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人才
大林跟着蘭姐回頭鋪那邊去了,她倆前腳剛走,放風場那邊就傳來秋秋的聲音:“江漁,你有多少衣服呀,還沒疊完呀?”
“來了,來了!”江漁應了一聲,去了放風場。
放風場緊挨着監室,與其一門之隔。平時門是鎖着的,放風的時候打開。
整個場地大約二十來平米,對着外面的那道牆只有不到半米高,上面是不鏽鋼網。這一小方天地是監室里在押人員唯一能接觸到戶外的地方,每天的放風時間可以到這裏活動活動身體,放鬆一下心情。
早春時節,雖然是午後氣溫最高的時候,空氣也還是涼的。不過,這對於失去自由的人來說,就算冷也要出來待上一會兒。
放風場裏,秋秋和幾個女人湊成一堆,其中也有黃姨。
別看秋秋總是跟黃姨鬥嘴,其實那隻不過是開玩笑而已,她倆的關係一直挺好,吃飯都湊成一夥。
“誒!小江,何仙姑跟你說什麼了?”見江漁過來,黃姨問道。
江漁把身上的藍馬甲裹緊了些,說:“也沒什麼,就是她給人看事兒,把病治好了。”
“那老太太真那麼靈?”一個微胖的女人問。
秋秋嘁了一聲:“這還用問?靈還能把自己送進來?就是騙人唄。”
“對了,看她那樣兒,好像不是頭一次進來吧?”胖女人又問。
“她可是常客了,我上個月在過渡號里就見過她。”另一個高顴骨女人說,“黃姨,你以前見過她沒?”
“我在這兒將近四個月,這是第三次見到她了。這次不知道為啥,上個月那才有意思呢。”黃姨抿了抿嘴,“有人找她跳神,完事兒了不給錢,她報了警。”
“哎呀我靠,這還真是個人才!”秋秋話畢,大家都笑出了聲。
過了一會兒,高顴骨問:“跳大神應該算是宣傳封建迷信吧?不得判個幾年呀!怎麼那麼快就出去了?”
“你當監獄是養閑人的地方?”黃姨輕笑,“沒造成什麼嚴重的後果,頂多也就是拘留幾天,罰點兒款。要是把人給治壞了,或者騙的錢多,那事兒可就大了。”
……
這天晚上,輪到江漁值二班。
二班是從夜裏十一點到凌晨一點,和她一組的是個叫岳陽的女人。
岳陽四十歲不到,儘管在看守所里不讓化妝,素麵朝天的她依舊有着很重的風塵氣。
據她自己講,年輕時在夜店當公主,賺了些本錢之後開了家足療店。這次進來,純屬冤枉。
秋秋說,岳陽的足療店掛粉燈,她不進來誰進來?
至於什麼是粉燈,江漁不明白,但也知道絕不是什麼好事兒。
後來秋秋給她做了科普,不過她第一時間就澄清,自己的美容會所是清白的,絕對不掛粉燈。
看守所如監獄一樣,是個魚龍混雜的地方,住在這個監室里的女人,年齡從二十來歲到五十齣頭。毒販、小偷、騙子、按摩女……應有盡有。當然還有幾個因為經濟案進來的,江漁就是其中一個。
她比岳陽來的晚,自然是站着值班的那一個。半倚在門邊,面朝著監室里熟睡的女人們,腦海中回想起下午何仙姑說王玲有冤親債主纏身的事兒。
倒不是真相信何仙姑的話,而是她突然想到了另一種可能。
臨近十二點的時候,王玲動了,動作很小也很輕,但還是沒有逃過江漁的眼睛。
她走過去,從自己的格子裏拿出一個包着衣服的水杯,到王玲的鋪位前停下了腳步。
睡在大通鋪上的女人都是頭朝過道,感覺到有人站到自己的旁邊,王玲下意識地抬起了頭。
江漁沒有作聲,只是把飯盒打開,杯子裏是晚上打的開水,包在衣服裏面,現在還是溫的。
王玲遲疑片刻,就着她的手把嘴唇貼到了杯沿上。
從進入看守所后,江漁就一直暗中觀察着王玲。
她發現王玲經常會將戴着手銬的兩隻手握成拳頭抵在胃部。有一天晚上,江漁還看到她額頭上都是汗,頭髮粘在了額頭上。
現在是三月初,儘管供暖期還沒過,監室里的溫度也不至於高到出汗的程度。這隻有一個原因——王玲是胃疼,她可能是有胃病。
喝過水后,王玲直接倒頭閉上了眼睛,連個眼神都沒多給江漁一個,更別說謝了。
江漁倒也不在意,繼續值自己的班。
之前坐在凳子上打昏昏欲睡的岳陽不知道什麼時候清醒了,她看了江漁一眼,低聲責怪:“你幹嘛呢?”
“正好還剩了水,讓她喝點兒,我這不也是怕她萬一鬧騰嘛。”江漁低聲說道。
岳陽冷哼一聲:“我看你就是沒事兒找事兒。聽着點兒動靜,有人來了叫我。”
說罷,不再理會江漁,繼續打起瞌睡。
……
一轉眼到了周末,這天不用提審,整個下午都是自由活動時間。
監室里有兩伙打撲克的,彩頭是食品和替值夜班。
江漁被秋秋拉去玩了兩把,奈何表現太差,主動退下,換了別人做秋秋的搭檔。
她拿出兩袋牛奶在角落裏坐下,隨手扔了一袋給旁邊發獃的王玲。
王玲微怔了怔,沒動:“謝謝,我不需要。”
這是她第一次跟江漁說話,聲音輕輕的,微微有點兒啞,卻平淡得不帶一絲情感。
“對胃好。”江漁咬開袋子,自已喝了起來。
“為什麼?”王玲的聲音依舊很輕。
江漁知道她的意思,無所謂地聳了聳肩:“怕哪天值班趕上你死了,我不得跟着吃瓜烙嘛。”
這沒根沒據的話,如果換成別人八成是要惱了。王玲卻是不然,她動了動嘴角,輕道:“你心態倒是好,適應的挺快的。”
“不然怎麼辦?哭天抹地?”江漁吸溜着牛奶,含糊地說,“從小我媽就總說,哭不解決問題,有話好好說。事實證明我媽是對的,凡事該怎麼辦就怎麼辦唄,怨天尤人是最沒用的。”
王玲好半天沒吭聲,就在江漁以為她不會再說什麼的時候,她卻開口了:“你進來……你媽一定很擔心吧?”
“不會的,”江漁苦笑,“她過世了。”
隨即她擺了擺手:“都好幾年了,不必道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