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竹香
黑衣人應刻意隱藏這股香氣,用沉香作了掩飾,可這逃不過韓攸寧的鼻子。
韓攸寧在兩年前開始被下毒,視力越來越差,嗅覺卻漸漸變得格外靈敏。氣味的細微區別她都聞得出來,甚至有的食物和水被下了毒,她也能聞的出來。
這股竹香,和她死前聞到的很像,是紫竹香。人的體味和竹香相合,會擁有自己獨特的香氣。
可惜她最近這一年多身子太差,眼睛又幾乎看不見,再加之韓清婉從中作梗,她就沒再出席過宮宴。在東宮裏更是被困在小院裏不得出門,是以京城的幾個皇子王爺,高官貴族,她是很久沒見了。她也就無法得知,誰身上有紫竹香氣。
她唯一肯定的是,那人不是太子趙宸。她偶爾會見到趙宸,他身上從沒有過竹香。
韓攸寧仰着頭看着黑衣人,企圖從他身上找出蛛絲馬跡,來判斷他到底是誰。
他個子很高,她只到他肩膀的位置,他頭髮包着黑巾,面上也矇著黑巾,韓攸寧只能看到他一雙眼睛。深邃狹長,幽深如潭,不見其底。
韓攸寧暗嘆了口氣,她着實看不出什麼來。
黑衣人負手而立,居高臨下看着她,聲音低沉沙啞,“小丫頭膽量倒是大,這麼多死人你不怕嗎?”
韓攸寧收回目光,斂衽福禮,“多謝壯士仗義相救,不知壯士如何稱呼?”
黑衣人挑眉,“你怎知我不是另一撥來殺你的?”
韓攸寧沉靜回答,“你知道我在衣櫃裏,卻沒有殺我。”
黑衣人嗬嗬笑了笑,“那可不好說。說不定我是打算讓手下殺你呢?”
韓攸寧反問他,“壯士是打算殺我嗎?”
黑衣人眼中帶着笑意,說的話卻是無情,“我不殺你,不過你的家人已經死光了,你能活幾日,不太好說。”
他說的對。
現在永平侯就在襄平府,與胡知府沆瀣一氣,把控着整座城的門禁。永平侯找不到她的屍首,勢必要全城搜捕她,嚴查出城人員。
她前世是去青樓躲了一夜,花銀子雇了個娘子,掩護她出了城門。在去京城路上一路被追殺,極為兇險。若不是運氣好遇到了鏢局出手相護,她不知死了多少次了。
韓攸寧想改變這一世的結局,就要從現在開始佈局,而這個人既然和她目標一致,便是可合作利用之人。
“看來壯士知道兇手是誰,你既殺得了他們,那我跟着你走,是不是就可以活下去了?”
黑衣人笑了笑,“還挺聰明,不過我這個人最怕麻煩,尤其怕女人的麻煩,姑娘還是自求多福吧。”
說話間,人已經出了內室。
韓攸寧問,“你不打算憑此事扳倒對手嗎?我可以為你作證!”
黑衣人不為所動,腳步不停,馬上就要出門了。
韓攸寧衝著他的背影喊:“你來自京城,對嗎?”
永平侯在朝中樹大根深,背後是太子,又得皇上重用,能和永平侯一斗的人,大抵是在京城了。確切說,是來自皇室。
這人不知是主子,還是哪個貴人的擁躉者。
希望他能看在她有幾分聰明的份上,留她在身邊,為他所用。
只要她能跟在這人身邊,必然會知道他的身份,再徐徐圖之,他們合力扳倒永平侯便有希望。且他或許可以成為父親的助力。
黑衣人腳步停了下來,回頭看向韓攸寧,“不要猜了,知道的太多,說不定別人不殺你我也殺你了。”
這話倒不似是嚇唬,他雖還是閑適的語氣,可韓攸寧感受到了他眼中的冷意。
她愈加肯定自己的猜測,黑衣人恐怕此番來襄平是秘密前來,身份不欲人知。
她走出內室,走到他身邊循循善誘,“我要靠你活命,定不會泄露你的行蹤。你該知道定國公韓鈞是我姑丈,你救了我,又護送我去京城,定國公必然對你心生感激,這對你來說也是一大助力。”
黑衣人低頭看着跟前執着的小姑娘,“你既然這麼聰明,定然有法子自己保命,我也就不必讓定國公欠我人情了。”
韓攸寧秀眉緊蹙,這人太過謹慎,根本不肯輕易信任人。
她福了福身,“壯士慢走。壯士之恩,小女記下了,他日定當回報。”
黑衣人低笑了一聲,闊步出了房門。
韓攸寧目送他出了院門,方閉了閉眼,深吸一口氣,走出房門。
房內院中橫七豎八地躺了三十多具屍首,血腥慘烈。
雖早知道是這個結局,雖已經歷過一次,可心理上的衝擊卻更為強烈。
她走出房門,在廡廊前的台階上,看到了六表哥的屍首。他雙手死死抱着一個黑衣人的小腿,被砍的面目全非。
六表哥說起來還要比她小上將近一個月,她被吳媽媽抱來陳府時,二舅母正要臨產,便對外報了龍鳳胎,順勢掩下了她的身世。
她和六表哥從小打到大,彼此恨對方恨得牙痒痒,可在生死之際,六表哥卻跑來攸園救他。
他若不大老遠跑來攸園,以他的機靈和幾分半吊子功夫,說不得能趁亂逃出生天。
韓攸寧緊抿着唇,努力想將他的手掰開,也好將他拖到屋子裏,別被雨淋了。可她用了好大的力氣也沒能掰開。
她跌坐在地上,無助和痛苦襲來,她再也忍不住,伏在六表哥的屍首上失聲痛哭起來,撕心裂肺。
在寂靜的夏夜裏,凄風凄雨中,格外悲涼。
鈴兒也在院中間發現了吳媽媽的屍首,抱着痛哭了一場。
二人哭了一會,也不敢再耽擱下去,擦了眼淚,合力將六表哥的手掰開,將他抬到屋裏,放到塌上。
又將吳媽媽抬到另一間房裏,旁的人,她們卻是顧不上了。
墨色蒼穹之下,陳府成了人間煉獄。
到處是屍首,鮮血和着雨水,蜿蜒流淌,血腥氣讓人作嘔。
她們一路踏着血流成河,去了陳老夫人的院子,兩位舅父舅母的院子,四位表哥的院子,一一為他們收拾屍首。
韓攸寧的眼淚洶湧,就沒有斷過,磕了不知多少個頭,光潔嬌嫩的額頭上流着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