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武門之兩宮情 第21章 為死慷慨
-----安興貴家中------
世民吃飽喝足,是的,再吃下去,安元壽要請這個皇帝出門了,帶了一群人馬打算把安家吃垮了。
康崇笑道:“陛下總算得到魏徵成為太子府詹事主簿,可喜可賀,成為美事!”
長孫無忌冷冷地哼聲說道:“你不在朝中,不知道魏徵一副徐庶進曹營的樣子。輔佐不必多說,竟然一言不發。若不是接下來發生許多事,老魏一輩子就在太子府白吃飯。”
此時,王珩突然說道:“突利可汗請我北上草原查看死鷹的病因,陛下,我能前往嗎?”
世民一時錯愕,大聲說道:“你的身份是什麼?難道你是尋常人家的女子?你父親是國宰,是黃門侍郎,你怎麼可以冒險,親身前去草原?”
長孫無忌點頭說道:“王姑娘,這可太危險了呢。自古以來,漢家女子前往草原,其一是和親,其二是納貢。你以這種身份去草原,難道草原的可汗會禮遇姑娘?”
王珩說道:“我與突利可汗相見,可汗沒有別的懇求,只是讓我前去草原一次,如果能找到死鷹的病死原因之後,我一定能安全回到長安城的。”
高士廉、蕭瑀、封倫、唐儉、房玄齡、杜如晦、安興貴、安修仁、魏徵和王珪個個緊皺眉宇。世民回頭對王珪說道:“國宰!您說句話,你說句話!”
王珪身為王珩的父親,見王珩去意已定,慢慢走到古琴旁,用手撫過,琴聲低回平靜,然後回身對王珩說道:“你打算去了,不顧生死?”
王珩站起身,說道:“人之生死,全憑本事,不是門第!爹爹您被流放在外數年,現在還不是權位在身?難道不是憑的本事么?女兒相信自己也能做到!”
諸人不由得倒吸一口冷氣,王珪被大赦回朝,又身居高位,不僅僅是他本身的本事吧,得到李世民的重用,那是王珪在李建成身邊多年,東宮諸人的頭領。
但是王珩去突厥草原,那根本什麼都不是,全憑本事了?
長孫無忌、康崇和安元壽見王珩去意滿滿。康崇不由還是直搖頭,王珩懇切地說道:“陛下,求你了!”
長孫無忌怒而站起身說道:“萬一草原上的可汗玷辱姑娘,那豈非是大唐帝國的羞恥了?那我大唐帝國是為姑娘血戰一場,還是隨姑娘去死去活呢?”
王珩亦站起來說道:“我已經答應了突利可汗,便一定要去!”
安元壽這裏對王珩說道:“姑娘!我們再商量商量,好嗎?我們在草原不是沒有人,但一定要以策姑娘的安全啊!”
平時話語不多的宇文士及也點頭說道:“姑娘,我們與突厥不一定能打起來。但是你如果有閃失的話,我們肯定會跟突厥大打出手,何必如此?”
長孫無忌怒道:“安元壽,王姑娘多事,難道你也要多事不曾?他們草原的獵鷹全死了,又能怎樣!”
王珩大聲說道:“這也是大唐帝國的宰相能說的嗎?誰都知道草原上的獵人是從上至下的,上到突利可汗,下到平民,都會馴養獵鷹,怎麼能任憑獵鷹全部死絕呢?”
長孫無忌怒道:“你真是好心,這到底是不關中原的事情,如果全天下都讓中原管一遍,那能管到天南海北去。姑娘,總有我們大唐帝國照顧不到的地方,總有照顧不到的人吧!”
