凡人篇 第一章 道觀里的和尚
孤山遠眺，一層濃霧阻擋了山外山，陣陣檀香飄蕩於院子，許久不散，許久幽香。
小和尚早已看不清遠處的人，不是因為霧，而是因為這淚花太厚。
一句比一句弱的“別走”，換來了背影的急行。
小嘴兒被咬出了一抹紅，配上那張白凈如羊脂的臉，在這深山之中，好似一朵小花。
胖道士俯下身來拍了拍他的肩，憨聲說道：“走，這裏，是家。”
胖道士有些胖，高有丈二的身子像座小山，映下來的影子像一片大湖，只可惜，他卻說不出來一句整話。
他說完，露出一副憨笑來，那模樣，有點傻但也很是可愛。
小和尚抿着小嘴兒往了他一眼，頓時淚花更湍，剛要撲到他的身上時，卻見胖道士將掃帚朝他懷裏一推，笑道：“涼，家，髒了，掃掃。”
“我……”小和尚咬了咬唇，本想白他一眼，卻被淚花迷了目。
一時間，不知該說些什麼，也不知他是真傻還是假傻。
此地是一座小院，不算白的牆壁上，剝落下來厚厚的塵土，可見這裏的年頭不短。
就在小院旁的高山之巔上，隱約可見藏有一座道觀，聽山下的人說，那裏是雲上神宮。
因道觀落於高山頂，又在浮雲之上，觀內的修士們隨雲而生，故得名為“雲上”。
又相傳觀中住有神仙，能騰雲駕霧，能搬山填海，所以得了一個“神宮”的名號。
此間小院，算是雲上神宮的後山，院頂掛的牌匾上，寫有兩個古樸的大字，琅嬛。
琅嬛，又名琅嬛閣，乃是雲上神宮的藏寶重地，也有人說這座琅嬛閣下鎮壓着妖魔，但不管怎麼說，絕對是塊寶地。
寶地是寶地，可卻沒有人敢於垂涎，無奈雲上神宮的勢力太大，誰又敢冒死染指呢？
況且琅嬛閣主是個女人，還是位本事不小的女人。
女人是女人，也是一位極為貌美的女人，位列雲宮十二仙之一，因名中帶有一個“桃”字，所以人稱“桃花仙”，至於真名，可能沒誰會知道。
天下人也無需知道，他們只需要知道這天下的仙都是偽的，但桃花仙一定是真的，這便好了。
只因她太美了，美的不該出現在這人間。
這位桃花仙，此時正懷抱着一隻肥貓，站於九層閣樓之上，望着那一片灰霧。
小和尚看不清，許是她能夠看的清吧，畢竟她看的那樣專註，專註到沒有發覺有人上了樓。
直到肥貓吃力的擠開了臉上的肥肉，有氣無力的“喵”了一聲。
桃花仙回過頭來，見是胖道士帶着小和尚，不由得面色一黯，她斥道：“沒規矩！”
胖道士嚇的一呲牙，連忙解釋道：“桃，八，寶有，稟報，您，沒聽見。”
“那就不會多喊幾遍？蠢笨如豬！”桃花仙罵了一句，懷裏的肥貓也跟着“喵”了一聲。
胖道士鼻頭一酸，但面上卻絲毫不顯，恭恭敬敬道了一聲“錯了”，又拉了拉小和尚的衣袍，想是叫他也道一聲。
小和尚十分老實，趕忙學着胖道士的模樣，也畢恭畢敬的喊了一聲“徒弟錯了”。
哪知此話一出，桃花仙面色驟變，不禁冷笑一聲說道：“我何時說過收你為徒了？”
“這……”小和尚一臉茫然的看向胖道士。
胖道士疑聲問道：“宮主說……”
“閉嘴！滾！做飯去！”桃花仙一連串的喝罵，根本不容他插嘴，直將那胖道士罵的灰頭土臉。
或許是知曉師父的性子，那胖道士委屈的眼眶一紅，也不多說什麼，轉身痛快的下了閣樓。
“這……”小和尚瞧的一頭霧水，不禁腳步一軟，倒退了一步，許是被這位桃花仙嚇的。
他自然也聽過桃花仙的名號，可卻不成想過，桃花仙居然比街頭的潑婦還潑婦。
琅嬛閣的第九層，空空如也，只有一張鋪着黑虎皮的搖椅。
沒有燭，也沒有桌。
桃花仙緩步走了過去，躺在搖椅上的那一瞬間，登時也合上的眼睛，她很是享受的將自己卧進黑虎皮中。
不自覺的蹭了蹭黑虎皮，倒是肥貓躲的老遠，一張肥臉，滿是嫌棄。
小和尚只能孤零零的站在一邊，不敢說話，甚至不敢過重的喘息。
直到桃花仙側了側身子，這才開口道：“叫什麼名字？”
“陸……陸小涼。”小和尚抽了抽鼻涕，許是凍的。
“我叫晚桃，但你不能這麼叫。”
陸小涼連忙正襟危坐，拱手說道：“那是當然，徒弟不敢的，師父。”
“師父你也不能這麼叫。”
“師父為什麼不能這麼叫？”
“因為……”桃花仙說著說著發覺不對勁，登時俏臉一板，瞪着兩隻大眼厲聲道：“怎麼說著說著你倒成了師父，休要廢話，在廢話割了你的舌頭！”
