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巧得鴕鳥蛋
這日,我早早地練完劍便又溜出宮去,十二弟在宮門口逮我,我便帶着他一起。我本意是想去看嬌娘,但年紀尚小的十二弟,不太方便尋花問柳,我便領着他在東市閑逛起來。
東市是東都城最熱鬧的坊市之一,百戲、雜技、拉琴賣唱、算命卜卦應有盡有。不遠處就有胡人雜耍,頭上頂着碗水走繩索,旁邊小案上放着賭約和賭碗。賭注為十錢,若是誰賭,便放十錢進去。若胡人走完繩索,碗中水未灑一滴,這十錢便歸胡人所有,否則,下注的人可把錢拿走,還能得一寶物。想來這胡人已十分嫻熟,所以才敢下這樣的賭注。
我看向角落裏關着的幾隻寶物,有長嘴鸚鵡、花斑蛇、獨角獸,還有一隻雪白的鴕鳥蛋。我對贏錢沒什麼興趣,但我想要一隻鸚鵡。深宮寂寞,若是有隻鸚鵡在,嘰嘰喳喳地同母妃說話,她定能開心。
許是早已知曉胡人的套路,下注的人並不多,我掏出十錢放進賭碗中,便一直祈禱那胡人頭上的碗掉下來。
“你下注做什麼,這胡人肯定能安然無恙地走完。”十二弟說。
“沒事,玩玩而已。”
胡人神情自若地走着,眼見就要走完,卻突然被石子打中腰部,身子一歪,連人帶碗都掉在地上。我正想着是誰暗下黑手,就見坊內的武侯們手拿彈弓,氣勢洶洶而來。
那胡人見此,忙指揮着幫手收拾東西,眨眼間消失在四通八達的小路上,留下一隻鴕鳥蛋孤零零待在原地。
我眼看着那隻鸚鵡離我越來越遠,心中一陣可惜。沒有了鸚鵡,有隻鴕鳥蛋也不錯。我把鴕鳥蛋抱進懷中,省得待會兒亂鬨哄地被磕到碰到碎掉。
武侯見人已經跑遠,唾罵一聲,“奶奶的,又讓這幫騙子跑了!”卻也沒往前追,只看一眼我懷中的鴕鳥蛋,什麼也沒說,便繼續巡邏去。
十錢買到一隻鴕鳥蛋似乎也不虧。我把蛋遞給十二弟抱着,說,“你小心拿好,等回宮去就好好保護着,說不定能浮出只鴕鳥來,等鴕鳥長大了就讓它馱着你玩。”
聞言,十二弟冷哼一聲,說,“幼稚,誰稀罕被鴕鳥馱着,等回去我就把它炒來吃。”
“你敢!”我說著拿摺扇去打十二弟的頭,十二弟便倒着往後躲,一不小心撞到個人。
那人不是別人,正是非要賣我鎮魂符的遊方道士。只是如今他不賣符改算命了。他今日穿着整齊的道袍、半舊的髮帶換成了青木冠,一手拿着浮塵,一手擎着卦布,背上還背着算命的用具。那卦布上畫著乾坤八卦圖,旁邊寫着算命二字,圖畫得十分精美,但如此簡單的算命二字竟然兩個都寫錯。
十二弟看着那赫然醒目的兩個字,早已笑得前仰後合,懷中的鴕鳥蛋跟着他一顫一顫。我把鴕鳥蛋搶過來自己抱着,然後同那遊方道士說,“我前幾日一直在找道長。”
“哦?找貧道作何?”
“道長說要賣符給我,那符卻當街自燃,我想問問道長,可知其因?”
“道家的小把戲,不值一提,貧道不收你錢就是了。”
這話說得莫名其妙,符又不是我燒的,自然不能收我的錢。只是這道士卻真是奇怪,一直盯着我懷中的鴕鳥蛋看。
“道長想要這蛋?”
那道士忙擺手說,“不敢不敢。”又說,“貧道為小郎君卜一卦如何?”
這道士連算命二字都不會寫,想來他的卦語也儘是哄人的,不過讓他得些錢也是好事一樁,我便算上一卦。
得我同意,那道士就地鋪開一張八卦圖,擺好筆墨紙硯,胡坐在地,問我,“小郎君想用何起卦?”
