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墨香閣修書

第十五章 墨香閣修書

現在已是初冬時節,墨香閣的銅爐里燃着碳火,烘得室內溫暖適宜。七哥正在看書,看的正是我從前修的一本典籍。他坐在銅爐不遠處的案后,臉色略顯蒼白,時不時眉頭微皺,我以為他身體不適,便上前問道,“皇兄是病了嗎?”

七哥搖搖頭,招手我走近些。“過來。”

因為上次七哥打趣我,我心中有些陰影,不敢走得太近。但七哥全然不理會我的想法,伸手一拉,我便跌坐在他身旁,要不是我眼疾手快,估計會直接跌進他懷裏。

力氣這般大肯定不是病了。我忍不住埋怨道,“七哥使那麼大力氣做什麼!”

“誰讓你這般不聽話,我是蛇蠍嗎,站那麼遠?”

我心道,你不是蛇蠍!你只是毒蛇,成天就知道拿我取樂!

“你看這裏,突厥動亂是在懷化十一年,不是十二年。”

“可我記得皇兄是在十二年去的突厥啊。”

“我去的時候動亂早已開始。”

“哦。”我說,心中深感慚愧,這般一葉障目怎麼能做好校書郎。

“以後再有這種事情最好親自探查確認一番。我外祖父現如今是弘文館的館主,他是個嚴謹苛刻的人,你需得認真才是。”

黎國公那個人我還是有所耳聞的,他一生只娶了一個妻子,所以子嗣不繁。我想起從前聽說的一些趣事,便問起七哥來,“我聽說黎國公一生只娶一個妻子是因為國公夫人生前善妒,是真的嗎?”

“儘是胡扯。我外祖母是清平縣主,最是性情溫和。我外祖父與她伉儷情深罷了。再者,我外祖父家中有祖訓,男子一生只准娶一個妻子,除非續弦再娶。”

“可黎國公一直沒有續弦啊。”

“所以才說他與我外祖母伉儷情深!”

說到這裏,我想起七哥的婚事,當時十二弟說父皇想把容娘指給七哥,後來卻是指給了我,也不知七哥的王妃到底會是誰,我便問,“皇兄怎還不娶妻,是因為沒有心儀的小娘子嗎?”

七哥看我一眼,眼神深邃的有些嚇人。許久才說,“我這樣的閑散王爺,一個微末文官,又有誰想嫁呢!”

“這世間不攀附權勢的小娘子多的是,容娘不就是一個?皇兄這般風姿絕艷,怎麼會沒有小娘子喜歡,只怕外頭的小娘子都等着做晉王妃呢!”

我情緒激昂,七哥卻只是淡淡地看我一眼,然後問,“你覺得我風姿絕艷?”

七哥問這話的時候前傾着身體,與我之間只有一拳的距離,他曲起右腿,一隻手放在我的身後,不知不覺間我像是被他圈在懷中。

他的表情雖淡,但配合這樣的問題,總顯得有些輕浮曖昧,我心中突然冒出一種可怕的想法:七哥不娶妻該不會是有斷袖的癖好吧!

我甚是驚慌,看着七哥只覺得毛骨悚然,說出來的話都帶着顫音,“皇兄可是不喜歡女子?”

七哥睫毛輕顫,並未回答我的問題,只一雙眼睛在我身上來回打量。我心中更是慌亂,他不會是看上我了吧?可我是他弟弟!

“皇兄?”我問,聲音顫抖得厲害。

“放心,我喜歡的一直都是女子。”七哥說,然後坐正了身體。

我決定不再與七哥探討這個問題,他心思難測,我也捉摸不透,最後累的只有我自己。

我想起今日來的初衷,問七哥,“我前些日子病重,皇兄為何不來看我?”

“去過,你當時睡着,楚太醫說你並無大礙。”

原是如此,我點點頭。又問,“皇兄那日可曾瞧見是誰殺了那個多氏武士?那麼遠的距離,穿喉而死,沒有一定的功力定然是做不到的,所以這個人一定是個高手。”

“你覺得是誰?”七哥問我,神色很平靜,眼角透着淡漠,我突然就猜出了事情始末。

“是你?”我問。

“他偷襲你,該死。”七哥說,又道,“天色不早了,你是在此處用午膳還是回宮去?”

