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0章 章台應對
在前線的邊郡當郡尉,而且戰事在即,一旦戰起,自己可負全權,這對任何一名有抱負的將軍來說,都是無法抵禦的誘惑。無傷聽了王齕的介紹,立即感謝了王齕的舉薦之恩,表示自己一定不負所望,會認真打好河東這一仗。
王齕向無傷介紹了河東目前的形勢,以及河東與上黨的關係。無傷的主要任務是在蒙驁無力在上黨阻擊聯軍時,獨力抗擊聯軍最多可能達二十萬人的進攻;其次,如果情況合適,他也可以率部分河東軍參與上黨的軍事行動。但是,王齕沒有告訴無傷,王稽有可能私通諸侯的事。
現在,無傷懷着激動的心情,等待秦王的召見。
在等待了一段不短的時間后,秦王領着子楚從偏殿走過來。大殿中沒有謁者,空空蕩蕩,只有三個人。
無傷手勢笏板,向秦王弓身行禮,秦王微微抬手,子楚代秦王向無傷回禮。
章台宮大殿是舉行每天大朝,以及會面外國使臣的場合,七間五進,面積十分寬闊,平時上朝時,這裏也有足夠的空間。大殿中間偏北是一架屏風,秦王的座位就在屏風下面,設五層席,席上有案。王席的兩側各擺了五席,為雙層席,那是給公卿們坐的。公卿席的下方則是大夫們位置,他們沒有席位,只能站着。而且,能夠進入大殿的只有公乘以上的大夫,其他大夫只能在大殿之外的庭院中站立。
秦王進了殿,隨意走到最下面的一處坐席處坐下,子楚從屏風後面取來一個小案,讓秦王枕肘,自己請無傷與秦王同席,同時取出簡牘和刀筆,準備進行記錄。
無傷見子楚示意自己與秦王同席,那裏敢去,就在席下五步遠,對秦王對坐。秦王道:“五大夫坐。河東事大,且關機密,大夫勿避也!”無傷這才匍匐着上了席,垂手低眉,等待秦王問話。
秦王道:“諸侯合縱,欲攻吾秦。今趙、魏、韓、楚四國聯軍二十萬集於上黨,窺吾河東。河東守王稽,少經戰陣,不習弓馬,左庶長齕薦五大夫無傷可堪此任。河東兵微糧乏,無山川險阻,寡人願聞其計!”
無傷看了一眼笏板,道:“臣聞自霍太而出也,則有翼城。翼以西則曲沃、汾上,以南則左邑、安邑。是故守河東者,首貴翼城,次則曲沃、左邑,若得此三城,則汾上、安邑皆無慮也。翼城、曲沃,晉之舊都,城高溝深,可以為固。左邑,應侯所建,而內史所營,兵精而糧足。臣願身守翼城,以一將守曲沃,一將守左邑,河東守親掌安邑,以此為固,與賊決於河東。河東戶十餘萬。臣但得精壯三五萬,可保無虞。”
秦王道:“壯哉!河東山川形勢,大夫何知如掌指耶?”
無傷道:“河東山川形勢,皆得圖形,藏於內、尉;左庶長昔出長平前,亦久居河東,多與故武安君議論河東攻守之形。臣是以知之。”
秦王似有所悟,道:“應侯、內史皆出河東。汝守河東,亦當得其教訓。”無傷應喏。
秦王道:“汝當以二將分守曲沃、左邑,何其人也?”
無傷道:“但得二公乘足矣!”
秦王道:“河東雖急,未及關中、函谷也。汝自於河東擇二將分守二城,慎勿誤也。”
無傷道:“臣聞上黨之兵,為敵所迫,後援不繼。若退於河東,可守二城。則無虞也。”
秦王道:“上黨雖急,猶可一戰。俟其不敵,然後退於河東,大夫其納之!”無傷再應喏。
秦王又道:“聞上黨諸侯,皆歸廉頗。廉頗,世之名將,未可輕也。”
無傷道:“廉頗能得士卒力,和於行伍,非秦之敵也。”
秦王道:“聞大夫之言,寡人甚慰。左庶長所薦得人,願大夫得建大功,依律晉爵。寡人所望也。”無傷辭出。
待無傷出宮后,秦王對子楚道:“行教相府,遷五大夫無傷為河東尉!”子楚立即喚來謁者,草擬王教,行於官司。
不多時,門外復有人報,公乘緩和大夫無名奉教詣宮陛見。
秦王首先接見了公乘緩。
公乘緩一路快趨,上了台階,於門外告見。秦王道了聲“請”。子楚迎到門前,將公乘緩接進來,引到秦王面前的席上就坐,自己仍坐在旁邊記錄。
公乘緩坐在秦王對面,可以看得出在竭力壓抑自己的恐懼。他手中並沒有執笏。
秦王對他道:“公乘自上黨來,可盡言上黨之狀!”
