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二十九章 浪子回頭
元氏這絲毫不怕的架勢,讓陳子壯也覺得有些怪異。
二人是少年夫妻,白頭偕老,生兒育女,陳子壯縱然納妾,但對元氏極為尊重。陳懷玉是幼子,因為前面三個兒子已經培養成才,但教養嚴格,這第四個兒子,元氏養在身邊不免驕縱了許多,平日裏,她對幼子極為回護,今日是怎麼了,似乎有恃無恐的模樣。
一行出了陳家,過了兩條街道,到了一處巷子口,巷子口有賣吃食的小販,一個賣扁食的小販見到元氏的轎子連連行禮,還問元氏身邊的丫鬟:“三姑娘,今日還要一份么?”
“要一份蝦仁的。”元氏掀開帘子,說道。
“是,小的一會就給少爺送去。”小販回答。
一行兩頂轎子進了巷子口,裏面有一處僻靜的小院,在這裏已經聽不到任何聲音了,一進門,就見一側房間裏亮着一盞燈,裏面有一人影,一手拿書,一手放在背後,來回踱步,嘴裏卻念誦着《詩經》中的一段話,郎朗之聲,不絕於耳。
陳子壯立刻聽出了這是小兒子陳懷玉的聲音,連忙下了轎子,他忍不住揉了揉眼睛,完全不信的模樣。
陳懷玉平日裏最為紈絝,因為母親寵溺,十歲就不讀書了,在去長崎之前,陳子壯對他的科名就不再報以希望,讓其打理家中的買賣,正是因為他在買賣上有所表現,才送去長崎的,怎麼今日又讀上了書了。
“誰在外面?”房間裏的陳懷玉忽然聽到外面的聲音,出言問道。
元氏立刻回答:“是我,你父親從武昌回來了。”
“那先讓父親在家裏歇息吧,等去禮部交卸了差事,兒子再回去拜見。娘也不要總來了,擾我功課,讓人每日送些吃食就行。”陳懷玉也不開門,略顯焦急的安排說道。
不見元氏回話,陳懷玉又是背誦起來。
“老爺,可還要進去看看嗎?”元氏問。
陳子壯猶豫了,還未下定決心,元氏又把門栓遞給陳子壯:“老爺不進去,怎麼打呢?”
“你.......。”陳子壯一甩袖子,走出了院子,他是當朝官員,就算打兒子,也不能在外間打。他當即離去,卻也不上轎子,一路走,卻見到前來送扁食的小販用托盤送了東西進去,一聲不吭,很是安靜。
到了巷子口,元氏追了出來,陳子壯對管家說道:“你們送夫人回去吧,老爺我在這裏轉轉。”
元氏也不惱,從懷裏掏出一個裝着碎銀子和銅錢的小錢袋,遞給了陳懷仁,然後上了轎子離去了。
陳子壯見元氏的轎子走遠了,坐在了剛才給陳懷玉送飯的攤位前,要了兩份吃食,隨即問道:“我瞧着你給院子裏的人送東西,他是什麼人?”
“這小人可不知道......。”小販說道,但見陳懷仁掏出了一塊碎銀子,他拿起來笑嘻嘻的說道:“是個不到二十歲的年輕人,十來天前賃了這院子,在這裏讀書,剛才離開的轎子是那年輕人的母親,隔一日來看一次,還給了我們這幾個攤位一些錢,說那少年想吃什麼,就吃什麼。
早餐、晚餐和宵夜都安排好去送。我的扁食便是宵夜,剛剛送過了。”
“他只在裏面讀書嗎?有沒有外客來。”陳子壯問。
小販搖搖頭:“那我可沒見着,他整日就是背書,瞧着也稀奇,按理說,讀書也該有先生教才是,他不是,只是自己背。”
陳子壯也覺得稀奇,卻也沒說什麼,在小販走後,他問陳懷仁;“你弟弟這段時間,可發生什麼特殊的事了,怎麼開竅,喜歡讀書了。”
陳懷仁仔細想了想,猶豫了一會才說:“聽說那日他醉酒闖媚香樓,被鄭森有刀鞘砸了腦袋,是不是.......。”
“胡說八道,他鄭大木哪裏有那等本事!若是他有,他就自己砸自己腦袋了,何故當初擠破頭的去國子監。”陳子壯直接說道,他說:“瞧着懷玉讀書,不像是假的,可為父今日回來,怎麼在門口見到要見他的那群紈絝?”
