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知恥后勇(中)
在戰場上,許多意想不到的因素隨時會發生,直接影響整個戰鬥的結果。黃明的心徹底涼了,他可不想等在這裏讓解放軍“包餃子”。他是知道解放軍運動的速度的,不能再遲疑了,黃明不得不下達了撤退的命令。
增援、解救望郎山監聽站一仗打得憋氣又窩火。基地警衛連連長蘇爾剛率領的兩個排從公路開進,中了“影子部隊”的埋伏,加上犧牲的何副連長,共犧牲九人,負傷十六人,賠進去了大半個排,傷亡慘重。望郎山監聽站警衛部隊的傷亡更加慘不忍睹,犧牲二十一人,負傷二十七人。連長負傷,指導員犧牲,三個排長一死一傷,傷亡達到了三分之一。還好,監聽站除了站長張士勇很不光彩的臨陣脫逃,被炸身亡之外,其他人員無一傷亡。“利劍偵察分隊”僥倖沒有人員傷亡。說起監聽站站長張士勇來,有很多人為他惋惜。據說他是業務“大拿”,不然年紀輕輕的怎麼能混上正營職了呢,多不容易呀。面對死亡人人都會有恐懼,戰前的恐懼和焦慮是在所難免的,何況變態一般殘忍、滅絕人性的敵人即將殺到自己身邊,張士勇肝膽俱裂也無可厚非。
打掃完戰場之後證實,來偷襲的越軍“影子部隊”只留下七具無法識別身份的屍體,和三支就連“金錢豹”也不認識的突擊步槍。但可以肯定,這是“老毛子”製造的武器,而且是“ak-47”的發展型。后經軍區有關人員鑒別,這三支槍就是“老毛子”於一九七四年十一月七日在莫斯科紅場閱兵式上首次露面的“ak-74式”5.45突擊步槍。可是,越軍是什麼時候裝備“ak-74”的?裝備了哪些部隊?這個答案就需要情工部門來回答了。
兩個基地的警衛部隊和“利劍偵察分隊”的偵察兵們,已經把傷員都集中到了監聽站的會議室。整整四十三名傷員,除了吳有貴自稱輕傷,死活不進會議室,在會議室躺了滿地。面無血色、表情痛苦的傷員雖經簡單處置傷口,但他們的身上滿是血污、泥水。有的昏迷不醒,有的痛苦叫喚,會議室里瀰漫著濃濃的血腥味,讓人不敢深呼吸。雖然有監聽站的女兵幫忙,可兩個連隊的衛生員還是忙得焦頭爛額的。
有個小戰士右胳膊受傷,受傷時戰友給他臨時包紮的繃帶沾滿了血和泥,集中后必須打開重新處理。在衛生員的指導下,監聽站女兵吳瑕珠淚盈盈的幫小戰士解開繃帶一看傷口,胳膊上有個大窟窿,黑紫色的皮下組織向外翻着,十分嚇人。吳瑕拿着消毒棉球和紗布為小戰士清創時,他不停地喊疼。小戰士一叫疼,吳瑕的手就哆嗦一下,不忍下手,清創速度很慢。小戰士的傷口在不斷向外流血,吳瑕手足無措,淚水奪眶而出,更咽着說道:“同……同志,你再這樣……你再這樣子下去會……會有危險的!嗚嗚……還男子漢呢!……”
吳瑕這一哭,輪到小戰士手足無措了,他急忙哄吳瑕:“姐姐……姐姐……你別哭呀!我不喊疼還不行嗎?……你這一哭我就麻爪兒了,你別哭!我給你笑一個……”
說著,小戰士向吳瑕擠出了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臉。吳瑕被逗得“咯”的一聲嬌笑,說道:“你真壞!……誰是你姐姐呀,人家才十七……”
說著,吳瑕用力抓住小戰士的胳膊,快速的清理着他的傷口。小戰士疼得臉都變了形,額頭冒出了冷汗,但是他還是像“男子漢”一樣咬牙挺着,強裝笑臉說道:“呵呵……你還別說,我……我還真不疼了!……我也才十七,你叫什麼?家……家是哪兒的呀?……”
“哦……我叫吳瑕,家是甘肅天水的!你呢?……”吳瑕沒有抬頭,處理乾淨小戰士的傷口之後,撒上消炎粉,再用止血紗布和繃帶把傷口笨手笨腳的包紮好。
三十具烈士的遺體都集中到了操場上。烈士的遺體真的很沉很沉,四個人抬都很困難。山路濕滑,上坡下坡,一不小心就摔得渾身青紫,一身泥水。烈士的遺體幾乎沒有完整的,缺胳膊少腿、渾身任何一個部位都有可能殘缺不全。烈士的皮肉分離后,裸露出來的肌腱、血管、骨骼、內臟器官等,看上去之血腥簡直無法用語言來形容。有的烈士遺體是東撿一塊兒,西湊一塊兒,然後用白床單兜着送到操場的。但是,沒有人顧得上這些,摔倒了爬起來,再摔倒再爬起來。所有的人圓睜着血紅血紅的眼睛,都默不作聲的幹着,拚命的幹着,發瘋的幹着!他們每個人都感覺到了一種憤怒,似乎是一種不能張揚的壓抑,如同一爐不能宣洩的火焰,在胸膛里憋悶的。這些晚飯還和自己在一起吃,有說有笑的戰友,現在卻沒了!很多甚至都沒有完整的屍體,讓你無法辨認。大家腦子一片空白,像一場夢一樣,沒有真實感。
