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八章 歸鄉
殘陽如血,霞光漫漫,落日的餘暉鋪灑向大地。靜謐地山林中,只有一輛馬車沿着小道慢悠悠的行進。
背靠車廂前窗的是名年紀約莫二十的少年,俊俏的面龐掛着幾分悵然,仰首向天,一條腿垂在車板之外,百無聊賴地晃蕩着,頗有些心事重重、提不起勁的樣子。
少年正是景風。
此番將龍盛娜安全護送到藥王谷,也算了卻一樁心事,只是無意間聽到了流言蜚語,心中感慨這才起了不辭而別,先行離去的心思。
回去的途中,景風偶爾也會想,我此番作為,龍盛娜與龍伯父又會作何感想,會不會覺得自己太不盡人意了呢?
微風輕拂,睫毛上沾了星星點點的赤霞,許是當時聽聞旁人的話,一時心血來潮,亦或是,原本對龍家父女心懷愧疚。
濁世萬般情愫,唯有人情最難算計。
所謂的報恩,又何嘗不是一種虧欠?
因果一旦種下,日後再相見,由該以什麼樣的姿態呢?
雖經歷過人生起落,卻僅如走馬觀花,哪裏窺得真意,景風自然想不明白。
就這麼胡思亂想的工夫,景風甚至沒注意自己已經回到了北開城。
守城的依舊是城主府的士兵,但無論是數量,還是氣質,都與之前截然不同,若要道出個詳細,只能說這些士兵的臉上只剩頹然,而沒有了以往的倨傲。
“要進城的,過來接受排查。”
“且慢……這馬車好像是謝家的!”
認出是謝家的車馬,這些李家士兵也不敢阻攔,畢竟沒了李常勝,就憑謝家老祖的那足以匹敵前者的威懾力,稱謝家目前為北開城第一大家族也不過分。
好在有暮色遮掩,他們也沒看清駕車之人是景風,否則哪會浪費口舌,無一不想將其除之後快。
毫不費力地進入城中,景風驅馬徑直前往謝府邸,下人們也接班準備去弄點吃食,倒是門口站着一人令景風頗為意外。
“大叔,你怎麼在這?”景風面露喜色,一拉韁繩,從馬車上一躍而下。
“夜裏涼,你身上的傷尚未痊癒,先進去歇息吧。”說著,景風解下自己絨衣,想給歐陽煉披上。
“你也太小瞧我了,就是出來活動一下筋骨,哪裏用得上這個?”
歐陽煉憨厚一笑,婉拒了景風的好意。
“我原以為你今日要在那藥王谷歇息一晚,怎得這麼早就回來了?龍家女娃呢?”
“大叔放心,龍盛娜自然是平安送去了,至於我嘛……”
景風雙眸注視着地面,似乎找了個借口:“那兒藥味太濃,我待得不自在,便早些回來了。”
謝家府邸大門上掛着亮堂的燈籠,燭光映射出景風眉宇見的惆悵,歐陽煉自然能讀出來,卻也沒有揭穿。
“也好,既然事情辦好了,提前回來也沒什麼不妥。”話題一時間終止了,兩人站在原地,都不知道該說些什麼。
見景風抿嘴不言,歐陽煉率先打破沉默,關心道:“小子,你這副模樣莫不是有什麼心事,說出來大叔給你出出主意。”
心中默默嘆息,醞釀好說辭,景風這才娓娓開口:“還是放心不下龍盛娜和龍伯父,雖說收留他們的那位藥王谷長老看起來並非壞人,但豈有一直麻煩別人照顧的道理?”
說著,景風情不自禁的回頭望向潛龍商會的方向,那片街道,早已沒有了往日的繁華與喧囂。
“也不知道將來會如何……”
收回視線,看着歐陽煉沉穩的面容,景風心中也安定不少。
“要我說啊,龍家未必不能東山再起。”
聽聞此言,景風心頭一跳,頗有些不可置信的看向歐陽煉。
“大叔,為何這麼說?”
歐陽煉輕鬆一笑道:“初來北開城時,我便去了潛龍商會,畢家之人鳩佔鵲巢,聽聞我是來尋你的來意后,還想發難於我,我便出手教訓了他們一番。”
景風聽得心中好一番暢快,追問後續。
“那畢家主事人畢恆被我廢去了修為,以後再想為非作歹,恐怕沒那個資格了。”
“可沒了肆氣境強者撐腰,潛龍商會在北開城也難以立足吧?”