陳懷仁說:“父親,那些人之所以來,是因為有大半月沒見四弟了。那日他在媚香樓挨打,也鬧了半日,我跟他說,打他的人是當朝延平伯鄭森,在京營里做事,是首輔的心腹,更得天子看重。
他說咱們陳家不給他報仇,就自己找朋友,一定要收拾鄭森。
沖母親要二十兩銀子,不給就要上吊,母親想,二十兩銀子可做不到買兇,殺人,還是傷害延平伯,於是就給了,誰曾想他一去七八日沒有音訊,回來就成了這個樣子。
若真是要說什麼讓他開竅的話,那鐵定和出去那一趟有關。可他去了哪裏,兒子也不知道,不如您回去后,問問母親。”
“你母親斷然不會跟為父說的,也罷,過兩日懷玉回家,我問他就是了。”陳子壯說。
兩日後,陳子壯已經把禮部的事忙完,在午後見到了自己兒子。
陳子壯安排在正廳見面,除了夫人和長子,其餘人一概趕了出去,而陳懷玉比以往不同,老實了許多,他斂衽下拜,說道:“聽聞父親為孩兒的事氣的身體不舒服,孩兒請安了。”
“你起來吧,也就是咳嗽了幾聲,也是無妨。”陳子壯淡淡說道。
這兩日他還得到了另外一個消息,原以為自己兒子醉酒夜闖媚香樓會讓延平伯鄭森與陳家出現嫌隙,卻不曾想,在朝堂見了,鄭森並未提及此事,態度也是一如既往。而陳子壯意外打聽到一個消息,說是有人出面調停了,而這個調停的人竟然是宮裏的掌印太監盧九德。
而明裡暗裏,似乎都與皇帝有關。皇帝曾要召柳如是入宮,而陳懷玉闖柳如是住的媚香樓,陳子壯不免懷疑,這其中是不是有什麼聯繫。
“孩兒行事魯莽,讓父親憂心,全是孩兒的不是,日後孩兒定然好好讀書,絕不讓父親再擔心。”陳懷玉連連磕頭,心疼的元氏連忙攙扶起來,說道:“懷玉不要再磕了,你父親原諒你了,聽說你用心讀書,歡喜的不得了,還給祖宗牌位上香了呢。”
陳子壯輕咳一聲,心道自己的夫人太疼這個小兒子了,漏了個乾乾淨淨。
他本想先敲打敲打兒子,免的他不說實話,現在看來,沒法敲打了,於是問:“懷玉,你老實跟爹爹你,前些時日你沖你母親要了錢出遊,可是遇到什麼人了,怎麼回來就讀起書來了。”
“孩兒怕說了,父親又惱。”陳懷玉說。
陳子壯說道:“你一心求學,為父哪裏會惱。若是有人開導你,勸你向學,為父還是要好好感謝人家。你只管說便是。”
元氏也給小兒子壯膽:“懷玉,大膽說,你都想讀書考科舉了,這些時日為娘日日見你讀書到深夜,這是正途,誰也不能惱你。”
陳懷玉這才說道:“孩兒前些時日要了錢,坐船去了松江府,在那裏看到一家名叫講談社的學堂,進入之後,發現有二百多人在讀書求學,說是有人資助大傢伙一道學習,請了名師來,管吃管住,還能一起切磋學問。
孩兒也想進那個學堂,但入學需要考試,至少要熟背四書五經,孩兒回了南京,才是認真讀書,想着背熟了,進講談社讀書。”
“你莫要誆為父,這些年,花錢請名師教你讀書,你都不肯,免費的學堂你便願意進了?”陳子壯卻也不傻,立刻問道。
陳懷玉看了看身邊,再無旁人,說道:“其實這講談社是松江知府陳上川辦的,接受了不少商賈資助,其中便是有東方商社李肇基,孩兒松江府見到了李肇基,他勸孩兒好好讀書,將來當官。”
“什麼,李肇基出資辦學堂?”陳子壯登時神色嚴正,但很快又調整過來,這種事,他還是要知會沈猶龍再說的。
陳懷仁卻在一旁插嘴說道:“四弟,你說的講談社就是還未建成學堂,就已經在招生的那個,人都在一處寺廟裏學習,對嗎?”
“你也聽說過?”陳子壯見小兒子點頭,立刻問陳懷仁。
“是,兒子在南京與本地讀書人交往,聽人說過,說松江有一處學堂,免費提供食宿和書本,讀書人若是家貧,可以去那裏讀書。還聽說,江南幾個時文老師,也受邀前去講學。
這些老師多在士大夫家做先生,講談社那邊答應給雙倍的薪酬。”陳懷仁仔細說道。
但很快,陳懷仁用一種不敢相信的眼神看向陳懷玉,說道:“四弟,你怎麼會願意進那種地方?”
“那裏怎麼了?”陳子壯問。
陳懷仁立刻說:“兒子聽說,講談社規矩很嚴格,所有學子進去不得攜帶任何女眷和僕役,每五日可與外面通訊一次。吃住都必須在寺廟裏,以後在學堂里。
每月只放假一天,可以出來,其餘時間不能出入。連衣服、被子都是講談社給的。
兒子還聽說,學子們早上天不亮就起床來,先洗漱后吃飯,然後天一亮就背書讀書,等老師上課。中午只休息一個時辰,下午再學習,一直學到天黑。還要自己洗衣,沒人伺候。
四弟一向生活優渥,哪裏受的了那些規矩。”
“懷玉,你老實跟為父說。到底李肇基給你灌了什麼迷魂湯,你願意去讀書的。”陳子壯聽了長子的話,越發不信小兒子願意去講談社被人管束,聽那些規矩,生活條件還不如他在日本被囚的時候。
陳懷玉看了看母親,元氏卻讓他大膽說,陳懷玉說:“李肇基答應,只要兒子能過了鄉試,中了舉人,就讓兒子治理一方,做父母官,還不耽誤兒子考進士,若是中了進士,兒子就能在殿試之中成為狀元。”
“聽他胡說八道,你連朝廷里的規矩都忘了嗎?你若是成了舉人,當了官,怎麼考進士,就算中了進士,他如何保你當狀元!
你不學無術,被他騙了還不知道。”陳子壯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