警衛連連長吳有貴不讓別人動指導員李剛和通訊員王二牛被子彈打爛的遺體。他誰都不理,只是一個人嘴裏不知在叨咕些什麼,用白布裹好指導員和通訊員的遺體,抱到操場上,放到其他烈士遺體旁。他坐在指導員和通訊員身邊,兩眼無神,不知在想些什麼。
“前指”醫院的野戰外科幾乎是傾巢出動。天麻麻亮的時候,十幾輛“解放牌”卡車就到瞭望郎山。說起來,戰地醫護人員這些白衣天使也真不容易。廣西地區為紅粘土質,所以“解放牌”卡車後面的塵土都是紅色的,醫護人員的軍裝、帽子上也落滿了紅土,連眉毛都是紅的,“整個浪兒”個個猶如“紅孩兒”轉世。一到基地,這些醫護人員顧不得渾身的塵土,立即開始搶救傷員,清洗烈士遺體。
有很多戰士是貫通傷,必須馬上手術取出彈頭或彈片。傷員只要沒有傷及大動脈主血管就算輕傷,醫生要用手術刀將傷員受傷的創面擴開,然後取齣子彈和彈片。護士忙不過來,監聽站的女兵又幫着醫生打止痛針,拿止血紗布、棉球,端盤子遞器械,傷員都躺在地上,醫生只能蹲着工作,一個接着一個的做,時間長了腿都蹲的沒了知覺,就跪在地上手術。醫護人員沒有時間吃飯,幾乎一刻不停的工作,他們拚命的和死神賽跑,搶救戰友,救護生命!
戰爭沒有讓女人走開!戰爭讓女孩兒變得更堅強!有幾個年輕的護士可能從來沒有接觸過這麼慘不忍睹的烈士遺體,第一次清理烈士遺體,恐懼的渾身發抖。戰爭讓生命沒了尊嚴,讓諸多花季般的女孩兒經歷殘酷血腥,經受非常人所能承受的精神磨礪,變得像“男子漢”那樣堅毅!這些白衣天使們默默地為烈士清理乾淨臉上的血污泥水,登記他們的姓名,家庭住址,部隊番號,然後用白布將遺體裹好,連同他們的信息卡一起裝入一個大黑塑料口袋裏,放上擔架,抬上車,要運到烈士陵園去,統一安葬。
“笑面虎”在軍區開了兩天的會,吃晚飯的時候回來了。他平日裏總掛在臉上的笑容不見了。偵察兵們規規矩矩的坐在會議室的長條椅子上,望着臉色鐵青的“笑面虎”,心中惴惴不安。參加會議的人當中,還多了一個基地警衛連的副排長侯振山。
“同志們!……前兒個……不!是昨兒個凌晨,‘影子部隊’偷襲了總部設在望郎山的監聽站,給監聽站的警衛部隊造成了傷亡!據軍區敵工部分析,‘影子部隊’這次的作戰目的有二。一是摧毀望郎山監聽站;二是消滅咱們‘利劍偵察分隊’。……這支‘老毛子’製造的‘ak-74式’5.45突擊步槍就是‘影子部隊’剛剛秘密裝備的。同志們,都欣賞欣賞‘影子部隊’給咱們留下的紀念品吧!……”“笑面虎”將一支“ak-74”“噹啷”一聲扔到桌子上。
突然,“笑面虎”“啪”的一聲一拍桌子,憤怒的吼道:“事情到了今兒個,也沒啥保密的了!‘影子部隊’窮凶極惡,作惡多端,血債累累,我們組建‘利劍偵察分隊’就是來消滅他們的。‘利劍偵察分隊’凝聚着軍首長,尤其是賀副參謀長多少心血呀。這可倒好,咱們剛到南疆前線,連人家的毛還沒摸到,就差點讓人家連窩端了!恥辱呀!恥辱!……同志們,我們該咋辦?……”
“東北虎”呼喇一下站了起來,他的臉漲得通紅,大聲說道:“報告分隊長!認真總結經驗教訓,知恥而後勇,堅決消滅‘影子部隊’!……”
“笑面虎”的臉上這次有了那麼一絲笑模樣,點了點頭,對“東北虎”笑眯眯的說道:“很好!……這一次,我要表揚一位同志,這位同志就是基地警衛連的侯振山侯副排長!……同志們,要是沒有侯振山同志在後山的懸崖峭壁上架起了一座‘天橋’,咱們可真沒長翅膀能飛過去。監聽站指不定得受多大損失呢!同志們,咱們給侯振山同志呱唧呱唧!……”
偵察兵們立刻給侯振山鼓起掌來。侯振山似乎十分木訥,從來沒有得到過這麼高的榮譽,他黑臉通紅,慌慌張張的急忙站起身來,向偵察兵們敬禮致謝。
“笑面虎”待掌聲停息后,笑眯眯的說道:“同志們,我已經向賀副參謀長報告,請求把侯振山同志調入咱們‘利劍偵察分隊’!……哪怕是打幾天‘短工’也中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