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聽書
說書先生還沒有到場,小孩子們在跑來跑去打鬧嬉戲,村裏的傻子二蛋也跟着一起跑,還一直“呵呵呵”地傻笑着。
村民們陸續來了麥場,各自呼喚着自家的孩子,尋着他們佔下的位子坐下來。
田先生搬了張書塾里的書桌過來,曹璋提着燈籠給他照路。桌子就擺在掛着大鐘的大槐樹下,曹璋尋了個合適的樹枝,將燈籠掛上去。
安置好了,兩人退到一旁站着。
緊接着,一位蓄着花白短髯,穿灰布外袍的老先生走來,這應該就是說書先生了。
老先生站在書桌後面,從袖子裏取出塊醒木,在桌子上一敲,開口道:“諸位父老,小老兒今日來咱陳鍾村說書討生活,還望各位多多海涵!”說罷雙手抱拳,朝人群作揖。
許是上了年紀,這老先生顯得底氣有些不足,嗓音也有些沙啞,聽着沒什麼美感。
眾人安靜下來,孩子們也都落座,連二蛋都不再出聲。
“今日咱們就講講楚漢相爭的故事,話說西楚霸王項羽……”
霸王雖勇,但終究是個悲傷的故事。講到霸王別姬,下面的老人嘆氣,年輕人不平,姑娘們則替虞姬不值。
先生講罷了,村裏的里正順子叔將一個笸籮放在書桌上,村民們紛紛上前,將用帕子包着,或是升子盛着的麥子倒進笸籮里。
梁氏不知道什麼時候來的,她也拿着一個帕子包着的小包上前去,將帕子打開,露出兩個雞蛋來:“先生,這是我腌的咸雞蛋,您嘗嘗!”
那老先生接過雞蛋,連聲道謝,這時候暮豐不知道從哪裏冒了出來:“娘,那咸雞蛋您都沒捨得給我吃呢!怎麼給了他!”
梁氏將帕子收起來,佯裝叱責:“罈子裏還有好多呢!少不了你的!”
暮玲一邊拉起暮煙,收了席子,一邊說:“死要面子!”
別人家給的都是才打下來的麥子,不用看就知道,一定不是最好的。可梁氏偏偏與別人不同,給了兩個自家孩子都稀罕不過來的咸雞蛋。
這樣一來,全村都知道,她梁氏不僅是個巧婦,而且心善,家境也不錯。畢竟這東西,不是誰家都能拿得出來的,也不是誰都捨得的。
月亮出來了,眾人紛紛散去,麥場上留下一堆堆麥草,凌亂地散落着。田先生搬了桌子,曹璋提上燈籠,往書塾方向去了。
暮玲緊緊拉着暮煙的小手,生怕將她丟了。
“姐,這說書先生說書就收麥子?”
“麥子還不行,還想收啥?想要錢?”
想想確實是,這村子裏的人家,大多數家境都和暮家差不多,誰會將錢拿去給說書的!這也就是剛打了麥子,若到了冬季,連這把麥子都不會有人捨得給。
回了家,連暮豐都說,今年這說書先生說的不好,沒有一點氣勢,講武段子都沒勁。
暮煙又想起陸君銘說的話:“你可以去說書,興許能賺到錢。”
她知道的故事可是多得很!
“姐,我能去說書嗎?”
沒等暮玲回答,暮豐先笑開了:“可拉倒吧!你說書!”
“那怎麼了,我知道的故事多,大夥想聽什麼我就說什麼!”
暮豐哈哈笑着:“想聽什麼就說什麼,那想聽葷段子你也說?”
梁氏伸手在他腦門戳了一下:“又說渾話,那聽書的男女老少都有,敢說葷段子,怕是連村子都出不去!”
幾口人都只當她是說笑,沒有人當真。但是有一樣他們都上了心,那就是梁氏做的咸雞蛋。
院子裏的幾隻雞都靠自己尋食,下不了多少蛋,能攢下點雞蛋不容易。梁氏腌的咸雞蛋,只在割麥子的時候才每天蒸幾個來吃。別說暮豐,連暮玲都惦記着呢!
暮玲問道:“娘,那咸雞蛋還有呢!快吃了吧!再腌可就臭了!”
咸雞蛋,須腌的日子剛剛好才流油,若是腌得日子久了,別說流油,連蛋清都會變黑髮臭。
梁氏得意地笑笑:“那雞蛋我是做了記號,分波放進罈子裏的,怎麼會臭!”
提到好吃的,暮豐的腦子立刻靈光了起來:“那就是說,現在有一波剛剛好在流油!”說著他忍不住咽了咽口水,一副饞相盡露無遺。
梁氏將手裏的蒲扇用力一扇:“明日給你們煮幾個!”
這大方起來的娘,可比罵人時候的梁氏,好看多了!
躺在炕上,暮煙心裏還在想着說書的事,暗自在心裏演練,想像着自己上去說書,會是怎樣的情形。
次日她照舊去池塘邊放鴨子,陸君銘手執魚竿走來。他明知道自己釣不到魚,索性連小桶也不拿了。
“陸君銘,你昨日去聽書了嗎?”暮煙問。
“去了!”
“那我怎麼沒有看到你?”
“我去的晚,站在後面,又走得早,所以你沒有看到。”
“你覺得那先生說得如何?”
“沒有你說的好!”
這可是唯一一個如此恭維她的人,暮煙開心極了。
“真的嗎?”
她扭臉,瞪大眼睛等着陸君銘的下文。
陸君銘扭頭朝她微微一笑:“真的,你若是上去說,大家一定會喜歡!”
誰聽到了誇獎和鼓勵,心裏不是甜甜的,暮煙朝他開心一笑道:“陸君銘,你笑起來真好看!”
陸君銘忍着笑,唇角還是不由自主地上揚:“休要說笑!”
心裏想着說書的事,暮煙今日的話也少了,也沒有給陸君銘講故事。
快到午時,柳樹上的知了叫得愈發賣力,吵得人耳膜都疼。
陸君銘率先收了魚竿站起來:“太熱了,回去吧!”說罷逕自走了。
暮煙怏怏地回家去,在衚衕口正遇上二奶奶又提着瓦罐來打水。
“二奶奶,你咋等天這麼熱才來打水?”
二奶奶仍是呵呵笑着:“就是天熱,才想喝井拔涼水,等着,二奶奶去打來給你喝。”
暮煙坐在衚衕里的陰涼處,等着二奶奶去打水,她這才注意到,她奶奶怎麼從來都不去打水?
等二奶奶提着瓦罐回來,暮煙便問她:“二奶奶,我奶奶咋不去打水?”
二奶奶也在陰涼處坐下,俯首就着瓦罐邊緣灌了一氣涼水,然後滿足地出了口長氣。
“你姐每天都給她送一擔水,她哪還用自己打水!”
“那我姐咋不給你也送一擔水?”
“傻丫頭,還嫌你姐不累啊!我又不是不能動,自己打水還能喝上這井拔涼水,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