世民在長孫無忌身後說道:“我們回去再盤算盤算!”如果王珩的老爹王珪都不能勸說王珩,那就跟這個姑娘白費精神,這姑娘實在不像話了。長孫無忌說的對,雖然王珩簡直是個假小子,但畢竟是女子,如果一旦被凌辱,那中原的士族簡直是蒙羞了。這丫頭真不知天高地厚。
李世民望着王珩倔強的臉,這丫頭真讓人納罕,太子建成府里的不尋常之輩真是太多。
------玄武門之後----
清晨,太子東宮的寢殿,長孫無忌更宿了半夜,伸了個腰,轉了轉疼痛的手腕,他已經寫了倆個時辰的批複了。把留中的留中,其餘的奏摺命人搬出世民的寢殿,送去前殿,準備分發到三省六部。
世民因為太子建成和齊王李元吉的亡故,已經很多天沒有好好睡穩。尋常的日子也不過睡三個時辰,現在睡不穩,最多二個時辰就醒了。所以,宇文士及、房玄齡與長孫無忌一班,唐儉、杜如晦與于志寧一班,六人輪流在東宮寢殿更宿。長孫無忌年紀最輕,所以順帶做批複奏本的事情。
長孫無忌才走出寢殿的大門,只見李元軌已經在窗戶下做倒立。長孫無忌見小王爺已經滿頭大汗,便說道:“小王爺!你不用睡覺的嗎?差不多了,趕緊起來吧!”
李元軌沒有搭理長孫無忌,他要等李世民醒過來,才從地下起來呢。李世民異常地驚醒,聽聞長孫無忌的說話,這裏一時坐起。宮人們都立刻進前為李世民梳洗。忙完片刻,李世民喝了一碗奶子茶,一口鮮骨粥,便撂在一旁,換了衣服洗了臉面,這裏走出大殿,對李元軌說道:“今天坐倒立多久了?”
李元軌說道:“大概有半個時辰吧!”
李元軌這裏起身,用手擦了擦汗,李世民見時辰還早,便說道:“本王去練箭,十四弟願意去嗎?”
李元軌小小年紀,不到十歲,但已有自己的想法,並沒有輕易去迎合李世民,說道:“太子哥哥,我去找魏夫子了!”
世民微笑地看看漏時,說道:“魏夫子身體要休養,你別去折騰啊,別耽誤他上朝。”
李元軌笑嘻嘻地咬着唇角,說道:“魏夫子今天值宿在東宮,我就去寫寫字看看書,不耽誤魏夫子上朝的!”
李元軌自從李淵與李世民答應之後,似乎有了什麼天大的好事,天天膩歪在魏徵身側。這不,呲溜呲溜地又蹦出幾丈開外,竄出了李世民的寢宮。李世民看得直搖頭。如果自己也才十歲年紀,能與魏徵天天做伴,那該有多好啊。
太子府詹事主簿魏徵與詹事宇文士及談及府中諸事,宇文士及為魏徵稍做安排。魏徵只是不過多說話。宇文士及知道魏徵是太子府的老人一枚,對所有的事宜非常熟悉,自然不多提了。
魏徵一人獨坐,正翻看案卷。只見李元軌笑嘻嘻地湊上前來,說道:“夫子,可有空么?”
魏徵見李元軌抱來的卻是山海經,便笑道:“就讀一段罷!你怎麼想起來先讀這個?”
李元軌點頭道:“夫子,我很喜歡山海經啊!”
魏徵知道讀書這事,最難得的是喜歡,非要讓巴掌大的孩子去喜歡四書五經,那真是太難為了。魏徵不以為意,讓李元軌翻到他已經讀到的地方。
李元軌這裏指着山海經東山經第四,魏徵讀道:“又南三百里,曰姑逢之山。無草木,多金玉。有獸,其狀如狐而有翼,其音如鴻雁,其名曰獙獙(BIBI),見則天下大旱。”
李元軌指着敝敝兩字,笑道:“原來獙是這麼念的啊!山海經上的字特別難讀。”
魏徵笑道:“那不會就不恥下問。”
李元軌睜大眼睛說道:“魏夫子,您這麼年長,元軌應該是不恥上問,怎麼會是不恥下問呢?”
