真相是怎樣,需要你自己用心去體會,根據常理去判斷,而不是只相信自己的眼睛,有時候,就連你的眼睛也是會騙你的。”
“就像您與我姑婆這樣的,對嗎?”
姜寶玉一想到姜榮喜,鼻子就有些不自覺的發酸,再想到如今連穆桂也要離開尚服局了,她就更加不舍,下意識便拉住了穆桂的手道:“所以大人您到底想告訴我什麼呢?或者我真的不能加入你們,和你們一起進行你們現在正在做的事嗎?”
穆桂卻反手握住了姜寶玉的手,衝著她搖頭道:“傻丫頭,你姑婆將你好好地交給我,是要我照顧好你。
我想對你說的是,你以後在宮裏,儘管恣意放縱,做自己覺得對的事情,做個快樂正義的女官,也給你的後輩們創造公平公正的環境,這便是你的使命和責任,旁的事情不需要你管,你也不要多問,聽懂了嗎?”
不知道為什麼,姜寶玉總覺得穆桂這句話好像是在道別一般,分明御用尚宮局離御用尚服局不過是街頭街尾的距離,她若想她,隨時都可以去見她。
可此時此刻,她卻覺得好像要和眼前的這個人永別了一般。
這種感覺在姜榮喜當年被永福伯接出宮門后,姜寶玉還是第一次感覺到。
“大人,我不想讓您走,您不是說我還嫩着呢嗎?我還有好些東西要和您學呢,我這麼蠢,您怎的忍心放下我?您別走,就算是為了我,您就不能留下嗎?”
姜寶玉說著,眼淚就不自覺地落成了珠子,可穆桂卻絲毫也不心疼,把姜寶玉手一甩,別過頭去輕哼着說道:“休要在此花言巧語惹人眼淚,再說你這樣只會惹事的煩人精,我有什麼好留戀的?尚宮局統領六局,我去那裏做尚宮,不香嗎?這沒你的事兒了,你也退下吧!”
當時就有七八個女史過來,說是徐尚宮派過來幫穆桂搬東西的,姜寶玉和阿芙就這樣眼睜睜地看着穆桂頭也不回地走了。
眼見着自己師父的身影越來越遠,相處五年,初見時還是一頭烏髮的她,如今已經華髮蒼蒼了,就連背也有些駝了。
姜寶玉雙手拖着阿芙的下巴,嗚嗚嗚地就哭了。
“怎麼辦阿芙?我們沒有師父了,嗚嗚嗚~”
結果阿芙卻掙開了她的手,站在對面歪着腦袋看傻子一樣地看着姜寶玉道:“是你沒有師父了寶玉姐姐,我可還是師父的好徒弟呢。”
她說著還從身上掏出一張宮牌來說道:“師父說了,我功課里若有不懂的地方,隨時都可以去尚宮局找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