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道觀逍遙窟

第九章 道觀逍遙窟

第二日天還未亮,我跟十二弟已背手而立,站於大街上,緊盯着尚書府的大門。

“你確定他今日會出門?”十二弟問。

“他一個紈絝,怎麼可能不出門為非作歹?放心吧”。我雖然這般說,其實心底特別沒底。

卻不料,時運不濟,眼看着太陽已經升得老高,卻始終不見羅衛遠出門,十二弟漸漸變得不耐煩起來。

“我看不用等了,那羅衛遠今日應該不會出門。”

我理解十二弟的心情,我們今日雖然特意穿得十分普通,但皇家氣度是刻在骨子裏的,往那兒一站就是氣度非凡的小郎君,來往的小娘子們便忍不住多看幾眼。站一會兒還好,站的久了,估計守門的閽者也會起疑。但已經守株待兔這麼久,現在走了豈不可惜?於是我拉着十二弟又往街角退了退,說,“再等等,再等等。”

十二弟卻不聽我話,只管往回走。我跟他拉扯着,走到一處牆后。十二弟說,“進去尋他!”

“這可是三品大元的府邸!”我勸道。

“不被發現就行。”十二弟說,帶着我翻牆而入,落到尚書府中。

現在是白天,尚書府中來來往往都是人,我們按照官員安置家屬的一貫原則,將探尋目標鎖定在東邊的幾個院落。

“二郎昨日又沒回來?”

我們聽到有人問。

“可能是宿在如意館吧。”

又有人說。

“哎,總是這般只怕父親不會輕饒他。”

羅衛遠在家中排行第二,想必這二郎定是在說他。我跟十二弟聽了幾句牆角,便又悄悄翻牆而出,直奔如意館。

如意館同瀟湘館一樣,是平康坊數一數二的妓館。我們剛剛行至館外,突然見羅衛遠當街策馬向城門處跑去,神色甚是匆忙。

我與十二弟向來都是偷偷出宮,平日趕時間多半都是搭相熟之人的馬車,騎馬是不可能的,但是借一匹也不是難事。

這不,遠處就來了一位熟人,正騎着馬優哉游哉閑逛。我疾跑上前,攔住他的馬,說,“四哥,我有事借你的馬一用!”一邊把他從馬上拉下來。

十二弟見此,縱身一躍落在我的身後。

我聽見四哥在我們身後喊,“你們是要去哪兒?”但我們卻沒時間回答他的問題。

大白日的跟蹤人實非易事,我與十二弟走走停停,時快時慢,期間有好幾次都差點兒將人跟丟。

城外玉泉山上,我與十二弟止步於妙真觀不遠處的一個隱蔽小山丘上,眼看着羅衛遠進了那道觀。

“他這是要去見妙真姑姑?”我問十二弟。

“只是見妙真姑姑可不用這麼急。”十二弟說。然後奪過韁繩,向那道觀跑去。

我們將馬拴在觀外不遠處的叢林中,悄悄潛入觀內。

記得當初七哥還曾調笑我,若是女子可以來與妙真姑姑作伴,但如今我看這觀中景緻,只怕來作伴也不是那麼容易的。這道觀外面瞧着還算平常,裏面卻是別有洞天。觀中雕樑畫棟暫且不說,只這各處掛的琉璃燈盞,鋪的波斯地毯,擺的吐蕃瓜果,哪一樣不是價值千金?若說這是出家人,簡直是滑天下之大稽!

我與十二弟在觀中穿行許久,除了寥寥幾個小道姑和皇家侍衛,觀中並未看見其他人,妙真姑姑與羅衛遠就像是憑空消失了一般。這觀中雖沒什麼人,但也不是久待之地,我們只好先出觀,再做打算。

卻此時,突然傳來說話聲。“今日觀中沒什麼人吧?”這聲音似乎是那羅衛遠。

“一直都沒什麼人。”這個聲音應該就是妙真姑姑。

我與十二弟停下腳步,貼耳到瓦片上去細聽。

“人這般少,長公主可曾寂寞?”