魏徵簡直要笑倒了,李元軌身為小王爺,能夠不恥下問已經十分難得,現在對魏徵,竟然用年齡來論,讓一個小王爺對品級很低的官員不恥上問,魏徵太榮幸了。
魏徵摸着元軌的腦袋說道:“咱們倆誰上誰下啊?”
李元軌睜大眼睛說道:“魏夫子都可以做我爹了呢!”
魏徵嚇了一跳,一把捂住李元軌的大嘴巴,說道:“別嚇着我,你有第二個爹么?你爹是皇帝陛下,什麼時候有別人?”
此時,長孫無忌等諸人進來,忽然聽到敝敝二字,長孫無忌這裏不喜,說道:“大江兩岸剛鬧了大水不夠,倆位還想着黃河兩岸鬧大旱。快收了這書罷了!”
魏徵不由擰眉,書中的話又不是什麼占卜的話,又沒這麼較真的嗎?
魏徵這裏站起身見過諸位大人,卻牽着李元軌的手逕自出門。長孫無忌看看漏時,已經快上朝了,這魏徵卻要上哪裏去呢。剛要開口,卻見李世民已經從後殿進來,向長孫無忌搖了搖頭,隨魏夫子去吧。長孫無忌也真是的。魏徵和李元軌只是念念書,也值得去說什麼話么?難道現在的東宮太子府有那麼忌諱的,竟然不讓他人說書上的話了?
魏徵送李元軌這裏出了殿門,矮身對李元軌說道:“明天一早我不在東宮值宿,你去我家裏念書好啦!”
李元軌點頭笑道:“魏夫子明天可要多讀幾段吧!”
魏徵這裏點了點頭,笑道:“好的!”
李世民心中越嫉妒,什麼時候魏徵能給自己講解文章,見李元軌蹦蹦跳跳離開,魏徵退到大殿,坐在案前。
李世民剛想說話。此時,諸人卻忽見太子太僕等人匆匆由外而入,遞來雞毛信。
太子衛率說道:“接報!益州來報!”
長孫無忌立刻接來雞毛信,世民對長孫無忌說道:“念!”
長孫無忌這裏接過雞毛信,抽出紙卷,見聊聊幾字:“韋雲起謀反已殺,郭行方在逃!”
在座諸人皆驚,宇文士及、唐儉、房玄齡、杜如晦、長孫無忌、高士廉、于志寧、姚思廉、虞世南、褚亮、薛元敬、尉遲敬德、程知節都忽生疑竇。
長孫無忌這裏起坐,對世民躬身說道:“若不起疑雲,請立刻拿下東宮韋氏韋雲起之子韋師實、韋雲起之從兄弟韋慶儉及韋慶嗣。”
李世民從諸人臉上和眼裏一一略過。只有在坐的房玄齡、杜如晦和魏徵似乎略有他議。
李世民心知東西二宮的爭端遠遠沒有停止。忽然在益州發生此等事端,委實叫人感嘆。
李世民這裏點頭對長孫無忌說道:“也好,先將他們韋氏東眷閬公房一門悉數拿下在大理寺,等候發落。”
韋氏東眷閬公房出自曹魏安城侯韋胄次子韋穆。韋穆六代孫韋閬,是北魏明帝頗賞識的干臣之一,故其時又有“閬公房”之名。韋雲起諸人是韋閬的後代。
衛率們立刻接命傾巢而出,捉拿韋氏諸人,不提。
而李世民等候了半日,竟然沒有一人為韋雲起等諸人辯駁一句,再看魏徵和王珪,王珪只是擦着手中的玉珪。而魏徵竟然也不擇一言。
李世民心中想到:韋雲起乃大隋朝一代梟雄,曾借師草原胡人二萬餘眾,誅殺契丹四萬多人,俘獲男女牛羊馬無數。他竟然在武德九年的現在死在竇軌的手中。雖然竇軌說韋雲起謀反,但是,還是疑竇重重。西宮這些舊人一言不發也就算了。為什麼連王珪和魏徵這倆位東宮舊人也不置一喙呢?