我從未算過卦,自然不知何為起卦,更不知如何起卦,便問道,“道長以為我當如何起?”
那道士指着我懷中的蛋,說,“不如就用它?”
聞言,我把蛋放在八卦圖上。
那道士蘸些粗墨,寥寥幾筆在蛋上也畫出個八卦圖來,然後揚起浮塵舉單手入定。
我跟十二弟在旁站了許久,那道士都沒睜開眼。十二弟輕戳我的肩膀,給我一個“看他弄虛作假”的眼神,然後拿起筆,悄悄在蛋上多加了一筆。
卻此時,那道士驟然睜開雙眼,蛋上的八卦圖消失殆盡,只留下十二弟惡作劇的那一筆,而旁邊的白紙上,赫然出現幾個小字,“遊魂定。”
那道士看看那幾個字,又看看蛋上那一筆墨,嘖嘖兩聲,說道,“可惜可惜,正是這一筆,少了一個字。”
“少了何字?”我忙問。
“不可言不可言。只這蛋是個好東西,小娘子好生照料吧。”道士說完,把紙遞與我,逕自收好東西離開,連錢都沒管我要。
我抱着懷中的蛋,看着手中的紙,百思不解其意,也沒注意他剛叫我什麼。倒是十二弟,睜着一雙大眼,吃驚地盯着我,結結巴巴地說道,“他剛才叫你小娘子?”
我瞥他一眼,裝的十分不在意,“他口誤罷了。”心中卻很是忐忑。
十二弟果然好騙,見我如此風平浪靜,也沒懷疑,只是又開始調侃我,“你看你男生女相,也難怪那道士會把你看成小娘子。”
我甩他一個不耐煩的眼神,繼續逛起來。
今日的鸚鵡沒得到,我孝敬母妃的心思便也沒有着落。
東市的大街還是熱熱鬧鬧。我一手拿着扇,一手抱着蛋,帶着十二弟,穿過熙熙攘攘的人群,終於走到一家首飾鋪。那鋪子是我舅舅所開,我常來此處逛。
我舅舅與我母妃一母同胞,原是赭時國的王子。赭時歸順邑朝後,我舅舅便開始從商。他販茶葉、賣絲綢,走南闖北去過很多地方。後來在東都城開了許多商鋪,便定居在此。我本來想先去看望他,卻遇見了七哥。七哥左看右看,似是在挑首飾。我自然以為他是為新婚做準備,便說,“七哥是在給容······”
我話還沒說完,十二弟從身後捂住我的嘴,七哥也大聲斥我,“你胡說什麼!”
我伸手扒拉掉十二弟的手,袖中算命得來的紙不小心掉在地上。
七哥瞪我一眼,上前撿起那紙,打開來看。問,“這是什麼?”
我剛才說錯了話,正想解釋幾句討好他,十二弟卻搶在我前頭,說道,“一遊方道士給十哥算命胡謅的,也不知是什麼意思。”
七哥又看一眼那字,把紙折好收進自己懷中,說,“我去找人給你解一解。”
這又不是佛家的靈簽,還找人解一解?七哥真是奇怪,我心想。
“你懷中抱的是什麼?”七哥又問我。
“是撿來的鴕鳥蛋。”我說,又問,“七哥是要買首飾?”
“不買,隨意看看。”
“那七哥看吧,我去看一下舅舅。”我說,然後又問十二弟,“你是在此處等着還是同我一起?”
“你去吧,我跟七哥說說話。”
我點頭說好,然後抱着鴕鳥蛋去找舅舅。
舅舅見我來十分高興,拿出許多好吃的給我。我把鴕鳥蛋放在一旁,專心吃起盤中的茶點。
舅舅在一旁坐下,看着那鴕鳥蛋,問我,“你這是從何處得來的?”
“玩雜耍的胡人逃跑落下的,我便撿了來。”
自從撿了這蛋,每人都要問我一問,那道士還說這蛋是個好東西,舅舅也一直盯着它看,我心中詫異,便問,“這蛋有什麼不妥嗎?”
舅舅搖搖頭,說,“沒有,就是這般雪白的蛋我倒不曾見過。”
“我也沒見過這麼雪白的鴕鳥蛋。”我說。
“誰跟你說這是鴕鳥蛋?”
