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小 旅 館

5 小 旅 館

這天,張巡跟幾個朋友一起喝酒,很晚才回家。

他剛剛進屋,電話就響了。他急忙跑過去,把電話接起來:“喂?”

“是張巡嗎?”電話里響起一個陌生女人的聲音。

“你是……”

“我是黃窕。”

“你好!聲音不像了。”張巡一下就慌亂起來。

“我剛剛接到一個人的信,他說,在長野市西郊如歸旅館,發現了一個瘋女子,穿白色連衣裙!我現在趕不過去,你幫幫我,立即到那家旅館盯住她,我明天就到!”

說到這裏,黃窕遲疑了一下:“……你敢嗎?”

張巡毫不猶豫地說:“沒問題。”

停了停他問:“你妹妹叫什麼?我到了那家旅館,我得先查查她在不在,還有她住在哪個房間。”

尋人(5)

“她離開家的時候,拿走了我的身份證!”

“噢……”

“你千萬要小心,她得了精神病之後,經常莫名其妙地叫一個人的名字,還戲腔戲調的,那個人叫什麼三郎,誰都不知道這個三郎是誰。有個法師說,她被一個死去多年的女戲子

附身了。你千萬小心,她叫誰三郎,接着就要害死誰!”

張巡雖然毛骨悚然,嘴上卻說:“你放心吧,我沒事兒。”

他問清了如歸旅館的具體地址,然後,試探地說:“你把你的手機號告訴我,明天我們聯繫起來就方便了。”

黃窕說:“對不起,我沒有手機……”

張巡想了想,說:“那好吧,咱們在如歸旅館不見不散。”

放下電話,張巡穿上黑風衣就出了門。

他打了個出租車,直奔西郊。

這是一個十分簡陋的旅館,兩排平房,看起來是幾十年前的老房子,房頂上冒出高高矮矮的茅草,在夜空中靜立,黑糊糊的。

總共有二十幾個房間,所有的門窗都一模一樣,都被風雨剝蝕得掉了顏色。窗子裏掛的帘子也都是相同的圖案。

除了第一個房間亮着電燈,所有的房間都黑着,不知道是客人睡了,還是根本就沒有客人。

第一間是登記室,兼小賣店。

它對門是公共廁所。

院子裏的半空中懸着幾根長長的鐵絲,用來晾衣服,曬被子。夜裏如果不小心,很容易刮在額頭上。

院子裏安靜極了。

張巡走進登記室,一個肥胖的女人正在看電視。電視裏演着一個古裝戲《八歲縣太爺》,里嗦的。

“住店呀?”

“是的。”張巡一邊說一邊掏出身份證,遞給她。

胖女人掃了一眼就還給了他,開始登記。

“五號。”

她說完,“嘩啦啦”拿起了一個像盤子一樣大的鐵圈,那上面密麻麻掛了一圈鑰匙:“走吧,我給你開門去。”

張巡沒有動,他說:“請問,有沒有一個叫黃窕的女人住在這裏?”

胖女人放下鑰匙,翻了翻登記簿,說:“有,她住在六號。”

“六號在哪兒?”

“在你隔壁。”

張巡的心一冷。

接着,他跟隨胖女人走出了登記室,來到了五號門前。

旁邊那個房間就是六號。現在,它黑着,關着門,擋着簾。

胖女人打開五號的門,見張巡賊眉鼠眼地盯着六號看,就說:“有什麼問題嗎?”

“哦,沒有,謝謝。”

胖女人離開之後,張巡趕緊進了屋,把門鎖了。是那種很古老的插銷,門板和門框有點錯位,他費了很大的勁兒才插上。

房間裏有兩張簡易的床,窄得不容易翻身。一張木桌,一把椅子,有一台很小的電視機。除此,還有衣架、臉盆、暖壺、拖鞋。

張巡把黑風衣掛在衣架上,輕輕躺在了挨着六號房間的那張床上。

床“吱吱呀呀”特別響。他停在一個並不舒服的姿勢上,一動不動了,聽六號房間的動靜。被子散發著濃郁的低檔旅館的那種汗臭味兒。

一直聽了好長時間,六號房間沒有一點聲音,好像根本就沒有人。

他輕輕改變了一下姿勢,繼續聽。六號房間依然死寂。

她一定是出去了。可是,這麼晚了,她能去哪裏呢?