李世民心中懊惱之餘,是不是自己太魯莽了,為何沒有人出言制止呢,他於是與諸位滿目巍巍然地對視,諸人不知世民為何惱怒,這裏互相交視,又心知肚明地各自做各自的事情去了。
此時,王珪已經擦完了自己的玉珪,起身去了。直到最後留着的魏徵也要起身離開。而世民說道:“夫子留步!”
房玄齡、杜如晦和長孫無忌都回身看了眼魏徵與太子世民。
世民說道:“早晨至今,諸位不發一言,難道朝廷之中,一件大事也沒有嗎?”
魏徵笑道:“何事呢?何事呢?不是一言解決了?”
世民撐住額頭,用指關節敲着桌案說道:“魏徵!”
魏徵撇了撇嘴,作揖告辭,將要離去。
世民在魏徵身後勃然大怒,站起身說道:“魏徵!”鄉巴佬,坐於朝堂之上來看戲的嗎?那麼好看不會去書院聽書去嗎?
魏徵回身站在大殿門口。只見房杜等人已經跪在地下,瑟瑟發抖。而魏徵驚笑道:“我魏徵尚且不怕大王,大王也是只朝魏徵發火,怎麼他們卻個個要大死臨頭的樣子!”
李世民大怒說道:“你什麼意思?他們向來對本大王禮敬,難道魏徵你一點也不知道上下有別的禮數嗎?”
魏徵笑道:“上下禮數是有了,上下難言倒是蔚為可觀啊!”
李世民剛要殺過來,房玄齡起身阻攔,說道:“魏夫子,趕緊走!”李世民和魏徵就是不能相處一室,難道以後天天都要勸架?這倆人太能吵了,為了一個過世的韋雲起而已,這也犯得着?
魏徵剛強地說道:“朝廷大事,一言解決的話,那天下本無事,魏某人應該早早退朝去練字,失陪!”
李世民氣得坐回到座位上,聽魏徵說一言解決,分明有一言堂的意思在內,這裏說道:“在各位大人眼裏,本王到底是個什麼樣的人?”
諸人又是訥訥難言。魏徵幾乎要失笑了。李世民知道眾人身在局中,而魏徵身處局外,當局者迷,旁觀者清也。這裏對魏徵說道:“魏夫子沒有轉身離開,說明還是願意點明本王的,對不對?”
魏徵說道:“大王身邊可有鏡子?”
諸人這裏疑惑,而李世民拿出一面小小的四神鏡,一面望向鏡中的自己,大惑不解地說道:“夫子,我怎麼了?”
魏徵笑道:“大王常以正色示人,何嘗對屬下一笑呢?若去寺廟中滿大殿的菩薩神佛都是凶神惡煞,那還有誰去求神拜佛呢?再說了,下等人物青面獠牙,次等人物面無人色,上等人物滿面春風。試問太子殿下,太子殿下何等人物?”
李世民咳嗽了一聲,喚所有人起身,心中暗想:難道正如魏徵所說,自己以為威儀滿面,卻成了凶神惡煞、青面獠牙不成了?
於是李世民對鏡勉勉強強地咧嘴微笑,卻誰成想自己這副尊容在西宮這些舊人眼裏太過詭異了,諸位互相對望一眼,掩嘴而笑。
魏徵說道:“大王笑起來,他們才敢開口說話嘛,不然豈不是拒人以千里之外呢?春風滿面皆兄弟啊!”
是夜,李世民對房玄齡說道:“本來今天是房大人與姚大人更宿在大殿的,但是呢,今天本王想跟魏徵大人多聊一會,房大人好生回去歇息歇息!”
房玄齡笑道:“看來,不僅僅是我等六人,下去會是王魏二人一起來更宿,我等六人可以好生歇息歇息了!畢竟么,王魏可是東宮殿的舊人了。這差事他二人是做熟的了!”
李世民咂摸着滋味,笑道:“房大人以為本王偏心了魏徵?”
