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一章 九九殲神陣

如果是真的就好了。

有那麼一瞬間，洛起甚至想沉溺在這樣的美好幻想之中。

可一切太過美好，便顯得虛假。

洛起到底是理智的。

他知道自己與族人之間的那種利益羈絆。

他們將希望寄托在他身上，而他，何嘗不是利用族中資源成就自己呢？

只要看透這一點，他便不會再抱那些不切實際的希望，心安理得地做一個利己主義者。

洛起清醒得比陸瑤真想像得還要快，他擦乾淨嘴角溢出來的鮮血，淡淡道：“以後記得留下一些無關緊要的遺憾，太過完美就顯得虛假。”

見他避開自己的殺招，陸瑤真也不失望。

畢竟她一直都知道，幻陣最大的敵人便是堅定的意志。

陸瑤真下一招式還在醞釀，周圍忽然升起陣陣白霧。

五感就像退化到尚未修行之時，方向感盡失，被困在其中，無法逃離，若不是還有那兩年修為盡失的經歷，她肯定早就亂了分寸。

每一次經歷，不管好壞，不如都當做一次財富，無論給予自己教訓、警醒或是成長，總之能讓她更好地迎接以後的風浪。

五感退化，她還有什麼？

還有她苦苦訓練許久鍛鍊出來的警覺和戰鬥本能。

陸瑤真閉上眼。

這樣毫無防備的姿態讓洛起猶豫片刻，他怕有什麼陷阱，可機不可失，他還是出手了。

雲霧很安靜，可陸瑤真很快便察覺到異常，這是……白霧在掠奪她的生機！

好手段！

變化很隱蔽，若不是她始終保持着警惕沒有受到白霧影響，怕是很快就會成為一具乾屍。

就這麼片刻，她的狀態已經有些萎靡。

不能這樣下去，陸瑤真雖然無法突破白霧，但她大膽猜測，洛起一定在霧中觀察形勢，等待機會。

既然如此，她便從根本上解決問題。

雲霧也是水的一種形式不是嗎？

只要她運用得當，對方的茅就可以變成自己的劍。

要從騰蛇手中玩弄雲霧並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更別說還要讓自己的行動隱蔽再隱蔽。

一個想法忽然出現在她腦海。

陸瑤真假裝煩躁，開始在雲霧裏毫無章法地攻擊，雲霧就像被風驚擾的海浪，開始洶湧起來。

如果她沒猜錯，這時候，雲霧最穩定的地方，便是洛起所在的位置！

攪雲攪雨的同時，一片冰花開始悄然變換位置。

要怎麼才能讓冰花無聲無息地落在洛起身上呢？

那自然是要聲東擊西！

紛紛揚揚的雪落下。

這樣不要命的打法只會讓她生機流逝得愈發迅速，但陸瑤真不在乎，因為她要贏，也一定會贏。

洛起果然被迷惑。

殺機，悄無聲息降臨。

冰花落在洛起身上，化水，滲入。

他察覺到異常的時候，已經為時已晚。

那是一種什麼樣的感覺？

由內而外，一寸寸，變得冰涼，洛起怔怔地看着自己的手，上面長出一朵朵美麗的冰花，他身上也似覆蓋上霜雪。

目睹全過程的段情驚恐地看了眼洛起的屍體，下意識地打了個寒顫。

他仔細回憶自己是否有得罪過她，最後絕望地發現，有。

“少主啊……”

“什麼？”正在研究自己作品的陸瑤真抬頭，疑惑地看向他。

“那個……以前我不懂事，如果有得罪的地方，您請多擔待。”

陸瑤真好半晌才反應過來他為何會說出這樣的話，她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眼，妖精那個事，她可還記着仇呢。

被她的眼神看得瘮得慌，段情連忙轉移話題:“那啥，看你們剛剛聊得好好兒的，還以為你們有點互相欣賞，誰知道是真下死手啊！”

陸瑤真雖然贏了，但模樣也凄慘得很，整個人瘦得不成人樣，頭髮乾枯，面色發黑，本來清澈水靈的眼睛被薄薄的眼皮包着，像是快要脫眶。

可見洛起也沒有要留手的意思。

陸瑤真笑笑。

互相欣賞是真，都想讓對方死，也是真。

無他，只因立場不同。

洛起依賴着騰蛇族，接受着騰蛇族的供養，自然也該承擔起後果。

陸瑤真作為九疊山的少主，自然不可能吃裏扒外。

作為兩方勢力的重要角色，兩個人誰也不會因為一點惺惺相惜就放過對方。

那麼，他們的對立就是必然。

頂多是在殺死對方之後，惋惜地嘆息一聲便罷。

陸瑤真吞下一顆丹藥，殷琇給的東西從來沒讓她失望過，不愧是價值連城的保命靈丹，失去的生機很快就被補回來：“要傳送了。”

