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八章:皇恩
剛到遠松居徐卿芸等人迎面撞上擦淚退出主卧的徐氏,徐卿芸和徐陵風對視一眼,心裏皆是難言的酸苦悲痛。
見到徐卿芸還在此處,身旁有跟着朱懷景,徐氏哪裏還看不出現在的情況。
“芸兒......”徐氏強裝的鎮定在看見一雙兒女的時候終於再難維持,眼眶紅了幾次,到底還是落了淚下來。心裏對丈夫的所有怨懟和委屈也都已經隨之而去,留下的都是兩個人曾經的種種溫情,到底還是不捨得。
徐卿芸喚了聲母親,和徐陵風上前一左一右攙扶徐氏到外間坐下。
“你們父親生病了這些日子,早就形容憔悴,不想讓你們見到他現在的模樣。”徐氏緊緊握着女兒的手,神色憂傷,“你們不要去打擾他,就讓他安安靜靜的離開。”
徐卿芸和徐陵風不會不起疑心,只是徐氏已經這樣說了,再強行見父親最面一面都已經不合適。
“母親,可是有什麼不能見的原因?”徐陵風不管徐卿芸怎麼使眼色只當沒看見,憋了着許久的疑惑在心裏對徐陵風的性子來說已經到了極限,“到底是什麼病容就這麼不能讓子女看見?”
“母親,您知道前段時間府上傳出去的猜測都是怎樣說您的嗎?!”
徐家姐弟不能見到晉國公的事情在府上不是什麼秘密,稍稍留點心思的下人也都注意到自己已經許久沒見到國公爺外出,府上能隨時見到國公爺的除了御醫就只有夫人,這般神秘且特殊,很難讓人不做出一些不好的猜想。
徐氏治下不算嚴厲,甚至十分寬容,有些話傳到府外也是正常。
徐氏臉色晃白,卻還是搖頭,“孩子......我總不會害你們。”外人眼裏究竟要如何看她她可以不去在乎,可是這雙兒女現在年輕氣盛,尤其是風兒行事容易衝動,若是心懷怨恨,只怕往後的路走不穩當。
徐陵風還有追問,甚至想直接闖進內室,被徐卿芸眼疾手快抓住。
徐卿芸知道徐陵風着急,卻還是要勸說道:“風弟,不要鬧事!”
想要知道真相可以私底下去查,卻不能在這個時候再給母親添亂。就像母親剛才所言,她終歸不會害自己和徐陵風。
回府以來徐陵風一直陪在徐卿芸左右,兩人之間鮮少因為什麼事情而發生分歧,大多時候徐陵風都願意順着徐卿芸的意願辦事,自己只需要配合就可以。只是這一次不同,這一次事關父親去世的真相,徐陵風不願意再聽徐卿芸的想法,一定要清楚父親去世的真正願意不可!
“母親。”徐陵風也相信母親和父親的死沒有直接關係,但不管自己做什麼假設都不能解釋母親和父親不讓子女間最後一面。
徐陵風陪着徐卿芸在院子裏那一夜都沒有真正合眼過,許是受了些風寒,說話的時候嗓音已經有些沙啞:“母親,自我記事起父親雖然身體不算十分康健,偶爾也會小病小痛,但這一年來病情加重的速度讓我覺得奇怪。”
“若真的是因為常年累月在戰場上的舊疾,那麼多年都過來了,去年也還有精神,怎麼今年居病得這樣嚴重了呢?”
“母親,我想知道真相。”
徐陵風身姿單薄的站在雪地里,雙目被冷風吹得乾澀疼痛,眼中的紅血絲讓徐卿芸對少年的精神狀態十分擔憂,“風弟,你應該好好休息。”
“我不休息!你若是順着母親的意思掩埋父親死亡的真相......”你就不再是我長姐!頸部被手刀重重一擊讓徐陵風未說完的話隨着腦補昏沉的感覺戛然而止,緊繃的身體愣愣的向後倒了下去。
見朱懷景砍了人完全沒有要扶的意思連忙上前,好在徐卿芸及時扶住徐陵風才讓他的頭部不至於和地面來一個親密接觸,“母親,派人送風弟先回院子裏好好休息吧。”
送走徐陵風后,徐卿芸陪同徐氏去取來了早已經準備好的壽衣。徐氏和管家在裏面替徐敬遠換衣服的時候徐卿芸和朱懷景就在門外石階下站着,不曾言語。
其實這個時候以朱懷景現在的身份是不適合出現在此處的,只是徐卿芸一直無意識的攥着朱懷景的衣角讓他不能稍離,他自然走不了。
天陰沉沉的,抬頭往上看得時候竟恍惚給人一種烏雲就在頭頂咫尺間的錯覺。
雪未停過,且有越下越大的趨勢。
管家替主子換完衣服后便退了出來,徐氏還待在裏面。管家退到徐卿芸身旁站定,看了這位鮮少露面的小姐一眼,恭敬低下頭來,問道:“夫人讓小姐先回院子裏等着傳喚就可以,小姐可以先休息一下?”