房玄齡笑着說道:“偏心?我豈敢這麼去想?大王的心肝肚肺腸都是長偏的呢。”
李世民思想了片刻,取一支筆來,在四神鏡上寫上了順諫二字,命人立在自己的案頭。可以時時刻刻命自己順諫如流。
長孫無忌聽完魏徵的上等人物、次等人物和下等人物,一時眼前一亮,這裏抓住魏徵的手,笑道:“夫子再細細說說怎麼做上等人物?”
魏徵對長孫無忌滿心腹誹,長孫無忌對李建成與李建成的兒子們那麼狠辣,魏徵無心多說一句,於是抖開長孫無忌的手,獨自背手而去,秦王府之中,唯獨對長孫無忌真是搭不上任何一句話。
長孫無忌站在魏徵身後,遲遲不語:魏徵對世民,總算還能看在大唐、看在李建成的份上,出言說那麼一兩句話。但是對長孫無忌就是愛答不理的了。本來就是憑什麼要出言指點明路呢?
只過了一日,魏徵回到自己家的家門口,遠遠見家門口坐着一個流浪漢。剛想上前,不做言語地進了家門。只聽流浪漢起身說道:“魏夫子,我是益州逃來的郭行方。”
魏徵這裏大吃一驚,轉身再看來人,正是益州道行台民部尚書郭行台,這裏趕緊張望了四周,一把將郭行台扶進家中。
裴氏在家中納罕道:“夫子,怎麼會把叫花子拉家裏來了?”
魏徵跟裴氏說道:“先別說了,趕緊下碗湯麵,再卧個雞蛋。”裴氏趕緊去用家裏的涼麵做了一大碗蒜香油潑面,攤了兩個雞蛋,捧給了郭行方。裴氏然後就退進了裏屋。
魏徵請郭行方先吃完面。魏徵見郭行方吃得狼吞虎咽,似乎有個幾天沒吃飯了,不由說道:“不急不急,慢點吃啊!”
郭行方邊吃邊掉了淚水,喝到最後,連最後一滴湯水都舔得乾乾淨淨的。魏徵這裏說道:“朝中已經知道竇軌竇太爺殺了益州道行台兵部尚書韋雲起,說你逃回京城,恐怕現在不是回來的時候啊!”
郭行方說道;“魏夫子,我在京城在全天下已經走投無路了,只能希望再見您這最後一面!”
魏徵嘆息說道:“韋雲起闔族都被拿下到大理寺,恐怕您一到京城,隨後而到的京城率衛已經在路上了。”
郭行方這裏跪倒在地,向魏徵行大禮,說道:“魏夫子,您一定要救救我們這些東宮建成太子的門人啊!魏夫子!”
魏徵心中劇痛之下,耳中一聲聲呼喝,正是太子東宮衛率前來拿人。郭行方被衛率五花大綁架出魏徵家之時,郭行方大聲呼喊道:“魏夫子救命!魏夫子救命!”
魏徵正待追出,只見長孫無忌落在諸人身後,惡狠狠地對用馬鞭指着魏徵說道:“魏夫子,您還好心收留他郭行方,別忘了他們韋氏一族與他郭行方一族都是太子府欽定的罪犯,你魏徵做下這等好事不要讓我長孫無忌見到第二次,小心參奏您一本!”
長孫無忌撥轉馬頭,策馬而去。而魏徵在長孫無忌身後不由捏緊了雙拳。這太子府太子左庶子長孫無忌好大的威風,仗着李世民的首功之臣,便如此不可一世。
裴氏在魏徵身後,見魏徵渾身發抖,而雙手緊握,知道大事不妙,夫君魏徵又要為他人強出頭了。前有太子府馬圉馬倌血諫滾釘板,難道這次卻要為韋郭二族命斷太子府嗎?
魏徵來到了大理寺,通傳之後,大理寺中丞胡演前來迎候魏徵,並低聲說道:“魏夫子怎麼會來?”
