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父皇要賜婚
如今心煩意亂,我也練不下去,便去找她說話。只是這話自然要小心敲打她一番,好讓她對我斷了念想。於是我說,“今日我去過晉王府,皇兄旬休在家,你可想去看看他?”
“我與晉王殿下男女有別,怎好擅自去晉王府,殿下說笑了。”
與七哥男女有別,與我就不男女有別了嗎?我心中哀嘆一聲,正不知該拿她怎麼辦,突然就見瞥見七哥的身影。他正騎馬向此處行來,瞧着甚是英姿颯爽,光是看着就讓人心生愉悅。
我便趕緊招呼鄭容去看,“七哥來了,快看。”
容娘看向七哥,卻神色淡淡,還不如我激動,我心中那份惆悵又濃了幾分。
七哥的未婚妻子卻喜歡我,如今三人齊聚一堂,搞不好就要生出事端,我暗下決心,一定要小心應付。
卻不曾想,純屬我自己瞎着急,七哥與容娘之間一直都是行止有度,未見絲毫親昵,反倒是我與容娘之間,甚是曖昧。我忍不住再次懷疑十二弟的消息有假。
我雖是被七哥逼着過招,但一來一往僵持了一個多時辰都沒分出勝負來。只要七哥不用輕功和內力,與我的劍法倒是不相上下,也不枉我這幾個月日日耗在練劍上。最後,還是七哥先收了劍,說,“看來你劍術精進不少,今日就到這兒吧。”
“皇兄承讓!”我說,然後收好劍,到一旁稍作休息。
我與七哥對決的時候,容娘就在一旁觀戰,每當我處在上風時,她便忍不住拍手叫好。若不是七哥劍勢凌人,逼得我不得不小心應對,我肯定會頻頻走神。我這邊剛在案后坐下,正要倒水喝,鄭容已經端到了我跟前。我與她道過謝,喝過水,正要拿帕子擦汗,她又將自己隨身用的帕子遞給了我。
小娘子的帕子豈是能輕易要的,我忙推拒道,“使不得使不得。”然後火速掏出自己的帕子。
但我的帕子還未挨着自己的臉,突然被人一把抽走。
我扭頭去看,就見七哥已經用我的帕子擦起臉來,還說,“借你帕子一用,我今日忘帶了。”
七哥話落,容娘又將帕子往前遞了遞。沒辦法,我如今只能拿着她的帕子擦臉。我一邊擦臉,一邊又開始思緒翻飛。七哥這般,莫非是想撮合我與容娘?難道他不喜歡容娘,所以想順水推舟把她推給我?但我喜歡不起啊!
想着這些,我便越發惆悵,拿着帕子擦了半刻鐘的臉。
“殿下?”
“嗯?”容娘叫我,我終於魂歸正體。
“殿下在擦臉就要被擦破了。”
我這才意識到自己發獃了許久,忙把帕子遞給她,卻又一想,我用過的帕子髒兮兮的怎好直接給她,便道,“我洗過後,改日還你可好?”
我見容娘臉色一僵,說,“一張帕子而已,殿下留着吧,不用還了。”
我似乎傷了她的心,訥訥道,“好。”然後小心將帕子收進袖中。
與容娘你來我往一番,再回頭,不知十二弟何時到了,正與七哥在一旁說話。我正要前去打聲招呼,突然劉公公又來了,說父皇讓我去長生殿。師父還沒回來,又叫我過去,我心中咯噔一聲,自覺不妙。
我點頭示意,與七哥和十二弟道別,便與劉公公一同去往長生殿。
長生殿中,父皇正與師父談笑風生。我隔着幾丈遠都能聽見父皇那厚重又帶着些疲憊的笑聲。
既然父皇高興,想必待會兒罰起我來也會手下留情。我上前行禮后,父皇便讓我坐下。又是賜座,又是這般和顏悅色,想來昨日他不知我昨日未練劍的事,於是我放下心來。但我也不敢造次,只一絲不苟地正襟危坐。
“不必如此拘謹,放鬆些吧。”父皇說。
“是。”我低聲回應,稍稍放鬆了些緊繃的身體。
“今日叫你來,是有件喜事要說與你聽。”父皇又說。
“不知是何喜事?”我問。
父皇與師父相視一笑,頗為默契,一種不好的預感在我心中油然而生。果然,父皇又說,“你與鄭將軍家的小娘子自幼相熟,又一直感情甚篤,也算是青梅竹馬。你雖年幼,但鄭小娘子卻已過了及笄之年。如今朕便提前為你二人指婚,待來年你年滿十五,便與她成婚,如何?”