公乘緩道:“臣等隨五大夫陵至上黨,遂留焉。后復出皮牢,敗績。蒙王恩得免罪,以公乘留上黨,耕屯經年。邯鄲之敗,上黨復為趙有,臣與上黨守綰守端氏。驁代守,臣仍屯端氏。長平失陷,守驁累用兵,屢破趙軍,然終未復長平,但守高都、端氏耳。端氏少糧,守驁引部略少上,得數城,於合陽查知河東守稽與諸侯盟,欲獻河東。守驁乃命臣急歸咸陽以報於王。臣言是實,未敢虛也。”
秦王見他說話聲音顫抖,十分緊張,問道:“卿故入朝乎?”
公乘緩道:“臣多入朝,未見王對!”
秦王道:“汝但言其狀可也。但言以實,勿他慮!”以目視子楚。子楚離席,取來一爵酒奉於公乘緩。緩拜受,心裏十分猶豫,終於一狠心,將酒一飲而盡!在酒力的作用下,臉色稍有平復。子楚又酙來一爵酒,放在公乘緩的膝前。
秦王從公乘緩初從軍時開始問起,一一詢問公乘緩參與的戰鬥。由於所問的都是公乘緩比較自豪的事,加之酒力的作用,他的回答漸漸有了豪氣,不復開始時那般緊張,說至興緻處,公乘緩自然地頻頻飲酒。然後秦王又從長平之戰漸漸問到最近發生在端氏附近的兩場戰鬥,公乘緩終於能夠比較清晰地描述他所參與的作戰經過。看得出,公乘緩還是有一些作戰經驗,對作戰指揮也有自己的認識,所說都還言之有物。
但到了最關鍵的環節王稽的背叛,公乘緩就說不出什麼了。首先,他沒有參與少水諸城的攻略,對整個經過其實並不了解,只知道情報來源於對俘虜的韓軍百人將和合陽城眾人的審訊;其次,他的心情再一次緊張起來,說話又有些結結巴巴。
秦王問道:”端氏糧草何如?“
公乘緩道:”去歲上黨士卒寡,復有戰事,所墾田畝少。糧草畝收一石有幾。惟上黨無婦人,無以炒粟。上黨但炊粥而食,所費又多。“
秦王問道:”河東輸端氏炒粟幾何?“
公乘緩道:”臣但知歲初得河東炒粟,其數不明。至春則無復炒粟矣。“
秦王又詢問了一些細節,勉勵公乘緩道:“卿等於上黨,以少敵眾,又無後援。寡人嘉之。河東尉、丞將就道,汝當從之而至河東,押輸炒粟至端氏,與蒙卿交割!”
公乘緩聽說讓他去河東,頓時驚懼不已,額上汗出。秦王問道:“奈何聞河東而驚?”
公乘緩道:“河東守稽與諸侯通,彼知臣歸報於王,焉得令臣回上黨。王以臣有罪,請面告而殺之,誓不皺眉;若以臣無罪,願釋之!”
秦王沉默片刻,道:“汝勿憂也。吾將以內史助汝,王稽必不敢害!”
公乘緩悄悄擦去額上這汗水,俯首道:“臣之性命,賴王以存!”禮辭而還。
待公乘緩遠去,秦王立即對子楚道:“速命郎中,白衣而護之,勿令其知也。”
子楚立即出門,叫來一名郎衛,讓其傳郎中令晉見。
由於與公乘緩的交談十分不順暢,本來只需要片刻的接見時間幾乎用了一個時辰。子楚在交待了郎衛任務后,即出宮門,親自將化名無名的芒未請進宮來。
芒未與公乘緩同時到達,但先接受召見的公乘緩陛見的時間長得離譜,芒未不知道秦王與公乘緩談論了些什麼。見公乘緩出來,芒未急忙迎上去問道:“敢問公乘,王何問?”
公乘緩擦了擦額頭殘留的汗水,有些顫抖地回答道:“但察上黨之戰事何如耳!”
芒未問道:“可及河東之事?”
公乘緩吃了一驚,心虛地回答道:“未及也!”不等芒未再問,匆匆離開。芒未見公乘緩神色驚慌,說話吞吞吐吐,也驚疑不定。
正在徘徊無計之時,忽見子楚親自迎出宮門,見禮道:“大夫辛勞,王請見!”
芒未急忙回禮道:“臣,小吏耳,敢勞公子請迎!”
子楚道:“應侯之事,多勞大夫,王自知之!”
芒未道:“但效犬馬,敢動聖聽!”
子楚道:“應侯所薦,必無差也。敢請入見!”
芒未急忙整了整衣冠,執好笏板,跟在子楚身後,趨步往大殿而來。至於階前,子楚先登,芒未亦步亦趨地跟在子楚身後。待子楚進了門,芒未不敢跟進,在門外高聲報道:“臣,大夫芒未,謹奉教覲見,王千秋萬歲!”
在門口走了幾步的子楚見狀,只得退回來回禮道:“大夫且上殿,王請入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