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4.魔王與智將不在的日子（其七）
“你有什麼想說的？”
“先等一下。”
沒等魔王說什麼，大鬍子就把劍叼在嘴裏，從盔甲里掏出一塊手絹鋪在地上，然後用手示意魔王可以坐在上面。
“不要。”
魔王大人嫌棄地扭過臉。
面對這種毫不掩飾的嫌棄，大鬍子倒是滿不在乎，直接四仰八叉地坐在了地上，依舊把鋪着手絹的“座位”留給了魔王。
或許是魔王大人那從下往上的視線根部透不過那堆鬍子去看臉，直到大鬍子坐下，魔王才發現那是一張被絡腮鬍埋沒的英挺臉龐，在沒蓄鬍子或是有頭髮的年紀時，肯定有女孩為他哭過吧。
“那邊的，你有空嗎，如果有空的話就幫我帶份甜汽水和三明治的套餐過來。”
大鬍子對着之前那個鬧事的乞丐喊道，也沒等他同意就把一枚銀幣拋到了他手上。
你這傢伙是來野餐的嗎？魔王心裏想。
“但是大人，我腦袋還在流血啊！”
乞丐剛從魔王砸出的坑裏爬出來，正巧的是，他磕到了和他之前傷安妮兒同樣的地方，血流了一臉。
“有什麼關係，剩下的錢你就留着去看醫生好了。”大鬍子毫不在意地擺手催促。
他們乞丐這種“職業”誰都不怕得罪，就偏偏怕得罪巡街的衛兵，面對大鬍子的無理要求，他完全不敢說出拒絕的話來，只能罵罵咧咧地跑開了。
“喂，那傢伙肯定會拿着你的錢跑路的。”魔王大人指着跑遠的乞丐提醒。
“有什麼關係？”大鬍子擺手，“至少，打發走了個不識趣的傢伙不是嗎？要是他沒跑，之後肯定會胡攪蠻纏地讓你賠更多錢，你是向著人類的，在治安官那邊肯定討不到好處。”
“之後他也可能找上門來。”
“到時候就說他偷走了我的錢就行了，他犯不着為了些賠償擔上個盜竊罪。”
魔王大人愣了一下，把雙手抱在懷裏，歪着頭，這個人是在幫自己？但剛才他還對自己抱着真正的殺意呢，她搞不懂這個人到底在想什麼。
魔王大人扶着蕾絲邊的連衣裙坐在了大鬍子鋪的座位上，似乎是不想欠着恩情一般。
穿着厚重盔甲的大鬍子壯漢，還有穿着輕飄飄的白色連衣裙的嬌小少女，兩人席地坐在大街的正中央，這樣的畫面先無論是否協調，但肯定很不美觀。
“嗯，人果然還是要坐下才能好好對話啊。”看着坐下來的魔王大人，大鬍子很是贊同地點了點頭，“你也很想知道關於魔王的事吧？”
“余更想知道你那把鬍子留了多久才能留着這樣。”魔王大人暗暗地嘀咕。
大鬍子看着沒好氣的魔王思考了片刻，然後深深地吸了一口氣，舉起帶着劍鞘的劍，有節奏地在地上敲着奇怪的曲子，像是某部遊戲裏戰鬥勝利的音樂，“因為隊裏新配置的投斧很漂亮，怕太遠了看不清，所以全力地投了過去。”
“……這是什麼？”魔王大人臉色慘白地盯着大鬍子，表情只能用“慘絕人寰”來形容。
“一個笑話。”大鬍子說，“我想緩和一下尷尬的氣氛。”
“啊啊啊啊！”魔王大人抱着腦袋尖叫。
看着魔王大人的反應，大鬍子嘆息，“看來你不是那種有幽默感的人啊。”
“余看不清楚嗎？你投過來了嗎？轉得跟螺旋槳一樣快的投斧！差點割破余的鼻子！”魔王大人跳起來搖着那個腦子缺點什麼東西的大光頭大聲說。
“我原本以為小姐你也是人類才沒有留手的，不過真的...你實在太像人類了。”大鬍子把他那溜光的腦門重重地砸在地上，然後保持着這高難度的動作接著說，“真的抱歉，您真是有一雙很美的紅色眼睛。”
“人類嗎，余和人類不一樣的可不止這雙紅眼睛。”魔王大人撩了撩白色的長發，“不過說起來，你真的有夠討厭人類的啊，你好像說過，是因為魔王？”
“我很崇敬魔王大人。”大鬍子突然說。
“讓人怪不好意思的。”魔王大人傻笑。
“所以，我討厭人類。”又是突然一句。
真是沒來由的邏輯。
離末經常對自己抱怨，說自己是個捉摸不透的人，自己也多少有些自覺，但和這人比起來，還真覺得世界廣闊得難以想像。
“魔族沒有歷史。”大鬍子抬頭望向了輝夜城外那座潔白教堂的穹頂，“每隨着一位魔王的誕生，記錄歷史的數字就會從“0”重新開始運轉，沒有人會再記得之前數字的長短，也沒人會為覆滅的歷史動容分毫，畢竟，魔族就是這樣的種族。
這是千百年來，無數的以生靈塗炭為代價換來王之名的魔王所種下的惡果。
只有強者才有資格擁有歷史，只有強者才有資格得到傳頌。
烙印在魔族這個野蠻種族身上的觀念比“年月”、比“過往”都更要有分量。
但是啊，
如今的魔族已經不同往日，已經不再有過去烙上的瘡疤，已經明白忘卻就等於背叛。
好好看看吧，小姐，還有站在一旁的市民們！
好好看看你們腳下的這片土地。
80年前，這裏既沒有法律，也不存在道德，人命如同草芥、半錢可以買命，可如今這裏萬家燈火、欣欣向榮。
這一切都是商人的功勞？都是狐領主的功勞？都是整日祭拜的豐收神的功勞？
全部不是！
是這位寫下80年歷史的魔王。
是這位用“繁榮、文明、富饒”打破如此更迭時代的把戲的魔王！雖然只有短短的80載，但我不希望有人再讓這個數字重新歸零，再讓魔族的繁榮、道德歸零！”
大鬍子的話剛落下就有人大力鼓起掌來，跟着所有人都鼓掌，即使剛剛被否定了的是自己的身份、是自己的領主、是自己信仰的神明，但他們依舊歡呼，眼裏依舊閃着激動的光。
“如此讚美，真讓人怪不好意思的。”魔王大人心想。
雖然是這麼想。
但是80年啊，自己也沒這麼大歲數啊。
這是……
前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