晴天霹靂、五雷轟頂都不足形容我此刻的感受。我因為受到過度的驚嚇,一時間瞠目結舌、呆若木雞。待反應過來,我趕緊說道,“父皇,請聽兒臣一言。”
許是看我神色不對,父皇原本的笑臉已經佈滿寒霜,但我卻不能害怕,如今稍一鬆口,便是萬劫不復,不僅會害了鄭容,還會令母妃希望落空。但我若是直接拒絕,只怕會惹怒父皇,事情反而會變得複雜,現如今,只能先拖着再說,於是我飛速地轉動腦筋,說道,“父皇把容娘那樣的女子指給兒臣是兒臣的福分,只是兒臣還未曾跟容娘互表心意,也不知她到底是何想法。婚姻大事是女子此生的頭等大事,兒臣想得到容娘親口許諾。父皇可否稍等些時日再做打算?”
我這般說,父皇的臉色便轉陰為情,還誇讚我道,“你能這般想是好的,也不枉鄭小娘子對你情深一場。也罷,就等你們先互表心意再來請旨吧。”
“謝父皇。”我說。一顆心越來越沉。
我與師父一同從長生殿出來,一路沉默無言。
“你是不是不喜歡容娘?”師父應是瞧出了我情緒不對,突然開口問我。
這是我的師父,他跟父皇不同,他對我沒有君威,只有仁愛,我總不能說我喜歡容娘,我不能昧着良心撒這樣的謊。
“我不是不喜歡容娘,只是我的喜歡不是男女之間的喜歡,我不能害了容娘。”我說。
“你是有心儀之人了嗎?”師父又問我。
我搖搖頭。這個時候我不好再拿嬌娘做擋箭牌,只能說,“我雖沒有心儀之人,但我心裏很清楚我對容娘的感覺,那不是想要共度一生的感覺。”
聞言,師父點點頭,卻說,“是為師魯莽了,不該擅自跟陛下提起此事,致使他着急指婚。但如今你既然沒有心儀之人,何不試着跟容娘多相處,興許處得久了便能處出一些不一樣的感情來。”
我張張嘴,正要辯駁,師父又說,“先別急着拒絕,凡事多留一線,這也是為你好。”
我知道師父的意思,我若此時急着與容娘劃清界限,不僅傷了容娘的心,還傷了父皇的顏面。也罷,既然已與師父說明白,不妨徐徐圖之。待過些時日,我再同容娘好好談一談吧。
與師父分別後,我便回了昭仁殿。母妃正在逗弄啼江,見我神色頹喪,便把啼江放至一旁,問我,“出了什麼事嗎?”
自然是出了事,但我不想母妃擔心,便說,“昨日未去練劍,今日被父皇訓斥了。”
“哎,我當是多大的事,你又不是第一次被你父皇訓斥。”
母妃一向愛對我說這些不着調的風涼話,我見怪不怪,只她不擔心就行。
我暫時放下心事,抓些黍米去逗弄小紅鳥。這小紅鳥已經有幾個月大,但還是一隻毛茸茸的小雞模樣。我覺得它甚是可愛,忍不住輕撫它的絨毛,我撫着撫着便發現了一些不同尋常之處,它的翅膀根部似乎裂開了,本來的兩隻變成了四隻。我忙問母妃,“啼江這是怎麼了?受傷了嗎?”
“我看看。”母妃說著扒開啼江雙翅上的羽毛去看。“哎呀,這是怎麼回事?怎麼長着長着就裂開了?這是要變成兩雙翅膀嗎?”
“它平時有什麼異常嗎?比如不吃東西,不能飛翔,神情懨懨?”
“並未有,好着呢,整日在殿中飛來飛去。”
既然沒有異常,那便無需擔心,反正它一直都很出乎意料。
我在母妃那裏待到日落,用過晚膳后才回隔壁的華慶殿。天色灰濛,空氣死沉,是下雨的徵兆。一場秋雨一場寒,恰是寒冬將至。我擁着錦被,阻止周遭的寒氣湧入。
蕪娘敲我的房門,問我,“殿下是否要炭盆?”