他輕輕坐起來,把衣服脫了,鑽進了被窩,等她回來。

這時候,他體內的酒意一點點湧上來,眼皮越來越沉重了。晚上,他喝了至少七八瓶啤酒。

他是被尿憋醒的。

睜開眼,他竟然半天沒想起這是什麼地方。終於,他回過神來,想起了自己的任務。

六號房間還是無聲無息。

他慢慢坐起來,穿上拖鞋,出去撒尿。

門上的那個插銷找上了他的麻煩,他用了全身力氣才把它打開,“啪”的一聲巨響。

他哆嗦了一下。

屏息聽,六號房間依然一片死寂。

他慢慢打開門,差點魂飛魄散——一條白色連衣裙站在門外,無頭,無手,無腳。

他搖晃了一下,這才看清,它掛在晾衣服的鐵絲上,微微地飄動着。

這個時辰,月亮移到了一個古怪的方向,昏黃的月光靜靜地照下來。厚重的屋檐下黑的,窗子裏更是深不可測。

白色連衣裙滴着水,看來,它是剛洗的。

鐵絲有弧度,它最初可能不是掛在這裏,而是被風吹過來的。可是,它為什麼偏偏就停在了五號房間的門口?

還有,原來這根晾衣繩上並沒有衣服,是誰深更半夜洗了一條白色連衣裙,又把它晾在了院子裏?

張巡的尿實在憋不住了,他探頭朝六號房間看了看,然後跨出門,朝廁所跑去。

廁所里連燈都沒有,一片漆黑。

他在門口停了一下,又回頭看了一眼,這時他看到的應該是那條連衣裙的側面,扁的,可是,它卻跟着他的背影轉了過來,好像遠遠地看着他,無頭,無手,無腳。

他把頭轉過來,摸黑走進了廁所。

他隱約看到兩扇門,卻看不清上面的標誌,不知道哪扇是男廁,哪扇是女廁。假如闖進了女廁,撞上那個登記室的胖女人還沒什麼,萬一……

尋人(6)

憑着男左女右的老規矩,他走進了左邊那扇門。他看不清裏面的情形,不過,直覺告訴他,裏面沒有人。他用腳探着路,摸到小便池,匆匆撒了尿,一邊系褲子一邊跑出來,趕緊回房間。

白色連衣裙依然掛在那裏。

他溜着牆根,快步走到五號房間門口,一閃身進了屋,轉過身就插門。這一次,他的手顫得厲害,費了更大的勁兒才把門插上。

他走向床鋪的時候,有什麼東西颳了他的肩一下,他“刷”地起了一身雞皮疙瘩,馬上意識到,那是他掛在衣架上的黑風衣。

他摸到床上躺下來。

房間裏一片漆黑,僅僅是窗帘上有一點暗淡的夜光。

這條白色連衣裙的突然出現,讓張巡斷定黃×就在隔壁!這讓他又恐懼又興奮——黃窕終於找到她的妹妹了!

六號房間一直安靜無聲。

張巡想,這一夜她不會跑掉,他應該睡覺,不然,明早起不來,就可能把人盯丟了。這樣想着,他就閉上了眼睛。

不知道過了多久,他聽見似乎有動靜,一下就豎起了耳朵。

聲音不在隔壁,就在他自己的房間裏!他猛地轉過頭,朝旁邊看去。藉著幽幽的夜色,他看見另一張床上躺着一個人!她穿着白色連衣裙,臉朝上躺着,平平的,直直的,像一具死屍。她的臉比連衣裙還白。

“誰?”張巡顫巍巍地問道。

那個人沒有答話,身子慢慢地升起來,直撅撅地懸浮在半空中,慢慢向張巡移過來。

張巡全身骨頭酥軟,慢慢轉着腦袋盯着她,已經傻了。

那個死屍一樣僵硬的人懸浮在張巡上面三尺高的空中,臉依然朝上,雙臂貼在身體兩側,長長的頭髮垂下來,垂在張巡的臉上,他聞到一股乾枯的味道。

突然,她的身子一下就翻過來,依然直挺挺地懸浮在半空。

張巡看到了她慘白的臉,一雙眼睛閃着綠瑩瑩的光,始終斜視着張巡腦袋旁邊大約一尺遠的地方……

張巡猛地睜開眼,從噩夢中驚醒過來。

眼前黑的。

他伸出一隻手,在半空中摸了摸,什麼都沒有,這才透了一口氣。

四周靜極了,像墳墓。

一個怪腔怪調的聲音從另一張床上傳過來:“三郎……”

張巡的頭皮一炸,“撲棱”一下坐起來,兩眼就直了——旁邊的那張床上真的有人!