在我的印象中,長成這般大小的蛋只能是鴕鳥蛋。但周邊各國新奇物種多,想來是我先入為主了,我便問舅舅,“還有別的蛋能這麼大嗎?”
“我也不知。”舅舅說。
舅舅同我說了許多話,臨走時還給我許多吃的玩的讓我帶給母妃。我拎着大包小包的東西來到前面鋪子時,七哥已經走了,十二弟不知從哪兒弄來一具孔明鎖,不厭其煩地玩着。
我把手裏的東西盡數甩給他,只拿着扇和蛋走在前面。
今日出來得晚,這會兒暮鼓已敲至尾聲,兩邊賣酒的、賣唱的、雜耍的、胡鬧的,都紛紛收拾東西各自往家中趕。
我看着頭頂橙黃的落日,緊盯着不遠處的坊門,不住地加快腳步。眼見着坊門就在眼前,突然不知從何處躥出的坊卒,啪嗒一聲給坊門落了鎖。
見此,十二弟拉着我往旁邊跑去,尋了個沒人的地方,輕輕一跳便越過坊牆,出了東市。
此時坊外已空無一人,我跟十二弟躲在街道旁的柳樹下,一點點往皇城靠近。
太陽一落,天瞬間就黑下來,每有武侯巡邏到附近,我便跟十二弟蹲下身藏好。
街上黑燈瞎火一片,只有陣陣蟲鳴聲傳來。十二弟走在前頭,不知踩了什麼東西,差點兒摔倒在地,我向那地上看去,不過是一截斷木。我扶起十二弟,繼續趕路,剛才的畫面卻突然在我腦中一閃,嚇得我出了一身冷汗。明明伸手不見五指,我為何會看見那斷木。我又回頭去看,此時卻什麼都看不見。
十二弟在前小聲問我,“怎麼了?”
我說,“沒事。”又道,“今天不好意思啊,我只顧着跟舅舅說話,耽誤了時辰。”
“沒事。我也忘了時辰。”十二弟說。
我見他手裏拎着那麼多東西,一邊探路,一邊還不忘關心我,頓時感動得稀里糊塗。我把摺扇插進懷中,伸手去提那些東西。
“給我拿些吧。”
“不用。”十二弟說,一邊往後躲。
我堅持不懈,伸手去搶,十二弟便又往後躲。如此你來我往,東西掉在地上,發出不小的聲響,驚動了巡邏的武侯。
“何人夜間生事?!”
見此,我跟十二弟從樹后出來,站到大街上。
武侯騎馬到我們跟前,舉着手中的火把,在我們身前掃過。
“你們是何人?夜間不歸家,在此處作何?”
這可怎麼說,若是亮明身份驚動父皇,少不了一頓責罰。電光火石間,我說,“我們是晉王殿下的朋友,我叫十郎,他叫十二郎,此番來找殿下不小心誤了時辰。”
那武侯將信將疑,又拿火把在我們眼前掃過一遭。我穿的華麗但不眨眼,十二弟的冠上可是鑲了好幾顆東珠的。這種非富即貴的打扮,說是晉王殿下的朋友,想來不會被懷疑。
卻不想那武侯十分謹慎,竟然吩咐手下去向七哥求證。
我看着那人遠去,心裏一直打鼓,若是這種小事壓根到不了七哥面前可該怎麼辦?
好在那人回來時說七哥讓武侯送我跟十二弟到晉王府。
七哥已經洗漱完畢,顯然是特意等我們才在外殿看書。他讓人上了些吃食,說,“你們吃過飯就歇在晉王府吧,我讓人進宮通知高貴妃與石婕妤一聲。”
我常宿在妓館裏,通知不通知倒無關緊要,只是十二弟,怕還是第一次宿在宮外,我心中越發愧疚。
“抱歉啊十二弟,連累你了。”
“都說了沒事,不用總掛在嘴上。”十二弟說著胡坐在案后,只管吃起飯來。
“謝過七哥了。七哥先去歇息吧,我們叨擾一晚,明日便走。”我說。
七哥輕嗯一聲,先行離去,我與十二弟吃完飯便也各自去歇息。
最近每次出宮總能發生許多事,尤其是最近,讓我有一種流年不利的錯覺。離我年滿十五還有八個月,希望不要出什麼事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