這個時節放炭盆有些早,況且我整日練武,身體強健,並不畏寒,我只是貪戀那一點點溫暖。
“不用了,蕪娘,我不冷。”我說。
“那殿下早些睡吧,若是有事再喚奴婢。”蕪娘說。
“嗯。”
我目送蕪娘離開,看着她越發單薄的背影,內心頓感惆悵。蕪娘是我母妃幼時的玩伴,跟着她一路從赭時嫁進中原。記得幼時蕪娘還算豐腴,如今竟這般消瘦。其實比起母妃,蕪娘更像是我的母親。只要事關與我,無論再小的事,她都親力親為,母妃想不到的事她卻能想到。她每日對我噓寒問暖,衣不解帶地照料我,在日復一日的操勞中,蹉跎了歲月,蒼老了容顏。
我把她叫住,說,“天冷了,蕪娘記得加床被子,莫要凍着。”
“哎,好,奴婢曉得。”蕪娘說,然後關了門出去。
我躺在床上,聽着窗外漸起的風聲,心中想着:若是他日成功就藩,我定要帶着蕪娘,讓母妃做主,為她找個可靠的人家,再不讓她日日殫精竭慮地照料我,磋磨了身體。
我懷着美好的期待進入夢鄉,不曾料到,一睜眼竟變了天。
窗外大雨滂沱,砸得瓦片噼啪作響,屋內屋外黑沉沉一片,也不曉得是何時辰。十二弟冒雨前來找我,慌裏慌張地連遮雨的斗篷都未摘,帶進室內一地的雨水。
我忙讓蕪娘拿走他的斗篷,再煮點驅寒的湯水過來。
因為女扮男裝的問題,伺候我穿衣的只有蕪娘一個,現如今十二弟在,蕪娘交代完事也沒有進來,我一邊折騰腰間繁雜的玉帶,一邊漫不經心地問,“發生了什麼事嗎?”
十二弟似乎看不下去了,上前一步將我的玉帶系好,然後才說,“羅衛遠與九哥已經被大理寺收監。”
這事在情理之中,只是沒想到這麼快,離我昨日面見七哥不過一天而已。羅衛遠與九哥是自作孽不可活,我淡淡哦一聲,並不想多說什麼。
十二弟又說,“妙真姑姑死了,是昨夜在妙真觀中懸樑自縊的。”
這件事雖在意料之外,但我與妙真姑姑並不親近,也並不如何悲痛,要說唯一的感覺,就是感嘆曾經風雲一時的人物,眨眼間香消玉殞,讓我有一瞬間的迷惘。我愣愣地又坐回床上,問,“為何會自盡?”
“據說是被大理寺的人撞見了醜事,當時妙真姑姑房中有好幾名男子。”
“哦。”我說,心中情感莫名。
“還有一件事要與你說。”
“還有何事?”
“皇長兄也被大理寺收監了。”
“這是為何?”前幾件事都有預兆,只這件事,卻是憑空出現。
“是為何你應該清楚吧。”
是啊,九哥一直都是依附皇長兄的,他鑄假錢還不是給太子殿下拉攏朝臣、豢養私兵用。皇子固權一向都是這些手段。只是,“這事有證據嗎?”
“造出來的錢用在何處,這事順藤摸瓜並不難查,況且沒有證據大理寺不敢拿人的。”
“是啊。”我說,一時間不知是何感受。
“還有一件事要跟你說。”
“什麼事?”我問,但只覺不是好事。果然,十二弟說,“皇長兄收監的罪名還有虐殺姬妾!”
我聽了他的話,第一反應是不相信,“不可能,只聽說皇長兄愛豢養美人,從沒聽過虐殺的。”
十二弟沉默着,沒有接我的話,可能他也不知道該對我說什麼。但我話音剛落,就有長樂門的勛衛給我送信,送的是我留給嬌娘的玉佩,還有一封她用血寫下的訣別書。我看着那鮮紅刺目的字眼,只覺淚眼模糊,心痛難捱。
“所以,皇長兄是真的虐殺姬妾了,是嗎?”我問。
“不止是姬妾,還有當年的太子妃。”
原來皇長兄竟這般心狠手辣,惡貫滿盈,那可是他的髮妻啊!我直立在窗邊,一時間無法從這驚人的巨變中回過神來。我滿腦子都是過往,溫潤如玉的皇長兄、飛揚跋扈的九哥、溫婉賢淑的太子妃,但最後只有嬌娘,那個笑意淺淺身段如水的女子。
“不行,我得去找嬌娘,她在東都城內沒有親人,我不能讓她拋屍荒野。”我說。
“去找四哥吧,他會有辦法。”
我嗯一聲便急匆匆往外走,十二弟習慣性地緊隨其後。
這會兒雨已經停了,但天還是灰濛濛一片,大雨似乎隨時會重卷而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