“回宮。”我說。

我不能怪七哥,因為他是為我報仇雪恨,但我也做不到向他道謝,因為他這般輕易便濫殺無辜。

我心思複雜,恍恍惚惚回到宮中。

十一月底,廢除太子的敕書終於頒佈,太子一黨人心惶惶。與此同時,多氏正式向邑朝宣戰,大戰一觸即發。朝廷正是用人之際,父皇對涉事官員一概都是從輕處罰。

西北的安西都護府早已集結精兵前去對戰,父皇又從各地的折衝府調兵十萬前去支援。

此次出征,鄭氏一族出了四員大將,二皇兄為了掙軍功也要隨着一同去做監軍。波斯王納爾希耶與多氏之間有滅國之仇,也請旨出戰,父皇已經恩准。一切似乎都在意料之中,唯一讓我意外的是十二弟,他竟然也要隨軍。

畢竟是出征,定然是危險重重,我便想着去給十二弟求個平安符。

我往寺廟去,路過東市,又看見那遊方道士。他卜卦的營生似乎已經結業,又干回老行當,開始兜賣靈符。

這道士似乎有些本事,既會卜卦又會捉魂,於是我半道改了主意,決定去求一個道家的靈符。

我與那道士也算是熟人,他見了我並不十分驚訝,還道,“讓貧道猜猜,小郎君可是來求平安符的?”

果然是有些道行,竟然連我的來意都知道。今日肯定沒有來錯,我心想!

“卻是如此,道長道法高深,令人欽佩!”我說,又問,“道長今日可有這樣的靈符,我要一張。”

誰料那道士卻說,“並沒有。”

“那明日可有?”若是再晚可就來不及給十二弟了。

“明日也沒有!”

我心中失望,正打算告辭離開。那道士又說,“雖然沒有靈符,但貧道倒是有一個保平安的法器。”

這法器一聽就比靈符厲害,我忙問,“不知這法器要多少錢?我今日帶的錢不多,也不知夠不夠。”

道長搖搖頭,說,“我這法器不賣,倒是可以借給小郎君一用。”

還有這般好事?我心中疑惑,連帶着看道士的眼光都有些不善。

“小郎君莫急,聽我細說。這法器也不能白借給你,貧道住在城南的清風觀,觀中年久失修,若是小郎君日後能出些錢,親自幫着修繕一番,就再好不過了。你也知道,若是有貴人相幫,我那道觀的運勢定然不一般。小郎君一看就不是一般人。”

修一個道觀也用不了幾個錢,何況看這道士模樣,那道觀定然也不大。妙玉觀是九哥監造的,我也是皇族,若幫他監造一下或許真能改變運勢,就當是幫十二弟積德行善吧,我便答應下來。

那法器是一個深褐色的甲片,形狀像個樹葉,掌心般大小。我正要伸手去拿,突然那法器開始顫動,像是要騰空而起。千鈞一髮之際,道士拿出一張符紙按在甲片上,那甲片便不再顫動。道士用符紙將甲片一裹,遞給了我。

我伸手去接,道士又說,“直接放進你的囊中,這法器今個兒不聽話,一個不好就要亂飛。”

我忙解下錢囊,將符紙包着的法器裝起來。又問,“不知這法器該如何用才能保人平安?”

“危急時刻它自會出來,小郎君只當個符裝着便是。”

竟如此簡單嗎?我將信將疑地把錢囊又系回腰間。

“法器已經給了小郎君,小郎君可否留個信物給貧道,來日我還你信物,你還我法器。”道士說。

是該留個信物,否則空口無憑的,拿什麼取信他人。於是我解下腰間的玉佩遞給道士,“這個就抵在道長這裏吧,待來日我自會拿法器來換。”

道士收了玉佩,又說,“那修繕道觀的事呢?小郎君打算何時開始?”

如今我剛入職弘文館,又住在宮中確實不方便,便說,“等年後如何?”年後我就年滿十五,到那時肯定要出宮建府,等戰事平定,我便會申請外出就藩。

“也好。”道士說。

我與道長敲定好一切便打算回宮去,卻突然又想起一事,“還不知道長如何稱呼?”

