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書房竹里館

第十七章 書房竹里館

二月初,父皇問起我出宮建府的事,我向他提起晉王府旁邊那個空着的宅子,父皇也覺得可行,便讓宗正府着手去安排佈置。同時,父皇又問起我的婚事。這件事拖了這麼久,父皇早沒有當時的熱情。我瞧着他的臉色,說道,“兒臣這些時日仔細斟酌了一番,雖然確實喜歡容娘,但並非是男女之情,並且容娘只怕也不想嫁我。”

我本以為這樣說父皇便會重新考慮,甚至是打消為我指婚的念頭,沒想到他聽了我的話竟勃然大怒。

“你是皇子,她有何可挑剔的!難道諸位皇子還任由她挑來揀去不成!”

我聽出了父皇的意思,他不是生我的氣,他在乎皇家顏面。但無論如何,這件事不怪容娘,我總要為她辯解幾句。便說,“父皇息怒!兒臣只是與容娘沒有緣分罷了,並沒有挑揀的意思。況且兒臣年紀還小,七哥都還未成婚,兒臣不想趕在他的前頭。”事急從權,我只好先把七哥搬出來。

“你七哥朕自有打算。你是你,他是他,你們誰也礙不着誰。你先下去吧,這件事朕自有定論。”

“是。”我說,然後誠惶誠恐地出了長生殿。

三月底,父皇以我去年比武為邑朝爭光為由,封我為寧王,賜寧王府。自此,我與七哥成了鄰居。

我出宮那日,母妃很是不舍,不停地掉眼淚,反反覆復交代我,“你自己住在宮外要照顧好自己,若是身體不適就讓人叫楚太醫過去,可不能叫旁人。”

“我知道,母妃放心。”我說。

母妃替我理了理並不凌亂的衣領,撣了撣並不存在的灰塵,狀似無意地說道,“也不知道戰事何時能停。”

“安西都護府一直都有捷報傳來,應該快了。”我說。

母妃近日心情一直不好,直到剛才聽我說快了,才露出許久不見的笑容。

當初父皇說讓崇盈暫時與我同住,但直至我出宮那日父皇都未曾提及是否為他另選住處的事。那日崇盈泫然欲泣地看着我,我便想起曾經答應過他的事,不將他送給別人。出宮之前,我去向父皇請旨,讓崇盈暫與我同住寧王府。我本以為父皇對我們這種邊緣皇室子弟不甚在意,定然會同意。沒想到他卻駁回了我的請求,說,“你還未娶親,帶着孩子如何能成?把他給你母妃養吧!”

崇盈不同於我,我是皇子,萬事都有宗正府的人親自操辦。崇盈到底是又一代人,也不再是儲君之子,宗正府未必會盡心為他操持學業。我思索一番,又去向父皇討旨。

“兒臣並非是將他收做子嗣,只是想讓他暫住在寧王府,一來是為他講課授業,做一個對社稷有用之人,二來重在培養他的性情,不讓他為前塵往事耿耿於懷。”

父皇應該也怕崇盈會嫉恨誰,做出為父報仇的糊塗事來,便又同意了我的請求。

我雖然有了爵位,但官職也只是個正九品的校書郎,上朝這種事自然是輪不上我,是以消息有些閉塞,連大軍獲勝,正班師回朝的事情都是幾日後才知道的。

邑朝大敗多氏是天大的喜事,父皇高興的不得了,捷報傳回來沒幾日,父皇便邀我與皇兄幾日進宮小聚。

這次小聚還是在太和宮,只是比去年少了些人,顯得有些冷清,但絲毫不影響父皇的興緻。

“這次戰事,二郎與十二功不可沒,尤其是十二,年紀輕輕便所向披靡,是個可造之材啊!”

我倒不知十二弟竟有這樣的本事!不過十二弟一向聰慧,是金子總有發光的時候。

在眾人紛紛附和,一片其樂融融之時,突然五哥上前一步,跪在父皇下首。

“父皇,兒臣有事請旨。”

“你說!”

