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奇巧的緣分
一周后,張巡收到了黃窕的回信,她真的是張巡的大學同學。
這是張巡第一次見到她寫的字,和她的人一樣,很漂亮。
畢業后,張巡已經和她三年沒見面了。他記憶中的她還是大學時代的樣子,美麗、清純、寧靜……這些氣質從字裏行間顯露出來。
黃窕畢業后被分配到一家工廠,她沒有去,而是應聘進了一家外企公司,做文秘。她說,黃×是她的妹妹,兩個人在一起生活。前一段時間,妹妹因病走失了。她告訴張巡,他見過的那個女人肯定不是黃×,因為她妹妹的脖子並不長。
張巡覺得這是一次奇巧的緣分,說不定,通過這一則《尋人啟事》,他和黃窕之間還會發生一點浪漫的事情。
有一點很奇怪,黃窕在信中依然稱她妹妹為“黃×”。也許她是不想讓張巡知道她妹妹的真實姓名吧。
從此,兩個人開始了書信往來。
黃窕的回信總是顯得遲緩一些,因此,每次張巡接到黃窕的信,都十分激動。
在通信中,張巡說的更多的是大學時代的夢幻,現實生活的重壓,以及社會轉型期被徹底改變的人與人之間的關係。而黃窕似乎不喜歡懷舊,也不關心現實,她更願意說她的妹妹。
漸漸的,張巡開始若隱若現地向黃窕表達他對她的愛慕之情。
黃窕沒有阻止他。這是一種暗示,至少證明她現在還是單身一個人。
張巡的熱情噴射得越來越猛烈,同時,他對回信的盼望也變得如饑似渴——郵遞員每天下午三點鐘送信。他總是在郵遞員到達之前十分鐘左右去小區信報室查看——看前一天的信。如果郵遞員剛剛送完信就去看,若是沒有,他就會十分失望,這種心情一直要延續到第二天送信的時間。事實上,絕大多數的日子都是見不到黃窕的信的。而張巡在送信前十分鐘去看,即使沒有也沒什麼,因為再過一會兒,今天的信就來了,希望也就來了。
他把無數失望的日子變得時時充滿希望。
他一直想不通一個問題:黃窕一直沒有給他打過電話,也沒有把她的電話告訴張巡。
三個月之後,他給黃窕寫了一封信,只有一行字:
黃窕,我要去看你。
3402
從長野市到吉昌市,寫信兩天可以寄達。
張巡是兩天後出發的。他估摸,信到了,他人也到了。這是張巡第一次來吉昌市。
他是一個自由撰稿人,給雜誌報紙寫一些稿件餬口。剛畢業的時候,他曾經在一家電台當文字編輯,因為和部門主任鬧翻了,就辭了職。從那以後,他再也沒有出去工作。
他坐的是長途汽車。
窗外是廣闊的田野,一片碧綠。陽光明媚,天空湛藍如洗。
車上的人不太多,沒有坐滿。其中有個女孩,穿着一條白色連衣裙。她坐在張巡的前面,隔着一排。這個女孩肯定沒什麼問題,因為她和男朋友在一起,兩個人緊緊互相依偎着,一直在親密地聊天。她始終沒有回一次頭。
張巡盯着她的長發,心裏又不踏實了:黃×是不是已經回去了呢?還有,假如以後他和黃窕真的在一起生活,是不是還要照料她的妹妹呢?
黃×這樣的精神病,害了人不負法律責任。和她在一起,那多恐怖啊。
這時候,張巡仍然不知道黃窕到底結沒結婚,或者有沒有同居的男朋友。在信中,黃窕一直沒有明確說明這件事。
張巡意識到,他還是應該謹慎從事,不能冒昧闖到黃窕家裏去,否則,萬一黃窕家有個男人,那將十分尷尬。
到了吉昌市,張巡坐公共汽車找到了松源小區。
他來到4號樓前,在4單元里轉了一圈,又走出來,坐在了樓下的花壇旁,靜靜朝上望。
這時已是晚飯時間,樓下沒什麼人,只有一個七八歲的男孩在孤獨地玩着水槍。他的胸前掛着一串鑰匙,看來他的爸爸媽媽還沒有下班。
尋人(3)
張巡的眼睛找到了402房間。
黃窕家沒有開燈,窗子上擋着帘子,那是一個黑色的帘子。
張巡想不明白了:黃窕這時候就睡覺了?不可能,天還沒有黑呢。難道她和哪個男人正在裏面恩愛?難道她不在家?
他站起身,走到那個玩水槍的男孩面前,蹲下身,對他說:“小朋友……”
男孩警惕地看着他。他掏出一支精緻的圓珠筆,遞給他:“歸你了。”
男孩沒有接,他很成熟地說:“你要我幹什麼?”
張巡笑了,說:“麻煩你,到4單元402室幫我找個人,好不好?”
男孩說:“我不去。”接着,繼續玩水槍了。
張巡又掏出一張五元的鈔票,遞向他,什麼也沒說。男孩遲疑了一下,把錢接過來,老練地捏了捏,似乎在檢驗是不是偽鈔,然後小心地裝進口袋,說:“男的女的?”