“貧道道號清虛。”

“原來是清虛道長。小人名喚叢時,是弘文館的校書郎,道長若是有事可去弘文館找我。”

清虛道長連聲道好,然後便繼續兜賣靈符,我則趕回宮去。

那法器在我囊中,我本想取出來給十二弟,卻不料只一碰那符紙,我便覺指尖鈍痛,嘶地一聲叫了出來。

“怎麼回事?”十二弟着急問我,握着我的手反覆查看,“你跟道家的法器相衝,以後可別再碰了。”

“沒事。”我說,“你自己拿出來吧。”

我碰不得那符紙,十二弟卻可以。他安然無恙地拿出法器,撕開符紙,然後隨手一扔,那符紙便燒成了灰燼。

我目瞪口呆地看着他一氣呵成,心中十分詫異,莫非十二弟也懂法術,所以才不怕那符紙,還能隔空點火?

“從上次那書上看來的,不必驚訝。”十二弟說。

我想起十二弟上次遮遮掩掩藏在暗格中的那本書,確實是道家的書,他原來是在修習道家的法術!

“沒想到你的愛好竟如此廣泛!”

“學着防身罷了,不值什麼!這東西你是從哪兒來的?”十二弟擺弄着那法器,問我。

“清虛子給我的,就是上次給我卜卦的那個遊方道士,他說這是可以保平安的法器,你要去戰場,帶在身上,圖個吉利。”

我話還沒說完,十二弟已經將那法器系在了腰間。說,“還是你有心,等我打敗多氏回來,一定請你去瀟湘館吃酒聽曲。”

“嗯。”我說,又道,“不管如何,你一定要平安回來。”

“放心吧。瞧你這個樣子,還真是個小娘子,啰里啰嗦。”

十二弟這般打趣我,我那顆依依惜別的心頓時變得堅硬如鐵。“你擅自珍重吧,明日我就不送你了。”

我憋着一口氣,說完就走,十二弟在身後喊我,“你明日真不去了?”

我怎麼會不去,我同十二弟這麼要好。十二弟才過了生辰,他才十三歲,他這麼小就要從軍歷練,我心裏着實放心不下。

我那日並未在承天門送他,而是藏在樓下的百姓中,這樣其實看得更清楚些。

十二弟穿着銀質的鎧甲,頗有些少年人的意氣風發,我仰望着他,突然發現昔日那個追着我跑的小少年已經長得這般高大。

他這一走,往後在宮中,我又少了一個可以依偎的人,我的心沉甸甸一片。

十二弟環顧四周,似乎在找什麼,直到他看見了我,突然眼睛一亮。我正要向他揮手送別,七哥突然出現在我身旁,將我從人群中拉到一個隱蔽的角落,我便再看不見小十二,他自然也看不見我。

“皇兄剛才不還在承天門上嗎?”我問。

“見你不在,我便下來尋你。”

“地上看得清楚,我便沒上去。”

“你可是在為小十二難過?”七哥問我,語氣有些冷冽。

“不是難過。哎,就是有些捨不得吧。”

“你上次不是答應我以後跟他保持距離嗎?”

我好像是答應過平時少麻煩十二弟,但沒說過跟他保持距離吧?但我不敢反駁七哥,只說,“十二弟要出征了,我作為兄長送一送他也是人之常情。”

“你能把握住兄長的分寸就好。”七哥說,然後領着我往晉王府的方向去。

“我待會兒還要去弘文館。”我說。

“今日旬休。”

今日是旬休,但我事情還沒做完啊,於是我磨磨蹭蹭地不願上前。

七哥回頭看我,又說,“你舅舅給我送了些東西過來,想讓我轉交給你,你不想要嗎?”

“舅舅要給我東西?怎麼不叫我?舅舅人呢?”舅舅可從來沒托七哥給我帶過東西。

“南下去了,有些貨他要親自去看一看。”

“舅舅走了也不跟我說,我也好去送送他。他何時回來?我去城門處接他。”

“還要過些時日。”

我同七哥說著話,不知不覺間就到了晉王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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魂不似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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