陸瑤真的新招式已經熟練起來，斷斷續續，也送走許多灰氣凶魂。

可此時的亘古戰場，已經不再是凶魂的主場，反而遇見妖族的時間越來越多。

甚至這一次，直接傳送到兩方人對峙的中間。

段情和陸瑤真看看左邊，又看看右邊，顯然，剛剛的氣氛一觸即發。

這個位置……很尷尬。

不過不用慌。

這個時候只要你足夠冷靜，奇怪的行為就會被理解成高深莫測。

“少主！”

一方領頭的是陳淞南和冥霖，對面人多，他們苦撐許久，此刻的狀況很不好。

九疊山的人見到陸瑤真，顯得激動異常。

或者說，他們期望陸瑤真這個少主能站出來做些什麼，扭轉戰局。

就算以往不怎麼認可的她的人，此刻也下意識鬆了口氣。

段情低聲問陳淞南和冥霖:“可還好？”

“無事，就是妖力消耗得有點多，”陳淞南呸了一口，“一群王八犢子，只會玩兒陰的。”

段情拍拍他的肩膀:“接下來交給我們？”

冥霖抿唇，擔憂道:“能行？”

“放心。”

段情上前半步，淡然地行禮：“九疊山清理叛徒，閑人請退避。”

他的目光溫和，但落在對面的人眼裏卻滿是壓迫感。

清理叛徒？

九疊山對面那一群人中，顯然有些並不清楚狀況，聽到段情的話，有些猶豫。

趁着段情在前面拖延，陸瑤真一邊神識傳音，一邊利用挾仙令，將一個陣法傳到九疊山眾人手中。

感謝修仙者強大的記憶力，讓她能將人精準地分配到陣法節點之上。

當然，前提是要他們都信任她。

豬隊友的出現在陸瑤真意料之中。

這種關鍵時刻，她當然不允許自己人拖後腿，有異議就有，她也不解釋也不辯解，直接把人踢出計劃。

哪怕這個陣法是人越多威力越強，陸瑤真也不願意在刺頭身上浪費時間。

好在只有寥寥幾人表達過不滿，對整個戰局影響不大。

被剔除的妖懵了，完全沒想到她會這麼果斷。

陸瑤真沒空搭理他們，用最快的速度分配好位置。

“本少主只有一個要求，”她銳利目光掃過所有人，“本少主怎麼說，你們便怎麼做。”

她負手而立，身上已經初具上位者該有的威嚴。

清凌凌的目光落到誰身上，誰便不自覺安靜下來:“希望你們不墮九九殲神陣的威名。”

九九殲神陣？

一陣嘩然！

無他，只因這個陣法響噹噹的名聲。

準確來說，九九殲神陣是一個戰陣。

它在亘古戰場上創造過不滅神話，甚至對扭轉戰局起到過決定性作用。

但創造九九殲神陣的陣法師消失之後，這個戰陣就徹底失傳。

陸瑤真怎麼知道這個陣法？

大家都反應先是不信。

可也許是陸瑤真態度太過篤定，又讓他們產生了些許希望。

陸瑤真不是在說大話。

這個陣法是她根據史料修復的。

修復的過程，她甚至沒有遇到過太大的困難，一切都順利得不可思議。

要說研究過九九殲神陣的前輩數不勝數，憑什麼她一個小小築基能成功？

陸瑤真自己也不知道。

她在陣法之道上，一向是如有神助。

其他人倒是為她找到了理由，那位創造九九殲神陣的陣法師便是鳳凰族，他們覺得，陸瑤真一定是覺醒了傳承記憶。

可……

只有第一次涅槃之後，才能覺醒傳承。

她並沒有什麼傳承記憶，但這時候去解釋反而是動搖軍心。

她最終也只是笑了笑。

“來吧！所有挑釁我們的，所有算計我們的，所有阻攔我們的……”陸瑤真堅定道，“碾碎他們！”

上位者需要做什麼？

需要有本事？需要會識人？需要智勇雙全？

然而這一切能實現的前提，是會煽動人心。

什麼能讓散沙聚攏？

凝聚力、勇氣和信仰。

陸瑤真要做的，就是激發他們的這些精神，並做他們前面屹立不倒的指明燈。

“段情。”陸瑤真轉身，看向對面的敵人們。

段情還在跟他們周旋，陸瑤真一開口，他立刻閉嘴，站回陸瑤真身後。

這是陸瑤真第一次經歷混戰，她沒什麼經驗，也輸不起，只能速戰速決。

不給他們反應的機會，陸瑤真高聲道:“起陣。”

