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零八章 癩蛤蟆,長得丑,玩得花
辛辭幾乎沉浸在自己的回憶里。
在意識到整個開陽城都因為迷津渡中夢妖的失控而被拉進幻境時,他沒想到會是在這裏。
那一點原該被沖淡在漫長歲月里的短暫往事,卻又因為它的短暫溫情而帶來更朦朧的暖意。
但這點暖意也曾被他親手扼殺。
若是他當初沒有背後下手暗傷於她,暫時以妖族異術取走了她的血液與氣運,
說得上後悔么?也並沒有太多,他當初只當崔渺是個普通漂亮的倒霉蛋。
只是後來的他沒想到,那也許是他最接近溫情的一次了,於是有迷惘的情愫被一點一點累積。
遊星出現在少女本該無法動彈的手中時,他眼裏出現了瞬間的恍然。
崔渺手裏怎麼會有出現這種品級的仙劍?
隨即辛辭意識到了不對。
身體猝不及防被一股巨力掀開,耳中傳來少女怒氣衝天的破口大罵——
“大放厥詞,想屁吃呢。還姐姐、姐姐的叫,要不要臉,做你的春秋大夢吧!雜毛狐狸又臟又臭,我還不知道你什麼時候偷了我這麼多東西?!但是沒關係,癩蛤蟆長得丑玩得花,你小子今天氣數已盡,死到臨頭了,拿來吧你!”
狂暴的君火一擁而上,瞬間燎去了辛辭幾縷頭髮,接踵而至的是岑妙妙來勢洶洶、變幻萬千的劍招。
辛辭閃避不及,脖間一絲血痕浮現,“你是岑妙妙。”
少女靈貓一般圓潤剔透的眸中閃過淺淡的厭惡與嫌棄,被辛辭的視線捕捉到。
“是你命中的剋星。”她冷聲道。
鋪天蓋地的劍氣頃刻間將這一片民居絞碎,周遭幻境來不及填充,一時散碎成離亂的白霧,各式各樣的人聲畫面接踵而至,變作紛繁的光影。
兩人在即將崩壞的幻境中纏鬥,辛辭妖力深厚,然而吸收了星辰之力后的岑妙妙如今也不弱,且她心無旁騖,又是因庄衍兮而觸碰了自己的道,氣勢更勝十分。
然而辛辭不同,曾經他作為蘭台氏流落在人族地界的後代,藉由岑妙妙前身的氣運才避過天劫,又取她血肉氣運穿過拒尾陣回歸妖域。
在那之後,他一直陷於妖族的不斷內鬥中,儘管最後帶着快要走到強弩之末的蘭台氏重回一盤散沙般的妖族之巔,但也因此,無盡的暗殺與紛爭同樣讓他並沒有更多的時間來審慎對待自己的路。
他冒險潛伏岐郇山數年養傷,原本是為了避過陷入白熱化的蘭台氏內鬥,卻不想一次誤入主峰禁地,雖然被禁地長老枯榮驅離,卻在重重石雕里,聽見了嚴迅傳遞過來的隻言片語。
常拿妖族做試驗品的嚴迅同樣十分熟悉蘭台氏的“斷尾成人”之術。
嚴迅告知了他該如何破解拒尾陣,讓他知道了妖族仍有機會重新降臨太衍,做這一方充盈着仙山福地的天地主宰,不必再永居苦寒凄涼的妖域。
於是,他如同一個臉譜化的劍影,永遠在追逐着遙遠的光影。
從前這光影只是想從一介流離在人界的妖族回歸妖域。
而後踏着血與泥獲得了丁點權利,這光影便成了帶着妖族重新踏上太衍仙山,把骯髒、虛偽又貪婪的人族趕過去,讓他們也好好體會這幾百年來妖族的待遇。
他的想法從來單薄又片面,來不及回顧其他所有與他人交互的際遇。
……
快如重影的劍招之中,辛辭感受到了岑妙妙的兇悍。
他恍惚間想起,崔渺是不一樣的,崔渺不大聰明,白長了一張與岑妙妙同樣嬌嬈的漂亮臉蛋,也不會像岑妙妙這樣咄咄逼人。
儘管他這麼想,手下卻沒有多少仁慈,招招致命,很快岑妙妙的身上便掛了彩,但他也沒好到哪裏去,被劍氣傷到的四肢百骸俱是冰封火焚一般的劇烈痛楚。
很快,辛辭一着不慎,就被岑妙妙逼上了絕境。
無他,她的劍太快,眸光太乾淨又太銳利,整個人自內而外散發出來的不是威壓,而是足以灼傷人心神的輝光。
像是天空中無言凝望又知悉一切的明亮星辰。
辛辭露出許久以前那樣的澀嫩神色,嘴裏溢出血沫,“當初的姐姐其實就是你對吧?難怪我一直找不到……”
岑妙妙冷哼一聲,沒功夫與他多說,也不想聽他鬼扯什麼,這是一場鬥法,也是爭命,她手中遊星如飛光逐影,很快就打飛了卻命,重重劍氣擊中了辛辭的半身命門之後,遊星往前一遞,平平抵住了辛辭的心口。
辛辭看着面前這張熟悉的臉,很久以前是嬌憨的,也是單純無害的。
他跌坐在地,幾乎已經沒有反抗之力,只好苦笑一聲,“也難怪你在山中,從來不與我打交道,永遠都在避開我,你在記恨我當初……”
岑妙妙聽在耳中,垂下眼睫,表情微怔,似有鬆動。
辛辭見狀,一面虛弱地吐出更多的血沫,一面手中暗自積蓄起一枚神識與魔氣交雜化成的細針,只待岑妙妙露出任何破綻,便能一擊打進她眉心。
他從來不會仁慈。
然而回應他的卻是胸前一熱,隨即傳來利刃透骨,血肉破裂的聲音。
遊星正正穿透了他的心臟。
岑妙妙指尖火光一閃,辛辭手中暗藏的魔氣凝針頓時化為飛煙。
她看着辛辭臉上終於露出的真正敗相。
“對你,我其實說不上太多記恨,畢竟我以前腦子不好使,笨,才當慣了工具人。”
岑妙妙說話的聲音很平靜,清澈柔軟的眸光落在辛辭的身上,卻如同鋒利的刀刃將他零切碎剮,讓他格外恥辱。
“你殺了管師兄,還傷了許多同門。六合峰的師兄們想來打不過你,我卻不會留情,所以擇日不如撞日,今日請你去死。”
心臟下連接的是辛辭的狐族妖丹。
洶湧的陽炎透過遊星匯入辛辭被魔氣加持過的身體,灌進了那顆妖丹之中。
辛辭最終沒有說出什麼。
清脆的碎裂聲響起。
岑妙妙乾脆利落地收劍,同樣毫無眷戀地離開,身後是辛辭已經化為原身尚有餘溫的屍體。
她與辛辭之間實在沒那麼多牽絆,頂多算是白眼狐狸和他選中的倒霉飼主。
四捨五入,半個仇人,所以更沒必要聽他的遺言。
遠處紛繁的光影仍在明明滅滅,正不停的排列組合,不時換一個模樣,叫人看得應接不暇,心中發暈。
遠遠近近的人聲猶在,男女老幼,幻境的主人似乎正在頭疼給這位對心魔毫無感應的不速之客一個怎樣的待遇。
岑妙妙徐徐走在不時消失一塊的青磚小道上,遠方是無盡的黑暗與光影交織。
她本能地感覺庄衍兮就在那個方向。
似乎是感應到她心中所想。
下一刻,她聽見一聲惡作劇一般的輕笑,同時眼前的天地再度搖身一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