陸小涼嚇的一捂嘴，忽聽她靡靡之音道：“你喊奶奶。”
還不等陸小涼反應過來，只見她輕撫着肥貓的背，朗聲大笑道：“這樣一來，絳曲就成了老娘的乖兒子啦！”
絳曲，是和尚。
陸小涼也是和尚，也是絳曲的徒弟。
不知為何，絳曲和尚一定要將他送到這，並與他說，從此師徒緣盡，自己需要另尋一位師父。
陸小涼與絳麴生活了十二年，自懂事起，眼前便是一顆俊秀的光頭，而突然間，光頭離開了自己。
有不舍，有傷心，也有了山前的痛哭。
陸小涼思忖片刻，拱了拱手，又搖了搖頭，正色道：“恕難從命。”
“嗯？”晚桃疑惑了一聲，將那美面一板，冷笑道：“呵呵，小和尚，你活夠了不成？”
陸小涼說道：“沒活夠，師父待我如子，你侮辱家師，就恕難從命。”
“誰說我侮辱你師父了，你可知我多少歲？”晚桃眼珠一轉，笑了笑。
陸小涼微微一怔，這才仔細的打量起她來，隔了一陣說道：“不到四十。”
“……”晚桃登時自搖椅上跳了起來，順手將肥貓一扔，似惱非惱了許久，才壓下了無名火，說道：“我已經三百四十歲了，你又是多大，當你的奶奶還不夠資格？”
“三……三百……”陸小涼驚訝的張大了嘴巴，心中暗暗一想，也是難怪。
絳曲曾與他說過，世人修仙，加之服用天材地寶，活到五百歲也是有的，何況是三百四十歲。
此地乃是雲上神宮，近乎天下正道執牛耳，宮裏的“神仙”眾多，能活到三百四十歲的多如牛毛，驚訝之後陸小涼倒覺得沒什麼稀奇的。
陸小涼疑聲道：“你……你不會是騙我的吧？”
“胡說八道！你當自己是誰？”
“倒也是。”
陸小涼砸吧砸吧嘴，忍不住露齒一笑，十三歲的少年，笑的像個害羞的姑娘。
“奶……奶奶。”陸小涼有些不適應，但心裏盤算着應該說的不是假話，師父說過，女人只會將自己的年齡說小，斷然不會說大的。
“乖孫子。”晚桃這才露出了該有的笑容，她指了指下方，笑道：“乖孫子，瞧你還算穩重，自今往後，琅嬛閣歸你打掃。”
陸小涼愣了一愣，一想到這位奶奶的脾氣，又趕忙應了一聲。
“嗯，這琅嬛閣共有九層，精金寶鐵什麼的，不怕磕也不怕碰，古籍絕品，怕濕怕火，你當小心一些，還有什麼勞什子的神兵利刃，在老娘看來雖然是一堆廢銅爛鐵，但那群牛鼻子卻寶貝的很，你自當小心對待，但也別弄傷了自己才是。”
“謝謝奶奶關心。”陸小涼似乎叫的順口多了。
“但有一點，琅嬛閣之下，你不許去。”晚桃眼睛一瞪，顯得可怕異常。
陸小涼倒不覺得有什麼，少了一處打掃的地方是好事，於是趕忙應諾。
晚桃頓了一頓，又退回到了搖椅上，不過那隻肥貓唯恐她再扔了自己，說什麼也不敢再過去了。
“琅嬛閣就是這座小院子，一座閣樓，一間睡房，一間膳房，睡房和膳房都是八寶的地兒。”
“一……一間睡房？”陸小涼登時驚訝的說不出話來，又一臉驚恐的看向晚桃。
哪知晚桃狠狠的一瞪，斥道：“想狗屁呢？老娘睡在這裏。”
“哦……哦。”
晚桃翻了翻眼皮，朝着肥貓一伸手，肥貓登時搖了搖頭，逃到了陸小涼的腳邊，順勢又爬上了他的肩頭。
晚桃微微一驚，遂即笑道：“它倒是不討厭你。”
“奶奶，它叫什麼？”
“叫什麼？”晚桃想了想，噗哧笑道：“貓就是貓，還有什麼名字么？”
“哦。”陸小涼伸手摸了摸肥貓的面頰，癢的它“喵”了一聲。
肥貓黑白兩色，額間一抹深黑，身子倒是雪白，因它肥的出奇，像極了一隻圓球。
“剛才出去的叫八寶，腦子有些笨，你別欺負他，看你老實，怕是你倆誰也欺負不着誰。”
陸小涼正要開口，不由得停了停，皺眉問道：“八寶師……叔多大？”
晚桃敲了敲額頭，說道：“這可問住了奶奶，八寶呀，奶奶小的時候他便是如今這個模樣，怕是比奶奶還要大吧。”
“……”陸小涼險些咬到了舌頭，心說這裏莫非都是怪物么？
二人說著說著，照在晚桃身上的光，不知何時挪走了半寸。
忽的，一聲叫嚷打破了此處的對話，只見閣外的八寶叫喊道：“火！寶！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