魏徵擰眉說道:“我正想見長孫大人,通傳吧!”
胡演知道魏徵所為何來,難免又與長孫無忌齟齬了。雖然全朝上下對魏徵尤其尊重,但是謀反一事是太子世民欽點的,恐怕魏徵也管不到了,於是對魏徵說道:“魏夫子最好不要過問韋氏一族的謀反一事,如果要見長孫無忌,我們不如等他過問之後,再在後殿一同歇息用茶!”
魏徵旋身望了眼胡演,然後說道:“性命交逼,怎能安坐堂上呢?聽聞大理寺中丞胡演大人善能理獄,對官司秉公執法,所以為太子殿下器重。怎麼逢到太子府舊人,就如此忌憚了?”
胡演正待反駁,尋思說話,魏徵說道:“中丞頭前帶路,只說我魏徵必定要見左庶子大人,他並不會怪罪於你。”
胡演請魏徵入內之後,思慮了片刻,心中思想間:斷然不能讓魏徵如此魯莽,謀反之事,旁人尚且避退十里,偏偏魏徵渾不懼死。還是得三思才行。
胡演便派了五名下官陪坐喝茶,先圈定了魏徵。坐一二個時辰,魏徵能明白退去倒也罷了。如果還不走,再商量了去辦。
於是胡演寒暄了片刻,借口離開。這裏走到獄內,來見長孫無忌。
長孫無忌見胡演進來,便請胡演上坐,胡演見韋氏一族的韋師實及韋慶儉、韋慶嗣已經被杖刑數十板,打翻在地,只剩了一口氣。長孫無忌命獄吏捧來供詞,說道:“命他三人畫押吧!”這些東宮太子建成舊人原本就該早死早超生,如果世民一旦悔改,又白白便宜了眼前這些大爺,整個武德十年奉承了這些太子府大爺們還不夠,偏偏李世民還要心腸太軟了。
但韋師實、韋慶儉、韋慶嗣尚自用手鐐砸地,口吐鮮血,不斷地說道:“冤枉!我等委是冤枉!屈打成招,天理難容,天理難容!”
長孫無忌不想與他們多言,對胡演說道:“胡大人,所來何事呢?”
胡演起身回稟道:“魏徵求見!”
長孫無忌說道:“他在何處?”
胡演躬身說道:“卑職請魏徵在前殿飲茶。”
長孫無忌對胡演點頭說道:“也好,這裏取了他們的供詞,我自去見太子殿下了!”
胡演這裏捧來三人的供詞,長孫無忌收入懷中。走到前殿,見大理寺諸多僚屬圍繞於魏徵,而魏徵顯然有些氣急敗壞了,半個多時辰過去了,分明是被胡演擺了一道。
長孫無忌在諸人身後說道:“諸位,大理寺今天無事忙了?”
諸人這裏紛紛讓開一條路來,長孫無忌望了眼魏徵說道:“我道是誰?原來是魏夫子這位貴客,難怪大理寺今天那麼忙了。您不在太子府,來大理寺做甚?今天你也來大理寺,明天我也來大理寺。好么,滿朝文武打官司都別去立政殿,難道都來大理寺了?”
魏徵冷笑道:“我們也別在大理寺打官司,要打官司去太子殿下面前論說個清楚!”諸人無不大驚失色。雖然現在的滿朝文武都是李世民最親近的僚屬,但是若論親疏,非長孫無忌在李世民心中位置之一二了。他人如何能比。
長孫無忌這裏舉手說道:“那就請了!”
長孫無忌心中着實氣壞了。世民是什麼一副好心腸非要留下眼前的魏徵魏夫子,什麼叫罪不至死啊,簡直是罪不容恕!處處與李世民、長孫無忌為難,處處為他人出頭。
長孫無忌心中憤懣,以前武德九年就處處在太子府之下。現在李世民得政,沒想到還要處處看魏徵的鼻子眉毛,到底什麼意思了!
