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是弟子的生辰
洛卿寒默了默，沒有開門，只是問道：“這麼晚了，有事嗎？”
“有啊，而且是很重要的事。”
“……”
洛卿寒找了一件外衣披在身上，走過去開門。
門口的玄衣少年走了進來，連帶着一起進來的還有夜間的陣陣冷風，室內燈火搖曳，他的一身玄底銀紋錦袍在燭光的照襯下浮掠而過粼粼光澤，幾乎與外面的夜色融為一體。
“你沒去與秋落桐他們逛集市？”她淡淡問道。
紀凌相當自覺地拉過一把椅子坐下，把手裏提着的東西放在桌案上，眉梢微挑：
“去了，但是沒和秋師伯他們一起。”
洛卿寒將桌子上的書撿了起來，細細壓平後放在柜子裏，目光一直沒給他：“有事就說，我要睡了。”
少年用手斜支着額頭，因為臉靠近銅燭台，令本就英俊韻致的臉在燭光的映襯下更添了幾分柔和。他目不轉睛地看着洛卿寒，一雙精緻的桃花眼明明滅滅，像極了倒映着細碎繁星的滄溟夜幕。目光明亮，揚唇一笑：
“弟子是來帶師尊一起去游湖的。”
“……”
洛卿寒扯了扯唇角，直接拒絕：“不去。”
“……可是，忘心湖那邊很熱鬧，葉師兄和顧師姐他們都去了。”
“你若是想去與他們一同前往便是了。”洛卿寒無言。“我不喜歡熱鬧的地方。”
紀凌問道：“是不想去，還是不願意去？”
洛卿寒瞥了他一眼：“有區別嗎？”
“區別可大了。”
“……我困了，你出去吧。”
“今日是弟子的生辰。”
“……”
短短一句話，封死了後面所有的回答。
房間裏燭光搖曳，浮翠流金，一黑一白兩人，一個坐着，一個站着，四目對視，誰都沒有開口說話，氣氛陷入僵持，安靜到了極致。
不知過了多久，洛卿寒首先打破寂靜，抿着唇，長睫微垂：“這件事情我不知道。”
紀凌把手放下，唇角微彎，心氣頗好：“沒關係，師尊現在知道也無妨。”
“……”
“你可以讓秋落桐他們給你過，”洛卿寒不知是喃喃自語，還是在說給紀凌聽。“我沒有過過生辰，也不清楚該怎麼給別人過，你就算與我說了這些也無用。”
“……”
紀凌一怔，唇角的弧度慢慢消失。過了一會兒后，才有些寞落地垂下睫毛，薄唇啟合：“師尊的生辰……您自己還記得嗎？”
不應該的，洛卿寒出身好，又有師尊，怎麼可能從小到大連個生辰都沒有過過？
“不記得，早就忘記了。”洛卿寒的語氣突然恢復平靜，深深地看了自己的徒弟一眼，語氣淡漠，又變成了往日裏那個孤高冷傲的洛仙師。“你要是想要禮物，我過幾天會補給你。天色不早了，早點兒回去吧。”
“可是生辰禮物過了生辰才收到手，就沒有那麼深的寓意了。”紀凌眨了眨眼睛，霧氣氤氳的桃花眼看起來竟有些委屈。“師尊……是因為嫌棄弟子嗎？”
“……”
洛卿寒有些頭疼地揉了揉眉心：“沒有的事。”
“那您為什麼……”
“不為什麼。”洛卿寒覺得自己說不過這小子，隨手撿起桌案上的荷包扔進他的懷裏，默了默：“要是等不了，就自己拿着錢去外面買幾件喜歡的。我累了，你出去吧。”
紀凌進來的時間並不長，她卻已經說了不止一次的“你出去。”銅燭台上的燈火似乎停止了跳動，照在兩人的臉上，室內分外的安靜。
洛卿寒不說話，只是靜靜地看着他。
紀凌沉默片刻，有些自嘲地扯了扯唇角，低垂的睫毛看不清他眸底的情緒。但是過了一會兒后，他站了起來，神色無常，勉強笑了笑：“是弟子越矩了，師尊您早點休息，弟子……出去了。”
紀凌離開了，走的時候還不忘將門關好。
然而就在他離開后的下一刻，洛卿寒重新坐回椅子上，雙目無神地看着緊緊閉合的房門。一向清冷桀驁的淺色眸子，此刻卻罕見地劃過一抹迷茫的痛楚。
不知過了多久，她才後知後覺地把目光轉移到別處，抿着唇，放在桌案上的手指也不由自主地屈了屈。
洛卿寒側頭，望着燭台上重新搖曳的火苗，淡藍色與橙黃色交相輝映，燃得明亮，歡快地跳躍着，竟也有一股說不上來的美感。
於是鬼差使腦的，她抬起手，下意識地去觸碰那一束小小的火焰。
直到指尖傳來一陣灼烈的劇痛，她才驀然將手指收回，卻並不在乎手上的傷勢，連看都不想看，心裏五味陳雜，閉了閉眼。
其實洛卿寒方才對紀凌說的那番話並不全是真的：自己的生辰是什麼時候，她的確記不起來了。但是她還很清晰地記得，自己是過過生辰的。
那是十歲以前的一段歲月，她至今記憶猶新。
那時候的洛卿寒，還沒有遇到師尊，也沒有拜入任何門派，借住在洛府，每天需要做的事情，除了按照舅舅的要求打理後院一塊小小的葯圃，就是去城外的一處深山裏採藥。
她採藥是為了賣錢。洛府給表哥專門請了私塾先生講授經學，她是沒有這個待遇的。每次采完葯到城裏賣到錢以後，就可以去買蠟燭和紙筆。
那個私塾先生見過洛卿寒一次，隨手送了一本破舊的《詩經》給她。於是到了晚上，藉著微弱的燭光，她就是靠着在桑皮紙上一遍又一遍反反覆復的臨摹，才慢慢學會了識文認字。
每次買完蠟燭和紙筆剩下的幾枚銅板，她都會攢起來，到父母忌日的時候買一些冥錢燒過去。若是運氣好手裏頭還有剩餘的，就夠她在生辰那天買幾塊小小的糕點來慶祝了。
雖然只有自己一個人，但也好歹是個生辰，至少過過。
到後來，她就慢慢地把自己的生辰給淡忘掉了。
回憶到這裏，洛卿寒慢慢睜開眼，無意識看了桌案一眼，卻發現紀凌有東西落在這裏了。
她下意識地拿起來看了一眼，卻意外地發現，竟然是兩幅面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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