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姐妹相依
才來了不到半日,暮煙已經看出來,這個家裏,只有姐姐暮玲一個人對自己好。
母親梁氏進門半天沒看到她,都沒有問過一句,哥哥暮豐進門就只知道問飯好了沒有。
現在又為了一個雞蛋鬧得雞飛狗跳。暮煙想像不出,今後在這裏的日子,將會遇到怎樣的困難。
暮煙進了灶屋,緩緩說道:“這雞蛋我是不該吃,大家分了吧!”。
暮玲怔怔地看着妹妹,大概是她說話的語氣與之前有別。
暮豐丟了個白眼過去:“分什麼分,就你們,也配與我平起平坐,我可是未來家主。”
這就是他從書里學來的!
暮煙坐在桌邊,微微一笑:“那敢問家主,這個家月入幾何,開銷多少,對未來的生計,可有安排?”
暮玲抿嘴一笑,暮豐被問住了,手一揮道:“這個破家窮成這樣,我看最值錢的就是你們兩個了,若再揭不開鍋,就把你們一個個都賣了。”
這渾話,連梁氏都聽不下去了,又一拍桌子道:“閉嘴,家裏淪落到賣閨女的地步,那你還能說上媳婦兒嗎?”
原來她不讓賣閨女,是為了保全這個家的名聲,是為了兒子將來好說媳婦兒。
暮豐的肚子咕咕叫了起來,他顧不上再多矯情,拿起空碗盛粥,暮玲把熥熱的兩面餑餑端了過去,順手把那個雞蛋也拿了過去。
梁氏把雞蛋剝開,並沒有填進自己嘴裏,是掰成了差不多大的四份,兩份給了兩個女兒,剩下兩份都給了兒子。暮豐把自己那份丟進嘴裏,把另外一份丟進了梁氏的碗裏。
暮玲把自己那份遞到暮煙面前:“吃了吧!長點力氣,也長點個子,省得上個梯子都能摔下來。”
“她摔着了?”梁氏沒抬頭地問。
“她想上房收糧食,結果摔了下來,還好沒什麼事。”
暮豐一邊夾鹹菜,一邊含糊不清地說:“一天天能幹點什麼,浪費糧食,真該……”
暮玲把筷子在碗邊敲了敲:“你再敢說賣誰,我們就真的什麼都不做,先把你餓死,煙兒自小身子就弱,可她也想着要幫忙,你呢!”
“我不是讀書嗎?”
“讀書,那怎麼不見你去科考?”
那時的科舉制度尚不完善,並不是人人都可以參考的,需要有鄉里名士舉薦。就暮豐那樣的,誰會舉薦他!
暮豐已經十四歲了,在莊戶人家,這個年紀的男孩怎麼也算多半個壯勞力了,可他至今仍是肩不能挑,手不能提。讀書於他來說,成了逃避勞動最冠冕堂皇的理由。
想起兒子的將來,梁氏也是嘆了口氣,她這個兒子,除了長相還不錯,其他一無是處。
“等年下你爹回來,讓他給你在義城找個事做吧!在外面有營生,也好說媳婦兒”
暮煙把暮玲遞過來的雞蛋一推,雞蛋落進暮玲碗裏。
暮煙還沒有見過他們的爹,也不知道那是個怎樣的人。不過看家裏過成這樣,想必也不是什麼有本事的人,大概也指望不上。
原主的這副身子實在是不怎麼樣,人瘦得皮包骨,胃口也不好,只喝了半碗粥,她就再吃不下了。怕說錯話,所以不敢多說,就靜靜看着這一家人。
飯後,又是暮玲收拾,只有暮煙幫忙把碗筷收到鍋台邊。
北房堂屋裏點起油燈,梁氏就着豆大的燈亮在納鞋底,看尺寸比暮豐的還要大,不用問,是她男人的了。
暮煙跟着姐姐進了裏屋,暮玲從枕頭下掏出兩張紙,上面是炭筆手描的花樣子。
“煙兒幫姐看看,哪個好看。”
那兩張圖,一張畫的是牡丹,一張是蓮花。暮煙此前最喜歡蓮花,便小手一指:“這個,蓮花出淤泥而不染,寓意好。”
“阿姐想把它綉在何處?”暮煙揚起小臉看着姐姐。
“過年的新衣”,暮玲臉上有一絲溫暖的喜色。過年,起碼不用幹活,能歇上幾日。
看這家中情形,定是穿不起綢緞的,布衣,還用花心思綉這麼好看的花兒嗎?再說絲線也不一定配得齊,還不知綉成個什麼樣子。
“綉大幅太費事了,不如改為纏枝蓮紋,只綉在裙裾和束腰上,即便是只用一色的線,綉出來也好看。”
“可沒有樣子啊!這花樣子還是從曹夫人那裏拓來的。”
“我來繪!”
暮煙去暮豐住的東廂房找筆墨紙張,他沒有在房裏。雨沒有下下來,暮豐吃過飯,又不知道去哪裏混了。
把紙鋪在炕沿上,就着燈龕里的燈光畫起來。纏枝盤繞,夾帶小朵的蓮花和未放的花苞,簡單卻不醜。
才畫好,梁氏便又在堂屋裏吼了:“還不睡,點燈熬油的,燈油不要錢啊!”
姐妹兩人吹燈上了炕,挨着躺下。
“姐,爹會往家裏捎錢嗎?”暮煙問。
暮玲先是輕哼一聲:“一年會捎個兩吊錢,不過都落不到娘手裏,都被後院那老太婆拿去了。”
後院的老太婆,那是他們的奶奶。
“那娘為什麼不去城裏找爹?”
“去過,他們兩個一見面就吵,後來就不去了。”
暮煙在心裏想着她父母相處的畫面,慢慢睡著了。
次日雞鳴,暮玲便早早起身,煮好了早飯,匆匆扒幾口,便又去了地里。
眼下正是夏收時節,他們家地里的莊稼收了,但是地要翻,要澆水,播種。家裏沒有牲口沒有車,那兩畝薄田,都靠梁氏和暮玲一鋤頭一鋤頭地刨。種田最要趕時節,錯過了時節,莊稼是長不好的。
昨夜,暮豐不知道什麼時候回來的,此時還沒起,梁氏出門前叫了他,才懶洋洋地起來,吃了飯就出門去了。
暮煙並不覺得餓,又只喝了半碗稀粥,用兩面的餑餑蘸了醬,吃了一小塊,然後收拾了碗筷,她也出了門。她要看看,這個陳鍾村究竟是什麼樣子。
出了門,順着衚衕往北走,經過一個土牆柴扉的破院子。她想起昨夜姐姐說的老太婆,便有意透過柴門往裏看。
北屋的門上掛着擋蒼蠅的竹帘子,看不到裏面。不過西屋門口有個老太太在翻曬大笸籮里的糧食。兩隻雞圍着老太太和笸籮打轉,老太太一次次揚起手來驅趕。
“去去去,去樹林裏找蟲吃,這個不能給你們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