倆人不多時各自陰暗着面容回到太子府,李世民見長孫無忌與魏徵形色匆忙,又各自滿肚子的話,知道倆人又是拗勁,便對旁人說道:“宇文士及、房杜和唐儉四位留下,其餘人等暫避。”太子府僚屬紛紛退下。
世民請四人落座,世民還是一番客氣地說道:“難道都為韋氏一族和郭行方而來?”
長孫無忌這裏告座道:“殿下,此事分明已經有眉目了,不用再論了吧!”
世民望向魏徵,然後說道:“須問一問魏夫子,魏夫子有話直說罷!”
魏徵起身,在地下走了幾步,然後說道:“太子!微臣雖不知大義,但想手書一文,面稟太子!”
世民點頭道:“也好,速速寫來。”魏徵在書案上拾起紙筆,這裏寫下一賦楚辭中的《漁夫》:
“屈原曰:“吾聞之,新沐者必彈冠,新浴者必振衣;安能以身之察察,受物之汶汶者乎?寧赴湘流,葬於江魚之腹中。安能以皓皓之白,而蒙世俗之塵埃乎?”
漁父莞爾而笑,鼓枻而去,乃歌曰:“滄浪之水清兮,可以濯吾纓;滄浪之水濁兮,可以濯吾足。”遂去,不復與言。”
魏徵寫畢,呈於世民。而世民見是楚辭之漁夫,不由面色慘白。手中握拳,十指指心緊緊攢住紙張。而長孫無忌見世民面色有異,世民將文章推給長孫無忌來看,原來魏徵寫這漁夫一文,自是自比屈原了。這裏不由大怒道:“魏夫子自比屈原,那將我等比做何人?”
房杜二人嚇了一跳,大唐帝國好好的,又不曾會覆滅,哪有人會自比屈原呢?到底是什麼天大的冤屈呢?
世民暗暗地想捧心吐血,說道:“無非把你我比做那昏庸的楚懷王和無恥的靳尚了!”
長孫無忌這裏氣憤無比,對魏徵說道:“魏夫子到底是不是這個意思!”
魏徵說道:“天也昭昭,天也皓皓!韋氏一族和郭行方等人難道不是大唐的臣子,沒有熱血的肝腸?到這個時候,卻還要分個東西兩宮?”
長孫無忌冷笑着說道:“如果今日判他們倆族而死,夫子想必又要學屈原投江了?也罷,你要投江卻大可不必了!長安城的刑獄有的是水牢,魏夫子自去投水自盡!”
此時,殿外的兵卒前來押解魏徵,魏徵被諸人解去水牢。而世民強押住怒氣,以齒咬唇說道:“先押他個幾天,看他是死是活!是服軟還是當真骨頭硬!”
房玄齡起身說道:“殿下,千萬不要追究魏徵。況且水刑隨時隨地要人性命。且去命人好好勸解魏徵吧。魏徵無罪,怎能輕易動刑呢?那讓他人如何看待我等呢?”
當夜,世民獨自一人坐在案前,默默撫平了魏徵親筆所寫的漁夫一文,走在地下悠悠嘆氣。長孫無忌一時託了一壺八寶擂茶和一疊羊羔上腦肉,請世民用宵夜。
世民獨自撫背嘆氣道:“錯在我李世民一人啊!”
長孫無忌抿唇不語,半晌說道:“大王何出此言呢?”
世民默不則聲地說道:“還是讓我獨自一人再想想!”
長孫無忌說道:“你都獨自一人有一個時辰了,想說什麼敞亮地說啊!要放他們儘管放啊!”
此時,宮人前來面稟,世民和長孫無忌來到戶外,只見庭院裏擠滿了東西兩宮的諸位,真是把庭院擠得水泄不通,大概有上百人之多,滿朝文武上千人,幾乎都到了場,黑壓壓跪倒了一片。
世民氣沖而出,說道:“你們!”你們都來逼宮不成?
