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3章 永別媯水
“可是，師父，你當初並沒有明確說過，會是這樣的一個結果”，莫暄翮有些表示異議，一想到嬴夔，她就不願老去，不願他看到自己滿臉褶皺、白髮婆娑的樣子。
似乎知道她在想什麼一樣，九天玄女只是看着她，目光中透露出萬事皆在掌握的淡然。
“那師父，我的娘親呢，她還在紫霄宮嗎？”“我們怎樣才能回到兩千年後的南越去？”莫暄翮和董肆欽你一言我一句問了起來。
“你們想回去嗎？”面對問話，莫暄翮四人幾乎是異口同聲，“想。”
“想就對了，你們畢竟不是真正屬於這裏，終究是要回去的。”
“那要怎麼回去？何時回去？”
“自然而然，心誠則靈。”
說完這句話，九天玄女留下最後的幾個字，“你們的使命還未完成”，就化作一道光影消失不見。
深夜，莫暄翮四人坐在院子裏，也不知道該想些什麼好，只有董肆欽在那踱步，邊踱步邊嘆道，“修為是賜予的，現在要一點點拿走，可我們的使命還未完成，師父是讓我們不要忘了一切因果，從來處來，方能從去處去。”
“肆欽，你說得沒錯，做事有始有終，我們既然為追尋千年龍魂之謎而來，那就要陪舜帝走到最後，至於如何回到南越，華胥天尊和師父想必早已為我們安排好了。”
說著說著，莫暄翮的拗脾氣上來了，“不就是修為散盡，不就是變老變醜，又有什麼大不了，姑奶奶的我，好歹也瀟瀟洒灑來堯舜時代走了一回。”
“這才是你嘛，咱們本來就不該泄什麼氣，雖說我們在這上古時代的命運軌跡從一開始就是被安排好的，但天尊與師傅畢竟也沒虧待咱們，反而讓咱們因為神宿的身份，而有了那麼多起伏跌宕又精彩的經歷，等於是在磨練咱們。匡扶聖主、降妖伏魔，就算回到南越去也不能夠說出來，但經歷過就已足夠。這就像做了一場夢，夢終究是要醒的，咱們現在就是處在開始醒來的過程中。”
趙楠燭也說了話，說完來了好幾個瀟洒的後空翻，再飄飄然落下，對大家道，“都回去休息吧，明早就要出發去蒼梧山了，還是得養養精神。史書上說蒼梧山那九條孽龍，舜帝可是鬥了足足九年才全部斬殺。”
他不說還好，一說莫暄翮、扶侖和董肆欽眼裏又放了光芒，互相看了一眼，似乎突然更是明白為什麼要漸漸散去他們的修為，不散去怎麼能耗九年啊，看來接下來的路，有得他們苦頭吃的。
等到第二天出發時，他們發現舜帝將娥皇、女英都帶上了，沒等莫暄翮相問，女英就先說話了，“以前夫君巡行我們也有相陪的時候，如今他身子骨越來越不及從前了，雖然有你們五個在一塊，但我和姐姐還是想一塊兒去，一路給他做他喜歡吃的東西，陪他解解悶什麼的，不也很好。”
舜帝只有笑道，“還是我的兩位夫人最是貼心，走吧，上路啰。”
因為知道這次是舜帝的最後征程了，頭一天趙楠燭特意去城主府通知了敤手、源升，雖然他們不明白背後的深意，但在舜帝諸人出媯城時，敤手一家子都趕了來送行，“大哥，聽說你要去蒼梧山，也不跟小妹我說一聲，正巧昨天碰到了南燭來府里送靈芝，這才知道，你們路上注意安全，等你們回來啊！”
路上，莫暄翮、趙楠燭、扶侖、董肆欽四人，無一例外地都一步幾回頭地作別，嬴夔本不解，但也似乎隱隱感到了些什麼，不禁緊緊拽住莫暄翮的手，也一邊回頭看，直到敤手一家的身影在視線里漸漸模糊。
舜帝雖然沒有主動提起去蒼梧山的事，但既然趙楠燭透露了出去，也就沒有再說什麼，而是和娥皇、女英一起策馬緩行，看看夏日的田園風景。這幾十年來，舜帝一直勤政愛民，不但規定各部落君長定期須到蒲阪朝見，他也定期到全國各地巡守，幾乎走遍了四海十二州。
除了皋陶等大臣隨扈之外，娥皇、女英也多次或一起或分別隨行，照顧舜帝的飲食起居，成婚數年，舜帝與兩位夫人始終都感情甚篤，恩愛非常，從來未曾生過任何嫌隙。
等來到八百里洞庭湖的時候，天氣異常炎熱，娥皇、女英畢竟上了年紀，有些熬不住，路上中了暑，好在扶侖熬制草藥給她們服下才緩解了很多。但走着走着兩人身上又癢了起來，一看起了紅疹子，不僅如此，還感染風寒，幾經折騰之下，竟都病倒了，舜帝只得命大家停下來，在洞庭湖邊找了處民房將她們暫時安置，每天親自守護，給她們喂葯。