九疊山的人各歸各位。

九九殲神陣的關鍵在於一個詞——各司其職。

歸功於她在九疊山不間斷的戰鬥，她對各個妖族已經初具了解。

就算不能發揮個十成十，但能讓每個人的能力發揮出七八成，就已經足夠。

以騰蛇族和鹿蜀族為首的敵人乍一看到這個陣勢有些摸不着頭腦。

陸瑤真要的就是他們迷茫，一旦陣法成型，他們就再也沒有打亂的機會。

“坤四，震五，子一，困。”

木刺、土刺加上金力，化成一個巨大的牢籠，幾個位置輪流輸出，保持着牢籠的穩固性。

“乾二、庚三，攻。”

風助火勢，下一刻，烈火燎原，猙獰洶湧，帶着焚盡一切的氣勢，撲入牢籠之中。

“兌七，離九，卯六，捉。”

九九殲神陣最絕的地方就是它神奇的空間之力，徹底斷絕所有的退路。想要逃跑的人遭遇到各種各樣的阻攔，一旦離開的腳步有絲毫的停滯，就會被各種方式拉回去。

這是怎樣的煉獄呢？

一聲聲哀鳴，一聲聲求饒。

有些心軟的妖看不下去，可陸瑤真卻絲毫不為所動。

“段情，違令者，斬。”

火光映照着她的臉，那是溫暖的橘紅也驅散不了的冷漠。

心軟？

心慈手軟只會害人害己。

段情還在猶豫，“可他們是我們的同伴。”

陸瑤真淡淡地看他一眼：“一個拖後腿的同伴，會害死你無數的同伴，孰是孰非，你自己掂量。”

她說完便轉身，像是根本不在乎段情的反應。

實際上她也真不在乎。

她怎麼可能對自己人動手？

也許他們會軟弱、會退縮，但只要他們沒有背叛，陸瑤真便不會對他們揮刀。

不過是與段情演場戲，嚇一嚇他們而已。

免得這些人關鍵時刻給他掉鏈子。

事實證明，這樣的手段是有用的，再也沒有人質疑她的決定。

瓊華將這次的任務告訴她的時候便問過她；你可以背負心狠的名聲嗎？你能接受他們的畏懼疏遠嗎？你願意做這把刀，去清除威脅他們的障礙嗎？

如果她不能夠、不願意，也可以讓別人去唱這個白臉。

她依然可以繼續做自己光風霽月的少主。

陸瑤真的回答是：“我願意。”

並非是因為她有多偉大。

而是她如今與九疊山一榮俱榮，一損俱損，一個兇狠的名聲也許會讓她失去別人的親近，卻也能換回安靜。

最重要的是，她的道，需要她有一顆堅強的心。

以殺入道者，多瘋子。

他們有的死於愧疚和自我懷疑，有的死於心慈手軟，有的死於殺意難止。

這條路，容不得動搖，也容不得自我懷疑。

陸瑤真忽然飛身而起。

紅衣如血，精緻的瓷白的臉頰襯着她鮮紅的唇和淡漠的雙眼，讓她恍若殺神降臨。

讓她給他們一個痛快吧。

細雨紛紛，那些形容慘烈的妖族臉上似有輕鬆的笑意，落下，結冰，盛開一地剔透玲瓏的花兒。

這場景是極美麗的。

陸瑤真看到幾個抵擋住所有攻擊，還有命在的妖族，喃喃道：“還剩幾個啊。”

一時間，寂靜無邊。

那些本來與九疊山對峙，后又選擇明哲保身的旁觀者忍不住慶幸自己的選擇。

九疊山這位少主，心狠手辣，手段高超，不一般啊！

所有人都在等着她的宣判。

陸瑤真輕笑：“唔，看來你們命不該絕。”

她並沒有非要趕盡殺絕。

她要的事，那些想打九疊山主意的人害怕。

一位少年，掙扎着爬起來，彎腰鞠躬：“多謝少主不殺之恩。”

陸瑤真驚訝地看了少年許久，忽而笑了：“這是你憑本事求得的生機。”

這樣的好苗子，當然不應該成為騰蛇族的走狗，九疊山才是他們該有的歸處不是嗎？

相信這次經歷，能讓他們明白，修士從來不該成為高階修士爭權奪利的棋子。

他們的命，是自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