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二十二章 食芥
“欺人太甚！”
束辛公子拍案而起，長須學者隨之。
姜寶玉也不遑多讓，已經開始整理衣裙，準備起身退下。
唯有短須學者忽然高喝一聲：“年輕人——”
他聲音高亢，引得眾人皆看過去，還以為這老傢伙要開炮了，卻見他忽然面容一轉，陪着笑臉道：“火氣旺盛一些，也實屬正常。不過燕帝不要忘了——”
說著，他又轉向皇帝皮笑肉不笑地說道：“我大越與燕國仍舊是友好睦鄰，我等此番前來，也是帶着誠意的，難道這就是燕國的待客之道嗎？”
皇帝輕咳一聲，下意識瞥了姜寶玉一眼，雖然方才他在一旁吃瓜吃的也着實爽快，不過越人說的也無甚毛病。
燕、越兩國作為友邦，真要如此得罪了，事後免不得還是要他來給台階下，就算不能給棉花種植術，也要給些別的。
“文先生說的是啊，朕親自接見你等，不也正因為兩國邦交嗎？”
他說著，立時給身邊天一使眼色，命人傳膳上來。
等到珍饈美饌都端上來，滿庭飄香之後，大家的臉色才總算緩和下來，皇帝便舉起酒爵來，展顏歡笑道：“此乃我大燕特有的瓊漿玉液，美食山珍，供爾等品鑒。”
姜寶玉打眼一瞧，確實都是大燕特有之物，不過可能是為了照顧越人口味，缺了一味調料而已。
是以她心生一計，回頭招呼一旁端菜的宮婢到身邊來，小聲說了幾句。
“算我的。”
宮婢見過姜寶玉與皇帝私下說話好幾次，也聽說過她不少事，知道她是帝後身邊的紅人，便點頭應是，退下了。
沒一會兒，尚食局孫尚食便領着兩位端了食器的掌食，並兩位搬着條案的內侍進來，齊齊給皇帝行禮。
宴請越國使臣為皇帝臨時起意，飲食菜單皆交給尚食局負責，是以他並不清楚內容，只以為是提前安排好的，還示意孫尚食莫要拘禮，儘管施展。
待內侍放下條案后，兩位掌衣便將手中食器擺在條案上，依次掀開蓋子。
只見第一個食器里，裝的是一條活蹦亂跳的大鯉魚。
大燕眾人常食這道菜，且十分喜愛，一見此等架勢，便開始控制不住地流口水。
可第二個食器蓋子一掀開，卻是把越國使臣嚇了一跳。
掌食竟從裏面抽出一把八寸長的細長匕首來，兩位學者雙眼獃滯，幾乎與束辛公子齊齊後退，剛要指責皇帝兩句，姜寶玉這邊忽然發話。
“使臣莫要慌張。”
只見她雙手將酒爵舉到唇邊，含笑道：“方才事關國事，你我之間言語難免過激。這道菜名為煞生魚，在我大燕家喻戶曉，堪稱國菜。本官自掏腰包請孫尚食當庭為諸位演示，聊表歉意。”
她說完，便將酒爵中的瓊漿一飲而盡。
一聽說果真是煞生魚，皇帝的喉嚨下意識又動了一下。
自從做了這個勞什子皇帝，成日有皇后和太醫們管着，他可是許久沒吃過這道菜了。
如今皇后和太醫都不在，他看誰還敢攔着他嘗鮮。
他這一高興，連姜寶玉擅作主張獻上這道菜的事情都不追究了。
束辛等人這會兒也意識到是自己反應過度，忙的整理好衣冠，又坐了回去。
就見孫尚食刀法利落，很快將魚皮退下，剃下鯉魚脊背兩端的肉來，交由其中一位掌衣切成肉絲后，放在一裝滿醋的食器中浸泡。
另一位掌衣則在方才食器的蓋子上生起炭火，將孫尚食退下的魚皮放在上頭烤。
不多時，便炸出魚油來，飄起股股焦香。
掌衣去掉外面的魚鱗后，重新拿給孫尚食，切割成條。
與此同時，配料也已經切好，便由孫尚食將魚肉絲撈出，與烤好的魚皮和配料一道放入一個食器中，加入香辛料后，分別盛進一個個精美的翠葉碟中，命人給眾人端去。
大功告成，孫尚食便領着兩位掌衣端着帶來的東西一併退下，並不在洛城殿逗留。
皇帝饞得口水直流，這會兒只顧着大口吃魚，根本沒心思瞧別的，饒是這樣，也才吃了兩口，就被天一提醒道：“大家，太醫說了，禁用生食。”
皇帝一愣，偏過頭去一臉嫌棄，真是躲過了皇后和太醫，終究躲不過這個老東西。
姜寶玉也是好久沒有吃這道菜了，也饞得不行，不過這會兒，她的心思卻全然不在菜上，都在越國使臣的身上。
就見幾人拿出銀針來在菜上試了半晌，未見銀針變黑，才開口嘗菜，方才幾道菜上來，他們都是這樣做的，這並不稀奇。
煞生魚剛入口時，口感酸甜，生津潤滑，魚肉又切得極薄，幾乎要入口即化。
三人還連連點頭來的，只是還沒咬兩口，一種神秘力量忽然從齒縫中鑽出，直衝百會，叫三人猝不及防，紛紛掐住自己的喉嚨，試圖要把食物吐出來。
還面面相覷，小聲對信號道：“你也嘗出來了吧？會否有毒？”
“我覺得是毒。”
“可對面與我等同分一盆食物，不但沒事，還吃得津津有味，難道是提前服了解藥？”
其他人都在專心食用煞生魚，並未留意三人神情。
唯有姜寶玉全部注意到了，忍不住笑道：“越國使臣不用擔心，煞生魚中放有一味香辛料，名為芥，食用過後會有通體通透之感，百試不爽。諸位現在吃不慣，多吃兩口便就習慣了。”
姜寶玉說的十分大聲，引得周邊眾人都聽見了，便有人竊竊私語道：“這越人果然是南蠻土包子，竟然連芥都不知。辛之大者是為芥，西周時便已用作香辛料，他們竟然不知。”
越國三人氣得臉都憋紅了，尤以束辛最不服氣，登時開口道：“我越人素以甜食為主，少食辛辣，不識芥又有什麼奇怪的？你等難道就知道——”
“束辛公子——”
姜寶玉偏不叫束辛把話說完，當即又舉起酒爵道：“都是本官考慮不周，來，本官敬公子一杯，還請束辛公子，莫要與我一小女子一般計較。”
“你——你簡直是得了便宜還——”
“公子——”
束辛氣得正欲掀桌，身邊那被稱作文先生的短須學者卻面不改色地吃着煞生魚道：“既來之則安之，入鄉隨俗吧。”
說完，文先生將涼碟中最後一塊烤魚皮放進口中，嚼得嘎嘣脆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