接下來的時間裏，扶侖負責配藥、煎藥，趙楠燭和董肆欽去洞庭湖一帶的山中尋葯，莫暄翮和嬴夔則每天負責大家的飲食。眼看自己拖累了大家的進度，娥皇和女英心裏很是過意不去，不禁很是憂心、焦急，但愈是焦急，反而愈是好得慢。天氣又很是炎熱，幸好這裏地處洞庭湖，雖然白天烈日炎炎，但有湖面吹來的風會稍微涼快些，晚上則相對更涼爽。
經過一番實地探察，趙楠燭和董肆欽找到了洞庭湖中的一座小島，名曰湘山。湘山浮於水上，四面環水，整座小島的形狀小巧玲瓏，雖不甚高，但峰巒盤結，溝壑迴環，竹木蒼翠，風景如畫。島上共有七十二峰，峰峰靈秀，雲霧繚繞，實乃避暑佳地。
選定了此處之後，他們給舜帝建議，舜帝一聽大喜，隨即將娥皇、女英安頓在湘山上。湘山有很多青青翠竹，二妃見后也很喜愛，加之病情雖緩但未痊癒，無奈之下也只得決定留在此地，再繼續勉力前行也怕拖累舜帝。
趁嬴夔削竹製作樂器的間隙，莫暄翮、趙楠燭、扶侖、董肆欽一起找到舜帝做了一番長談，舜帝起初大驚，但也只能接受面臨的事實，此去蒼梧山，他們都已經做好了可能一去不歸的準備，確切地說，這也確實是舜帝的末路了，即便有些力不從心，他也必須去做。
一來大禹剛登共主之位不久，要處理的朝政事務很多，很難騰出手來管蒼梧山孽龍作惡這檔子事，二來他知道舜帝既然傳書告知了，也就隨他去，以成全舜帝的心愿，三有莫暄翮五人陪同，料也不會出什麼問題。
讓侍女們先退出房門后，看着兩位愛妻仍舊有些病懨懨的樣子，舜帝拉着她們的手很是不忍，兩人也多次涕淚橫流，表示着自己的歉意，“夫君，都是我們的不好，一把年紀了身子骨也不行了，還非要跟着你出遠門，拖着你，你們都耽誤一個多月了，都是我們給弄的。不過你放心，我們決意就在這暫時住下來，安心養好身子，等着你們平安歸來，啊。”
“說什麼拖累不拖累的，不要胡思亂想。你們是我最珍愛的妻子，我怎忍心讓你們受疾病困擾。這湘山清氣充溢，又適合避暑，你們暫且留在這裏將養身子，早些好起來，我們有什麼事情會及時傳信過來的。”
就在這時，娥皇有些欲言又止，女英知道她想說什麼，將手搭在她的手背上，示意她道，“阿姊，都這個時候了，雖然我們答應過九天玄女上神，這樣做是違反約定。但虹龍畢竟是夫君的親骨肉，你實在想說就說吧。”
她們的話，舜帝聽在耳中，當真是大吃一驚，忙問是什麼事。於是娥皇就抹着淚，將虹龍降生，后被九天玄女送至灕水的前因後果一一道了出來。舜帝聽罷，當真無比震驚，但想到在那種情形下，也只能如此，心裏卻想着此次南巡一定要找機會去一趟灕水，見見兒子虹龍。
於是，舜帝做了個決定，讓嬴夔也留守湘山，代他照顧娥皇和女英。以前莫暄翮四人長期不在平陽和蒲阪的時候，嬴夔也沒少受命保護妃后安危，只是要他與莫暄翮分開，心裏畢竟是不願的。
舜帝當然知道嬴夔的心思，但他與莫暄翮四人長談之後，有些事情更為了悟了，而且讓嬴夔留在湘山保護二妃，也是莫暄翮的意思。嬴夔生性恬淡超然，是個很耐得住寂寞的人，而莫暄翮自知前路凶多吉少，她不願意嬴夔看到自己老去的樣子，寧願把自己最美好的容顏留在他心裏。
將嬴夔單獨叫出來的時候，舜帝的心境也很複雜，只是他不得不這麼做。“我知道你和暄翮夫妻情深，將你留在湘山，讓你們分離，實是有些不人道，但眼下形勢有些複雜，委託你照顧娥后、英妃，也是不得已。暄翮四人需要隨我去蒼梧山斬殺九條孽龍，嬴夔，我想請你答應我，在九條孽龍未徹底除去之前，不要讓娥后和英妃來找我，好好保護他們，我不想他們替我擔心，她們能平平安安、健健康康的，我才能放心。”
老帝君一邊講，一邊涕淚俱下，顯得頗為動情，嬴夔動了動嘴唇，想要說些什麼，但終究只化作了一句“請帝君放心，嬴夔一定不負帝君所託，只要有嬴夔在，就一定會保證娥后和英妃的安全。”
“好，那就託付給你了。”
待卧床的娥皇、女英精神好些，舜帝便與莫暄翮、趙楠燭、扶侖、嬴夔一起離開湘山，繼續往蒼梧山進發。最後一次南巡，舜帝一行的足跡踏遍了三湘四水，也看盡了五嶺三山，才終於來到了蒼梧山。蒼梧山位於南嶺山脈之萌渚嶺，縱橫兩千餘里，南接羅浮山，北連衡岳，正是此處，成為“勤為民，憂苦人，只為蒼生不為身”的舜帝的長眠之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