“兒臣近日突感身體不適,聽聞江南水鄉適合休養身心,想自請外放江南。”

父皇看着五哥,眼神中又透出一絲疲憊,本來熱鬧的場面變得鴉雀無聲。

許久,父皇說,“朕准了。你明日便啟程吧。”

五哥的母妃曾受過前皇后的恩惠,是以五哥一直都是太子那一派,但他一向少言寡語,鮮少做事,雖被太子一案波及,卻並沒有了不得的大罪,並且只當時父皇一律選擇從輕處罰,所以並未處置他。但如今太子已倒,他在朝中地位尷尬,申請外放再合適不過。

我看着五哥,心中百轉千回,若我此時也提出外放會當如何?父皇會同意還是會大發雷霆?今天父皇心情好,機會難得,但五哥已經提出外放,若我再提,是否會顯得父皇寡恩。因為寡恩,所以皇子一個個都要外放。但我若此時不提,下次就不知道是什麼時候了。

我因為想得激動,手中的酒杯搖搖晃晃。

“老十,你是得了什麼病嗎?連酒杯都拿不穩?!”父皇突然對我說,頗為嚴詞厲色。

我隱約知道現在不是好時機,但是我已經衝動到不能自抑。我上前一步,正要說出自己的請求,七哥突然將我按住,對我使了個眼色。

我冷靜下來,回父皇道,“兒臣的酒杯中突然落了個蟲子,一時驚慌罷了。”

“瞧你這膽色!”父皇說,臉色差到極致。

我不敢反駁,愣愣地坐好。因為一時失態,我成了父皇的出氣筒,而我只能默默忍受。

四月底,大軍到達城外十里處,父皇御駕親迎。當時的十萬大兵如今剩下七萬不到,可見邑朝雖然得勝,卻損失慘重。

大軍在城外駐紮十日左右,又紛紛返回各地的折衝府去,二哥終於攜眾將領歸朝。

此次出征,本來二哥才是焦點,沒想到最後十二弟卻成為最出彩的那一個。父皇為了表彰十二弟,破格提前封他為瑞王,賜瑞王府,離我的府邸並不遠。

十二弟剛立了軍功,又要出宮建府,鄭貴妃對他的管制便鬆了許多,是以他常常跑到我府中玩樂,出入自由猶如在自己府中。

我自從做了校書郎,府中便到處是書。於是我仿着七哥的墨香閣,建了個竹里館,匾額還是七哥寫的。

竹里館確如其名,到處都是竹子,置身其中便覺一片沁涼,在炎炎夏日,令人很是舒爽。

十二弟躺在院中的榻上,一邊看書,一邊吃着果子,還不忘趁着嘴巴閑下來的時候說,“你這地方還真是不錯!涼快!”

我忙着校書,沒空多理他,也沒說話。

“時辰不早了,該用午膳了!”十二弟說,然後便喊蕪娘過來。“把飯擺在這院中吧,此處涼快!”

對他這般毫不客氣地使喚,蕪娘已經習慣,二話不說地就去安排。

我瞪十二弟一眼,繼續校書,卻突然想起一事來。

“我給你的法器呢?”

“什麼法器?”

“就是臨行前送給你保平安的法器!”

“哦,那個啊,那個丟了。”十二弟無所謂地說,我的脾氣一下就上來了。

“你知不知道那個法器是我借的,我可是把自己的玉佩都抵出去了!”

我那玉佩雖然不值什麼錢,但卻是舅舅好不容易得來的,對我來說意義非凡。

“丟都丟了,你彆氣了,改日賠些錢行不?你問問他多少,我出這個錢!”

都不知道錢能不能擺平這個事,但事已至此也只能試試了,於是我連着要修繕道觀的錢一起給了十二弟一個數,“你就出一萬金吧!”

“一萬金!你確定這不是趁機訛錢嗎?”

“訛什麼訛?一早說好的,你要是不把法器弄丟,會損失掉這筆錢嗎?”

十二弟無話可說,嘟囔着又躺回榻上,“無恥之徒!”

因為我校的這本書剛好與這次戰役有關,我便叫十二弟把這次戰爭的關鍵節點寫下來。

十二弟在我身旁坐下,我們便在一張案的兩端各自勞作。

突然,七哥踱步進了竹里館。他看着我,眼底透着怒意,臉色甚是難看。我愣愣地站起身,問,“七哥怎麼來了?”