“二郎不來,自是寂寞許多。”

這話聽着總有些莫名,我悄悄地掀出一條瓦縫向下看去。只看了一眼,我便覺得熱血沸騰。我看不到自己的臉,但我知道我此刻定是滿臉通紅。我張皇失措地仰起頭來,卻發現十二弟正看得津津有味。

我憤怒地扒開他的腦袋,然後輕聲將瓦片合上。

十二弟瞪我一眼,也不再留戀,我們悄聲回到觀外不遠處的樹下。

因為剛才的畫面過於露骨,其中一人又是長輩,我與十二弟尷尬地各自靜默了許久。最後,還是十二弟臉皮稍厚些,率先感嘆道,“沒想到妙真姑姑竟與羅衛遠有染。”

想起這個我就有氣,哼道,“我以為妙真姑姑是看淡世事,所以才出家為道,卻沒想到她是想給自己建個逍遙窟,當真是侮辱了出家人!”

“只怕不止是逍遙窟那麼簡單,羅衛遠急匆匆地趕來這裏,不可能只是因為跟妙真姑姑幽會。要我看幽會是順便,其他事才是要緊。我們等天黑再去看。”

現在已是午後,大半天沒吃東西,我早已餓得前胸貼後背,忍不住跟十二弟抱怨道,“哎,早知道事情這般複雜,就帶點兒吃的出來了。你餓了不?”

我這邊話音剛落,就聽見十二弟的肚子裏傳來嘰里咕嚕的喊餓聲。我又問道,“我們是否該找些東西來吃?”

十二弟環顧一周,說,“這林子裏應該有些野物,但現在生火容易被人發現,先忍一忍吧。”

我忍一忍倒是無所謂,但十二弟正是長身體的時候,這般忍着也不是辦法,我見周圍似是有些野果子可以摘着吃,便與十二弟說,“你在這兒等着,我去去就來。”十二弟想阻止我,在身後叫我名字,但我已經跑遠。

那野果子有些青澀,看着就不大好吃,但聊勝於無,勉強充饑罷。我摘了十來個,用帕子包着,帶給十二弟。

十二弟拿起一顆,用帕子仔細擦過後,先遞給了我。我這般看着,甚是欣慰,只覺有弟如此,再無所求。

我們在觀外直等到傍晚,羅衛遠才從觀內出來。他這個時間走,應是不打算在此處過夜。此時,十二弟說,“等天黑我們再進去探一探。”

我說,“好。”

天黑時,我與十二弟趁着夜色,又悄悄潛入觀內。妙真姑姑似已熟睡,她的房間漆黑一片。

我們在觀中左右穿行,仔細查看過一番,卻並未發現任何異常。這時,妙真姑姑原本漆黑的房間突然有了微弱的亮光,然後就見妙真姑姑拎着盞燈從房間內走出來,還順手鎖了門。

這個時間不點屋裏的燈,卻提着盞小夜燈,不在屋裏睡覺,還把門鎖上,怎麼看都透漏着詭異。待她走後,我與十二弟掀開些瓦片從房頂躍進屋內。

屋內的擺設十分簡單,只有一張床、一張小案和些許擺設。十二弟進來后就開始圍着小案摸索,顯然是懷疑那裏有鬼。

“你覺得這裏有機關嗎?”我問。

“應該是有密室之類的,妙真姑姑提着夜燈是為了方便行走的時候照明,所以她極有可能是從密室之類的地方出來,剛才是這裏最先出現亮光的。”

我正好也有這個想法,於是幫着找起來。

案上有一座雕花小銅鏡,我站在鏡前,湊着月光,依稀能看到十二弟黑乎乎的背影,他正在摸索身後博古架上的擺設。我往前又站了些許,將自己完全暴露於鏡前,也不知是擋住了光線還是怎樣,我在鏡中的影子遠沒有十二弟那般清晰,像是一團黑乎乎的不斷蒸騰的霧氣,十分駭人。我伸手向那鏡子摸去,能摸到光潔無暇的鏡面,我的心頓時安定了許多。

我圍着鏡子查看一番,並未發現異常,便又去摸索案上那個妝奩盒子,卻只一碰就摸了一手的灰塵。長住的卧房怎會這般臟,顯然這個房間是掩人耳目用的。我又摸向案上別處,手上灰塵見多,此時靈光一閃,我終於發現了異常,便趕緊叫十二弟,“快來,這個鏡子有問題!”

十二弟轉身到我旁邊,問,“哪裏有異常?”