房間裏太黑了,眼睛什麼都看不見。他死死盯着那張床的方位,大腦在飛快地旋轉,猛地意識到:他撒尿回來的時候,走錯了房間!

這個旅館的房間太相似了,一扇門挨着一扇門。他走進了六號房間,走進了那個恐怖的精神病的房間!

可是,張巡又感到不對了,他想到剛才他進屋時曾經被衣架上的黑風衣颳了一下,這說明,他沒有走錯房間——那個精神病趁他上廁所的時候,鑽進了他的房間!

剛才,剛才,剛才,他偏偏把門牢牢插上了……

現在,現在,現在他必須打開燈,看清對方的臉……

電燈開關在他的床頭,一根長長的線繩在牆上垂着。他伸出手,摸到了它,輕輕拉了一下:“啪嗒!”

燈沒亮。

這聲音刺激了精神病的聽覺,她似乎抖了一下,馬上又叫了一聲:“三郎!”

張巡絕望了。

他趁黑一點點移到床邊,伸出腳,**鞋子裏,然後,躡手躡腳地朝門口走去。他的雙腿抖得厲害,心臟似乎緊張得都不跳了……

終於走到了門口,他摸到那個插銷,憋足一口氣,用力一拉,“咔吧”一聲開了。接着,他猛地回過身,防備那個女人撲過來。沒想到,她已經站在了他背後!

她影影綽綽穿着一件白色連衣裙,又極其悲傷地叫了一聲:“三郎啊!……”

張巡拉開門,撒腿就跑!

登記室也黑了,整個院子一片黑暗,沒有一絲人氣。張巡魂飛魄散地衝出大門,在空蕩蕩的衚衕里一直朝前跑,似乎是奔突在一部恐怖電影中……

終於,他看到了一條有路燈的街道,看到了三兩輛行駛的夜班出租車,這才停下來,回頭看去——黑糊糊的衚衕,像一個陰森的洞口,並沒有那條白色連衣裙。

他蹲在地上,垂着頭,大口喘氣。

一輛出租車開過來,司機按了按喇叭。

他艱難地站起來,上了車。

“師傅,現在幾點?”他問司機。

“三點半。”

“天快亮了……”

“你去哪兒?”

“隨便開吧。”

在出租車裏,張巡瞪着雙眼,一直在回想剛才在小旅館的每一個細節,越想越。

天亮后,他讓出租車把他送回了如歸旅館。

他輕輕走進小旅館的大門。

院子裏十分安靜,好像什麼都不曾發生過。晾衣繩上那條白色連衣裙不見了。不知哪條衚衕里,有賣豆腐的吆喝聲,遠遠地傳過來。

胖女人起床了。

張巡溜進了登記室。這時候,他已經平靜了許多。

“你們怎麼都起這麼早?”胖女人問。

“我們?”

“是啊,那個黃窕比你更早,退了房,走了。”

張巡怔了,他快步離開登記室,來到五號房間前。

尋人(7)

門關着。

他輕輕推開門,朝裏面望了一眼,首先,看到了衣架上的黑風衣。接着,他把目光射向了另一張床——被子疊得整整齊齊,就像昨夜他剛剛住進來看到的那樣,似乎從來不曾躺過人……

回到家中,張巡剛進門,手機就響了。吉昌市的區號,是黃窕打來的,她低聲問:“你見沒見到她?”

“見到了。”

“我現在在長途汽車站,馬上就上車去長野!”

“她已經走了!”

“走了?”黃窕的口氣一下變得急躁起來。

“走了。”張巡抱歉地說。

接着,他把昨夜發生的事講述了一遍。

聽完了,黃窕久久沒做聲。

“你怎麼了?”

黃窕惱怒地說:“這個混賬!算了,她願意去哪兒就去哪兒吧,我再也不找她了!”

張巡聽得出,她的話語中透着哭腔。

“別這樣……”

黃窕緩和了一下語氣,說:“你受驚嚇了。謝謝你啊。”

然後,她就掛了電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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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有人都在撒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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