“我不能來嗎?”七哥反問。

“當然不是。”我說,忙叫蕪娘上些茶水。

“七哥來的正好,我剛叫人擺飯,一起在這兒吃吧。”十二弟說,然後又吩咐蕪娘多燒幾個菜,再加副碗筷。

我們這般熱情,本以為七哥心情會好些,沒想到他心情更差了,衣袖一揮,吐出兩個字,“不必。”便又轉身離去。

我深感奇怪,盯着七哥的背影看了許久。

“看什麼看,人都走遠了。你那麼怕七哥做什麼!”十二弟說,拉着我又坐回原處。

“誰知道呢,他是兄長吧。”我這般與十二弟說。其實我覺得可能是因為我從小就聽他的話,這種順從早已刻在骨子裏。

“你以後不用怕他,他又不會吃了你,你躲着他就是了。”

真是奇怪,七哥讓我離十二弟遠些,十二弟讓我躲着七哥。“你是不是對七哥有什麼成見?”我問十二弟。

“我對他能有什麼成見!他不也是我的兄長!”

“沒有便好。”七哥與十二弟都是我在意的人,我不希望他們之間有什麼矛盾。

十二弟在我這兒待到快晚膳時才回宮中。他走後不久,七哥便又來了。過了好幾個時辰,他積攢的怒氣沒有絲毫的消散,反而更加濃烈,我看着他,一顆心突突的跳着。

“七哥用過晚膳了嗎?”我問。

“怎麼?十二弟沒在這兒用晚膳嗎?”

“他要回宮陪鄭貴妃,不方便在我這裏用晚膳。”

“你這意思是巴不得他在你這兒用晚膳?”

“我不是這個意思。”我說,漸漸地也有了些惱意,七哥這般干涉我的事情,讓我覺得很不自在。

“你惱了?”七哥問我,不等我回答又說,“也罷,你如今翅膀硬了,再不需要我護着了,我之於你便是個多餘的人。今後你的事我再不管了。”

七哥說完轉身就走,不給我任何說話的機會。我的心情極度複雜,一時間又是酸澀、又是緊張,還有一絲害怕。你想追着七哥過去,又害怕他繼續給我冷臉,我不追過去,又怕他自此真與我徹底一刀兩斷,我們曾經是那麼親密無間啊!

因為七哥的事,我晚膳都吃不下,夜裏也睡不好,去弘文館時也無精打采。

校書是細緻的工作,最是需要專心致志,黎國公見我頻頻走神,拿戒尺敲打我的書案,“用心。”

我趕緊打起精神,拚命驅趕心中的不快。

好不容易挨到午時,我也未在弘文館用飯,直接回了府中。

十二弟手中拿着幾個金錠子,已經在竹里館等我。

“萬金肯定是拿不出來,這是一百兩,你先去試試能不能把玉佩換回來,換不來我再加。”

我瞥了那金錠子一眼,說,“放那兒吧。”

“怎麼回事?事情沒做好,被館主打了?”

我搖搖頭,倒了杯水喝,然後躺到榻上,一隻手捂着雙眼,遮擋住從竹葉縫隙中穿過的刺眼光芒。不知為何,這件事竟如此沉重,壓得我喘不過氣來。

“七哥怪你了?”十二弟突然問。

我拿掉覆住雙眼的手,反問道,“你怎麼知道?”

“猜的。”十二弟說。“沒什麼大不了的,七哥不是那般小氣的人,十幾年的情分怎麼會說斷就斷。你既不開心,咱們出去樂一樂如何?”

“去哪兒?”我問。

“走吧。”

十二弟拉着我就往外走。

我們騎上馬,從東到西貫穿東都城,終於到了位於西邊的安定坊。坊中有個酒肆,名叫塘里酒肆。這酒肆不同於別的酒肆,不僅賣酒,還兼有歌舞表演助興。

門頭只有幾丈寬,但內里卻別有洞天,亭台閣樓、緋煙殿宇,錯落地分佈在各種花草樹木間。院中還有一處荷塘,塘中有一八角亭,正有樂師舞姬表演助興。

這般場景雖然比不上皇家園林,但妙就妙在零散分佈的殿宇看似毫無章法,實則均能看見八角亭中的表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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魂不似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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