張巡說:“女的,黃阿姨。”
男孩拔腿就朝4單元跑去,很快消失在黑的門洞裏。
張巡突然意識到,他犯了一個不小的錯誤——應該告訴男孩,找黃窕。萬一黃×在家……
現在,402室里很可能只有黃窕的妹妹一個人在!不然,為什麼白天擋着黑帘子?
張巡驚慌地四處看了看,似乎想找一個藏身之處,卻沒有。他緊緊盯着4單元的門洞,心猛跳起來。
門洞裏死寂無聲。
他等待着,那個男孩領着一個穿白色連衣裙的女人走出來,她面色蒼白,兩眼僵直……
男孩一個人跑出來。
張巡鬆了一口氣。
男孩跑到他的面前,說:“402室沒有人。”
張巡突然後悔了:應該和黃窕提前聯繫好再來。現在,他一下不知道該怎麼辦了。
馬上返回長野市?找旅館住下來?——說不定黃窕十天半月不回來呢。
男孩嘟囔道:“剛才我把拳頭都擂腫了……”接着,他擔心地問了一句,“你不會把錢要回去吧?”
張巡心不在焉地說:“不會。你去玩吧。”
男孩馬上跑開了。
這時候天色有點暗下來。小孩子說話畢竟不牢靠,張巡決定自己再上去看看。
他走進4單元的門洞,順着幽暗的樓梯爬到4樓,停在402室門口,深深吸口氣,然後輕輕敲了敲門。
裏面沒有人應聲。
他決定放棄了。離開之前,他又用力敲了幾下。
樓下那戶人家打開了門。
張巡不再敲,走了下去。
三樓那戶人家的男主人戴着一副近視眼鏡,站在門口打量他。張巡從他面前走過去的時候,他說了一句:“你敲好半天了吧?”
張巡想,一定是剛才那個男孩敲門的聲音太大了,引起了樓下人的惱怒。他馬上說:“哦,對不起。”
“你找誰?”那男人又問了一句。
“我找402室的人。”張巡只好停下來。
那個男人的眼裏一下就閃出了一種異樣的光,他愣愣地看着張巡,說:“你是她……”
張巡想,這樓里的人一定都知道402室有個恐怖的精神病,於是他立刻補充道:“我找她姐姐。”
那男人的眼睛瞪得更大了:“她姐姐?”
“怎麼了?”張巡也警覺起來。
“你找的人叫什麼?”
“黃窕啊。”
“你是不是找錯了?”
“松源小區4樓4單元402室,沒錯吧?”
這時候,三樓的女主人也走了過來,她站在丈夫身旁,懷疑地看着張巡。
“你以前……見過她嗎?”那個男人問。
這句話一下就讓張巡感到不對頭了。於是,他把他和黃窕相識的經過簡單講了一遍。
那個男人聽完后,和妻子互相對視了一下。然後,他指了指樓上,低聲對張巡說:“這房子有問題!”
張巡一驚:“什麼問題?”
那個男人說:“我們剛剛搬進這個樓的時候,有幾天半夜,樓上好像夫妻吵架了,又叫又罵又哭,還摔東西跺地板,吵得人根本睡不着,我們一直忍耐着。後來,他們終於不吵架了,半夜又有人彈鋼琴——可能是他們的小孩。要是彈得好,我們就當做是催眠曲了,可是,那個彈鋼琴的人好像是剛剛學,總是練音階,斷斷續續,忽高忽低,更讓人無法入眠……”
張巡傻了。
看來,黃窕不但結了婚,還有了小孩!
那個男人接下來的話,一下就扭轉了張巡的思路,把他的心擲進了黑暗的萬丈深淵……
他說:“前些日子,我們兩口子實在受不了了,只好上樓去交涉,可是,不管我們怎麼敲門都沒有人出來。沒辦法,我們就找到物業公司投訴,讓他們管一管。可是,物業的人告訴我們,402室根本沒有人,空了一年多了!”
張巡的臉色一點點白了。
他寄信的地址就是這個房子啊。
如果這個房子真的沒有人,那麼,這三個多月來,他寫的那些信都寄給了誰?又是誰在給他寫回信?!
“你們問沒問物業公司,這房子的戶主是什麼人?”
“問了,他們說,好像叫袁什麼,是個老太太,一年前死了!”
陰森森的鬼氣從張巡的頭頂一點點滲透下來,漸漸蔓延了他的全身。他想逃了。
尋人(4)
這時候,那個小男孩從樓梯走上來。
張巡問:“你幹什麼去?”
男孩說:“找402室的人。”
“不要找了。”
“這次是另一個人讓我來找的。”
“誰?”
“對不起,保密。”男孩一邊說一邊把手裏的一張十元鈔票晃了晃,顯然是剛剛得到的小費,然後,他機靈地從張巡旁邊鑽了過去。
張巡快步走下樓來,看見有個人正站在花壇前等待。這個人大約五十多歲,精瘦,幹練,目光銳利,精力充沛,穿一身挺括的灰色西裝,皮鞋鋥亮,看上去是一個很講究的老頭。
“你找402室的人?”張巡友好地問了一句。
老頭的眼神里立即有了一種敵意,他低低地說:“你幹什麼?”
張巡說:“啊,我跟你一樣,也來找402室的人。”
“我不是。”老頭說完,轉身就走。張巡看見他鑽進一輛半新的灰色富康車,很快就開出了小區,不見了。
這時候,那個男孩跑了出來。他四處看了看,自言自語地說:“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