雖說這口惡氣歐陽煉陰差陽錯下替景風出了,但潛龍商會當下的慘敗現狀還是令後者不免擔憂。
還在歐陽煉很快打消了景風疑慮:“放心好了,潛龍商會那邊不會有事,謝家準備清理掉畢家暫時接手,若是日後那龍家女娃回來,重掌潛龍商會應當也不成問題,大不了多許些好處給謝家便是。”
“恐怕這是最好的結果了。”景風點頭表示認同,
“與其便宜那些虎視眈眈的敵人,倒不如暫時交給謝家處理也好。”
“嗯,咱們這一來一回好些日子了,這邊的事情忙完,也是時候回去了。”
口中呼出一股白蒙蒙的熱氣,歐陽煉虛着眼睛,望向遠方深邃的夜空。
將馬車交還給謝家,叔侄倆就坐在大門外的石階上寒暄了一陣,融洽輕鬆的氛圍,似乎連這般夜裏都不覺得冷了。
翌日清早,景風與歐陽煉辭別了謝荀和謝平,一路朝北離開了北開城。
原本謝平打算贈予兩隻上好的馬匹給二人充當坐騎,但景風和歐陽煉都沒要,畢竟都不是那種喜歡承別人人情的人。
於是景風自己在驛站租用了馬車,和歐陽煉兩個人一路晃晃悠悠,每到一個城鎮便換一匹馬,緊趕慢趕,花了十天左右回到了梁香村。
村口那顆大樹依舊頑強地佇立着,涼風一吹,枝條摩梭,抖落下幾片泛黃的殘葉,一如村中那些喜歡支着小木凳坐在樹下發獃的老人。
回到村中,景風雖然想念母親,卻沒有立刻歸家,而是先與歐陽煉馬不停蹄地趕往村長家。
距離上次幫許清蓮用真氣調理也有段時日了,即便留了玄靈冰匣這等奇物給許清蓮護身,謹慎起見,歐陽煉還是決定探查一下近況。
村長家眾人見歐陽煉來了,面上皆是帶着敬重,那些熱切的目光,在看到景風時,卻齊刷刷地冷漠下來。
倒不是景風想來這找不自在,而是他也擔心許清蓮的身體狀況,還有一點,只有他自己知曉——
離家外出歷練的這段時日,偶爾也會因為外面的風景而短暫的忘卻仇恨與痛苦,尤其是在認識卞月以後,這種矛盾的情愫總是令景風困擾不已,說到底,也不過是個血氣方剛的弱冠少年。
相比對卞月的情感,景風對許清蓮,更多是覺得愧疚,曾經每每想起對方捨命相救的畫面,便縈繞於腦海中揮之不去,稱一句刻骨銘心都不過分。
若是能夠用自己的性命去換許清蓮好好活着,景風也會毫不猶豫地選擇。
只是如今,一感覺自己有些淡忘了這種苦痛,景風就對自己感到深切的失望和懊惱。
怎敢忘記?怎能忘記!
咬緊牙關,將這濃烈的情緒壓在心底,鮮有人察覺到,景風眼眶有些紅了。
不過,畢竟景風是跟着歐陽煉一道來的,村長家中倒是沒人說什麼。
與村長寒暄幾句,歐陽煉便跟隨許夫人去了許清蓮的閨房,景風則是被管家攔在外面。
自打兒子逝世,姓葛的管家看上去蒼老了許多,他一雙佈滿血絲的眼睛死死盯着景風,憤恨猶如火焰一般從瞳孔中迸發出來。
對於葛宜健的死,景風並不想解釋什麼,因為他明了,即使費心解釋也是徒勞,對方氣在心頭恐怕聽不進去,唯一能做的,也就是避其鋒芒,不與對方爭辯。
目光移到一旁,村長正坐在太師椅上,粗壯的手指不時叩打着桌面。
村長如今精神矍鑠,面色紅潤,一副鶴髮童顏的模樣,與曾經弱不禁風、萎靡不振的他簡直判若兩人。
既然來都來了,景風也只好硬着頭髮侯在外面,哪怕刻意地離村長等人遠了一些,身上那種如芒在背的感覺依舊沒有減輕多少。
約莫半晌的時日,歐陽煉與許夫人終於從許清蓮的閨房中走出,門帘掀開的間隙,景風向里瞥了一眼,那張恬靜卻蒼白的面龐令他久違地呼吸一滯。
眨眼的剎那,門帘再次掛上了,如同一堵沉重的牆,將少年與少女隔絕開來,觸不可及。
“大師,怎麼樣了?”
村長一下從太師椅上站起,推開上來扶自己的傭人,迫切地上前問道。
抹了一把額頭的汗珠,歐陽煉將村長拉到一旁,二人低聲說了一些話。
沉浸在與許清蓮的相逢之中,沒有喜悅,只有恍惚,歐陽煉與村長之間談論了何事,景風並未仔細去聽。
當景風回過神來時,歐陽煉已經來到他的身邊。
“大叔……”許夫人警惕的目光頓在景風身上,讓他欲言又止。
“走吧,我們出去說。”
歐陽煉小聲提醒一句,旋即轉身抱拳道:“村長,夫人,既然如此,在下便先行告退了。”
“有勞歐陽先生了,我送送您吧。”村長攤出手笑道。
“何必麻煩,景風,我們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