世民咬住唇齒,冷靜地在階上踱步,指着眾人說道:“魏徵曾經說過,見太子不跪。你們今天誰也像他一樣,儘管朝我來!我奉陪到底。”
突然之間,院中站起一人,正是諫議大夫王珪。王珪起身說道:“太子殿下,太上有立德,其次有立功,再次有立言。殿下能容我等一言,難道不能容魏徵一言?”
世民走下玉階,直接面對剛正的諫議大夫王珪,見王珪毫無懼色,站立許久之後,世民說道:“天明之後,我給大家答覆,大家暫時回去。”
世民回到大殿,坐在案前,為長孫無忌注了一碗擂茶,然後說道:“何止想放他們,應該還要補償他們。畢竟韋雲起一事震驚了朝野。誰都知道我那竇大爺的個性。誰也都知道韋雲起身世驚人,他總算是個大隋朝的能人。此事,豈能將韋氏一族族滅而後快?恐怕東宮舊僚屬又會不平,而且是我等西宮人等的後患!”
長孫無忌抿唇說道:“大王真是大好人!”
世民說道:“既然魏徵執意要我們豁免韋氏一族,那就賣了魏徵的面子,畢竟各地還有很多東宮的門下需要王魏二人去處置!與其費盡你我千萬唇舌,不如請他二人出面,你我終究無憂了!”
長孫無忌低眉說道:“也好吧,但是大王想怎麼做呢?”
世民說道道:“佈置佈置,請他們飲宴!”
房玄齡頭前帶路,魏夫人裴氏來到關押魏徵的水牢之中。房玄齡不知長孫無忌與世民商量了如何,這裏只是十分擔心地說道:“魏夫人,這水刑之險,是人皆知,趕緊勸勸魏兄,不要做難太子殿下!你進去,我在外面聽候您的消息!”
裴氏傷神地淌水進來,水非常深,而且一步步行來,水泥渾濁,這哪裏是關人的地方啊。裴氏剛沒走幾步,忽然腳下一滑,水又深了幾尺,已經淹到了腰際。
裴氏險些滑到了水裏,這時大聲喊道:“夫子!你在哪裏?”
魏徵這裏的水竟然深到胸口,不由焦急地喊道:“不許過來,水太深了!”
魏徵夫人裴氏見水太深了,自己實在不敢過去,卻不由失聲痛哭起來:“夫子,你還好嗎?你千萬、千萬別睡着。如果睡著了,就會嗆死在水裏了!”
魏徵只有默默承受,誰都知道水刑的痛苦,不止全身潰爛,還隨時隨地體力不支而嗆水身亡。水刑時時刻刻磨礪着人的意志力,就算堅強,到最後也以非人的代價而死亡。魏徵是知道其中利害的。但是現在沒別的說的了,本來魏徵生來就時時刻刻面對着死亡的威脅。
魏徵遠遠地對裴氏說道:“他們是讓你來勸說我的,你為什麼不說一個字的軟話?”
裴氏不由眼淚掛了下來,說道:“夫子的個性從來不會服軟,那我說個一萬句有什麼用?”她試着再往前走了幾步,但是沒想到一個人竟然漂在了水裏。魏徵見狀,忽然心中一軟,說道:“趕緊退回去罷,不要管我了!”裴氏再向魏徵划水過來,好不容易欺近到了跟前,撐住魏徵的肩膀,從胸口掏出兩個熟雞蛋來,剝去了殼,一口一口喂着魏徵,說道:“房大人答應我天天能來看您,他說他會儘力勸說太子與左庶子,希望早點放夫子出獄!”
魏徵慘笑道:“你別傻了,如果韋氏一族和郭行方死了,那我魏徵的去留也只在眼前。即使他們一再挽留,我也斷不會留在東宮太子府!”
裴氏點頭說道:“你先吃完,我聽你的!”
魏徵深情地對裴氏說道:“照顧好朵朵和叔玉,恐怕我這次真的是性命交關了!”
裴氏嘆了口氣說道:“還能說什麼好!上上輩子欠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