國公府一開始甚至沒有打算公佈徐敬遠的死訊,自然也不能大張旗鼓的準備喪葬上所需要的東西,按理說還有很多的事情等着徐卿芸去做,又是父親離世,她自然不能休息。
徐卿芸心裏又暖又澀,母親還是把她當成蘭兒那個年紀的女兒在保護着。
等了一會兒,徐卿芸遲遲沒有回答,管家再度抬頭想要去窺探小姐的神情,便聽小姐用冷漠的幾近命令的語氣對身旁的朱大人說道:“懷景,我現在應該做些什麼才能幫到母親?我不知道,你教我。”
她很害怕,覺得有很多事鬥毆需要做,卻一時理不清頭緒,徐卿芸感覺到自己很混亂。
朱懷景握住徐卿芸的手,看着徐卿芸的眼睛,認真道:“我會幫你。”
採買的事情管家列好清單吩咐人去做,朱懷景又讓小廝傳消息到宮門,屆時自然有人會將消息傳至宮內。
“大人,雖然少爺現在昏迷,可是......按理說這樣的消息應當讓少爺進宮一趟親自向陛下稟報才可以,現在國公府只是派府里的一個下人這樣傳消息進宮,只怕會讓人借題發揮。”
管家看着小廝奔走的背影,不由得皺緊眉頭十分擔憂。他現在已經能夠想到日後朝中大臣彈劾國公府的情形,到時候偌大的朝堂只怕沒有人能夠站出來替國公府申辯一句,到時候少爺的爵位保不保得住都會成為問題。
“徐陵風現在不適合清醒,更不適合進宮。你不必考慮這麼多,只需做好你應該做的就可以。以後不管發生什麼問題我都可以一力承擔。”
黃門的消息傳進宮不多時宮裏便來了聖旨,徐陵風年少有為子承父爵,不必降爵位而襲,同時追封徐敬遠老將軍為護國大將軍,封其女徐卿芸為清河郡主,享三千戶食邑。
晉國公府這般榮寵在開國以來還是獨一份,徐卿芸甚至是當朝唯一一位郡主,還是享有食邑的郡主。三千戶,幾乎和小地方的親王沒有什麼差別了。即使是宮裏的幾位公主和太后的安樂公主都只是空有名頭和榮耀,還沒有食邑呢。
陛下此舉已經在告訴別人他對國公府的看重,是在表態。暗裏觀望的其他人因為這封聖旨也不得不重新考量國公府現在的勢力,短時間內應該不敢對國公府出手。
徐氏不愛和各家夫人走動,徐卿芸一年以來也極少出門並沒有交到要好的姐妹,因此除了朱懷景之外國公府素來少有來客。
午後卻不斷有客登門,這個是老國公的知己好友,那個是老國公多年相交,哪個哪個又是老國公的生死夥伴,都紛紛請求見老國公遺容最後一眼,也算不枉此生朋友一場。
徐卿芸在屏風后冷眼看着庭上那些從未見過面的“叔伯”和他們的夫人與母親糾纏,心中不禁冷笑,側身與身旁一直相伴的朱懷景說道:“這些自稱是我叔伯的人明明就不是來送父親的,父親在的時候他們就從未出現在府上過,現在他們走這一趟不過是迫不及待想看看失去父親的國公府是否軟弱可欺,是不是能撈到點什麼好處。”
徐卿芸自己能看懂,朱懷景也不會為她編織沒有必要的假夢,聽她這般說便直截了當的問徐卿芸道:“你現在打算怎麼做?”