“這個案上的東西都有灰塵,只有這面鏡子乾乾淨淨,顯然是常被人撫摸,所以這個鏡子肯定有問題。”

我這般說著,十二弟便扶着鏡座轉動起來。小小的鏡面轉過一圈,身後的博古架開始往一側移動,一扇小門出現在眼前。

我看着那門,有些膽怯,問十二弟,“進去看看?”

“嗯。”十二弟說著已經起身向前。“你跟在我身後。”

我雖然很害怕,但還不至於讓十二弟保護,再者,我是兄長,怎麼能躲在他的身後,於是我搶先一步,走在他前面,“你跟着我,不用怕!”

見我如此,十二弟也沒說什麼,只在我身後緊緊跟着。

密道入口便是台階,我點着火摺子,跟十二弟進了密室。

這密室並非完全封閉,許多地方開着天窗,有月光輕輕蕩漾進來。為防被人發現,我將火摺子熄滅,跟十二弟慢慢往深處走。

室內空間極大,但我一眼就看見了堆在角落裏的絲帛與首飾。很顯然,這些就是我要找的贓物。我正要叫十二弟來看,卻發現他站在一旁盯着某處一動不動。我站到他身旁,同他一起往前看去,這一看卻大吃一驚。

室內堆滿了青銅,中間豎著一台頗大的煉銅爐,鑄錢用的母範、銼錢用的矬具,各種工具一應俱全,這個陣仗堪比朝廷的鑄造局。

“這是私鑄銅錢?”由於太過震驚,我顫巍巍地問十二弟。

十二弟只輕嗯一聲,顯得十分鎮定。

“羅衛遠有這麼大膽子私鑄銅錢?”即便我不如十二弟那般對朝局洞若觀火,也知道這事不簡單。

“羅衛遠可是九哥的表兄。”十二弟說,然後又往深處走,直走到走不動為止。

“這邊應該還有一個出口,你找一找。”十二弟說。

聞言,我便順着牆面摸索起來,無意間碰到一處機關,一個暗門便驟然出現。

那暗門裏面是個隧道,約有幾丈的距離便到了隧道盡頭。隧道盡頭有階梯和吊具,顯然是方便運送原料和銅錢的。十二弟掀開出口的搭板,推開搭板上的木柴,我們便出了隧道。

這出口是在一間柴房內,前後共有兩扇門。我從一扇門的門縫中向外看去,能看到外面的草木叢林和我們的馬。顯然這個柴房是連通觀內外與私鑄場的樞紐,也是個掩人耳目的好所在。

通向觀內的那扇門沒有上鎖,我與十二弟將木柴放回原位,直接從那扇門出去,又返回妙真姑姑的房內將密室兩側的門關上,放回屋頂的瓦片,便回到觀外拴馬的地方。

這麼一整天,追蹤加探秘,卻連頓飯都沒吃,我與十二弟都覺得筋疲力盡,扶着樹榦稍作休息。

休息的時候,我一直盯着面向觀外的那道門,心中感慨萬千。我今日只不過是想找回舅舅的東西,卻沒想到發現這麼多的秘密。先是羅衛遠與妙真姑姑私通,然後是他們夥同私鑄錢幣,這哪一件都遠比搶劫財物令人駭然震驚的多。私通倒也罷了,不過是兩個人的私事,但私鑄銅錢可是關係國計民生與社稷安穩的大事。我拿不定主意,便問十二弟,“這事你怎麼看?”

十二弟沒回答我的問題,反而回問我,“你呢?你先說說你的想法。”

我先說就我先說,這也沒什麼。我便說道,“身為皇子,若是視若無睹、置身事外我做不到,但你也知道,我一向不愛出頭,況且這事雖然目前只看到羅衛遠,但勢必會牽扯九哥。前年,妙真觀大修過一次,九哥可是奉御令監修的。”

“我同你的想法是一樣的,只是這事還牽扯妙真姑姑,涉及皇家顏面,我們需得慎重行事。”

我習慣了有事找七哥商量,話至此處,我便問道,“這事兒是否可以向七哥討個主意?”

十二弟輕哼一聲,說道,“何必事事麻煩七哥!”

“習慣使然罷。”我說,還是打算去問一問。

此時,月明星稀,蟲鳴陣陣,我們兩個在鬱鬱蔥蔥的林中,餓得筋疲力盡,像兩個可憐的遊魂野鬼。

“今晚我們在何處過夜?”我問十二弟。

“走吧,去找個驛館。”十二弟說著解開韁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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