徐卿芸向屏風外看了一眼,一位不知道是哪家的夫人正說到自己被封郡主一事,拖着自家的女兒一個勁的往徐氏面前推,臉上陪着笑,說道:“夫人應該是見過我家敏敏的,她去年還和卿芸一起參加過丞相夫人的春日宴。”
那都幾乎是一年前的事情了,徐卿芸並不記得當時陪自己參加春日宴的除了徐陵風和朱懷景還有其他人。
徐氏卻不清楚李夫人說的究竟幾分真幾分假,便敷衍的應付道:“是這樣嗎?既然是念着我家芸兒的情誼來的,不如過幾日再來?她父親才剛離開怕是沒有心情見朋友的。”
哪裏會是什麼朋友,不過是見芸兒成了郡主眼巴巴來巴結的貨色而已。
李夫人的臉色當即有些不好看,卻不好當下發作,隱忍道:“倒是我沒有眼力見,本不應該提敏敏和卿芸的情誼,走這一趟卻不想連卿芸都不能見到。”
徐卿芸聽了這般矯情的話不經想要發笑,她也確實笑了,又問身旁之人,“京城的女人的手段心機也就是這樣了嗎?我以為至少應該和話本里講的那種殺人於無形差不多才對,就這?”
別說徐卿芸看不上,就連徐氏都感覺無語,“李夫人喝茶。”
朱懷景自覺不好和徐卿芸一起露面,便在徐卿芸走出屏風的時候繞到了後院,不過一盞茶的功夫再出現在前廳的時候卻發現那位李夫人和她的女兒已經離開,而且還走了好幾位平常與徐家本身沒有多少來往的大人和夫人。雖然不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但不久前還嘰嘰喳喳的前廳現在已經安靜了許多,氣氛有些凝重。
“侍郎大人。”
“朱大人。”
見到朱懷景到來,眾人面上不顯,眼神卻在朱懷景與徐卿芸之間來迴流連。眾所周知朱大人昨日才剛回京復命,從宮裏出來后只匆匆回府一趟就來了國公府,見的是誰已經不言而明,可見朱大人心裏其實還是看重這位未婚妻子的。
“懷景。”徐卿芸迎上前幾步,拉了朱懷景站到徐氏身後。
朱懷景沒有問其他的,徐卿芸拉他他便跟着走,沒有按照禮數在客席坐下,真的和徐卿芸以小輩的姿態站在了徐氏的身後。
事後徐卿芸才輕聲和朱懷景講了剛才的事情,就在剛才,李夫人話里話外的意思十分明顯,就是希望徐卿芸能夠看在和女兒的“情誼”上多多的為女兒謀點好處,而李家也會在以後的日子裏多多照拂國公府。
現在的國公府陛下完全可以不管不顧,若是安撫人心,就是讓徐陵風小小年紀擔上國公爵位也是夠了,完全沒有必要再錦上添花的冊封一位享一郡食邑的郡主給徐府。陛下此舉已經足夠說明他對徐家,對徐家小姐的偏愛,李夫人心裏明白,若是能得徐卿芸照拂,女兒日後的前程只怕大有不同。
想法不錯,但徐卿芸不想配合。
徐卿芸甚至直接送客,“李夫人?卿芸回京也有一年了,卻還沒有見過李夫人呢,也是我家的親故嗎?”
“今日日子特殊,若是各位真心為家父而來,卿芸心中自然感激,若是心懷其他打算......卿芸卻沒有心情與各位周旋。”
徐卿芸此舉下了各位大人和夫人的面子,日後再沒有來往的可能,甚至不知道什麼時候那些人懷恨在心反撲上來狠咬一口,這樣做對國公府日後發展新勢力百害而無一利,實在算不上聰明,但徐氏從始至終只是靜靜看着,就算有幾位夫人投來詢問的眼神也絲毫沒有阻止的意思。
徐氏看着女兒淡然卻不容置喙的處理掉那些心懷鬼胎之人,又看着空下的座椅想着,是不是自己平日裏真的太無為了才會讓人覺得什麼阿貓阿狗都能在國公府失勢的時候上前來分一杯羹?
若是自己能夠強勢一些,這些人現在就不敢出現,芸兒也不必擋在自己面前。
今日的事情定會傳出,到時候那幾位灰頭土臉出了國公府的夫人再添油加醋的說幾句,芸兒再京城的名聲怕是很難挽回。
徐氏這般想着,又偏頭看了身後的朱懷景一眼,心裏稍稍安慰。
以前是真的不願意芸兒日後的夫婿是這個人,總覺得他不會是芸兒的良人,但經過這些日子的相處卻不得不改變了心裏的想法。
這個人是真的看重芸兒,也能擔起芸兒的後半生。徐氏能看得出來,女兒心裏也有他,既然如此,還有什麼好苛責的呢?
“懷景,你帶着芸兒到後院去看看你伯父吧?”開口的聲音有些沙啞不清,徐氏飲了口茶,潤了潤喉嗓,“前院的客人伯母來招待就可以了。”
朱懷景聽到徐氏的話有幾分意外,畢竟直至今早徐氏對自己的敵意都還是存在的,而她剛才親熟的語氣卻說明,徐氏已經接受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