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聚涌
天空中的烏雲被風吹散,夜空中閃爍着晦暗不陰的星光。
夜色再次籠罩在了這片坐落於兩大帝國交界處邊緣的小鎮。刺骨的冰冷,緩慢的滲透進每一個角落裏。站在驛站大門抬頭望去,那片坐落於小鎮西側的遼闊森林,如同起伏不平的野獸脊背般,此刻仍是安靜的蟄伏在黑夜的深處。
鋪天蓋地的寒氣裹着來自西北方向的冷風,朝着風息小鎮迅猛湧來。
氣溫開始變得越來越冷,空氣也逐漸變得潮濕起來。
屋檐上開始開始凝結出陰亮的水珠,如落珠般砸落在老舊的石板路上,不斷迴響起一陣陣沒有規律可言的噪聲。
人們開始閉緊門窗,漸漸熄滅了燈火。
這個時候,一部分人已經起身離開了驛站,仍舊留在這間大堂里的一些人,顯然分為不同勢力,他們彼此幾人湊在一起,目光警惕而謹慎的彼此打量着,似乎是在談論什麼重要的事情。
靠近牆邊角落的陰影里,老圖克正和隊伍中幾名傭兵圍坐在桌子前。他的身上裹着一件老舊的黑色斗篷,瘦小而乾癟的身軀蜷縮在斗篷里,只能在昏暗的燈光中,依稀分辨出他那張枯瘦蠟黃的臉孔。此刻他正竭力睜大雙眼,如鷹一般銳利的眼神,無聲的從人群中掃過,他的嘴唇偶爾會莫名的抽動,喉嚨里斷斷續續滲出幾聲尖銳的冷笑。
圍坐在老圖克身邊的幾名中年傭兵,顯然是追隨於老圖克。他們在換上了簡便的服裝后,終於卸下了始終佩戴在腰間的利器,他們的體型同樣看起來有些瘦弱,但那種陰冷晦暗的目光,卻始終給人一種不寒而慄的感覺,讓人無法對他們有任何好感。
“如果沒有其他事情的話,我們還是早點回去休息好了,”坐在老圖克對面桌子上的男人抬起頭,露出一口髒兮兮的牙齒,他的左眼上有一道醒目的疤痕,是很久以前在一次狩獵途中,意外被一頭野獸抓傷,差點抓瞎了他那隻眼睛。
“而且我們也沒必要把時間浪費在這些事情上。現在你也看到了,人家芙瑞爾根本就不想理會你們,更別說關於結成同盟這種事情了。或許人家從來都沒有在乎過這些所謂的真相,更不要說還要冒險進入到西切之森的深處。。”
說到這裏的時候,尤金的眼神始終有意無意望向不遠處,那個有着豐滿身段的年輕女人,“我說的對吧,芙瑞爾?”
脖頸上掛着一塊拳頭大小翠綠色寶石的女人芙瑞爾,此刻正用一種厭惡的眼神望向尤金,她竭力蜷縮着自己的身體,讓整個人都能夠擠進狹小的椅子裏,依靠在身後的高大男人,寬厚的手掌始終在芙瑞爾的肩上來回遊動。他毫不掩飾自己熾熱的目光,貪婪的享受着眼前這朵經歷暴風雨摧殘后,仍舊散發著強烈慾望氣息的女人,無法控制的衝動讓男人徹底深陷其中。
“如果這次來,你們只是為了告訴我這些事情的話,”芙瑞爾遠遠的衝著尤金仰起下巴,猶如兩枚紅寶石的瞳孔深處,閃爍着異樣的熾熱,“那麼從一開始,就沒必要告訴我這些事情。反正你們應該也很清楚,無論如何我都不會在乎你們這些傢伙的死活。”
說到這裏的時候,芙瑞爾忽然抬起那雙細長白皙的手指。
她緩慢的將手指從鼻尖劃過,有意無意的撩撥着胸前的那枚寶石,再然後是一片禁地般的幽暗地帶。芙瑞爾嘗試着調整自己的身體,手指搭在那名高大男人身上,她的每一個動作都極度誇張,緊緻且纖薄的貼身衣料,將她飽滿而豐膩的身軀襯托的愈發淋漓盡致。
尤金用力咽了咽口,反覆舔舐着髒兮兮的牙齒。
但當他的目光,再次望向站在芙瑞爾身後那幾名傭兵身上的時候,整個人忽然就冷靜了下來。他們有着如同野獸一般的傲人身軀,以及兇狠陰森如惡狼般的視線。即使他們什麼都沒做,只是安靜的站在那裏,仍舊給人一種強烈且無聲的威脅。
“我也沒那麼多時間,繼續浪費在你們的身上。更何況你們也還不值得我浪費更多的時間。”芙瑞爾竭力上仰着那張白皙狐媚的臉孔,神情愈發倨傲的望向眾人。
在眾人低沉的責備聲中,芙瑞爾滿意的笑了起來。
原本始終安靜坐在一旁的老圖克,此刻也用一種厭惡的眼神望向芙瑞爾。他的心中無聲咒罵著眼前這個女人,眼神狠厲,似乎是恨不得她立刻被送入地獄。但他什麼也沒說,而是愈發用力的緊握住手掌。
因為她是風息小鎮上,為數不多能夠駕馭魂力的傭兵之一。
“我完全不介意你們怎麼想這件事情,反正我是不會插手到這件事情里,”露出滿臉慵懶神情的芙瑞爾站起身,表情忽然有些異樣的望着擋在自己面前的幾名傭兵,她歪着腦袋,嘴角輕微扯動着。
而那幾名原本正仇視着芙瑞爾的年輕傭兵,神情變得茫然下來。他們身軀僵硬的站在原地,似乎遭受控制一般輕微顫抖着,然後他們突然就轉過身,眼神憎惡異常的盯着老圖克和尤金兩人。幾乎是在那一刻,他們像是發瘋一樣衝到兩人的面前,只是不等他們動手,一直守在老圖克和尤金身邊的小隊隊員,手段乾脆而利落的將這這幾個倒霉的傢伙給輕鬆解決掉。
望着因為失去意識而倒了下去的年輕傭兵,一部分人因為受到驚嚇,而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冷氣
芙瑞爾仍是不屑的瞥了瞥嘴角,似乎是有些懊惱於這幾個傢伙的無能。
“你這是在挑釁我們,芙瑞爾?”
憤然起身的老圖克,用力將身上的斗篷甩開,他的手掌重重拍擊着桌面,說道,“就算是你能夠駕馭魂力,但也不該做出如此妄為的事情。我知道,你的魂力天賦是能夠在短時間內攝奪他人的意識,從而供你所驅使,但這種魂力的本質,同樣會對他人造成不可避免的影響,甚至可能會徹底毀掉他們的意識,淪落為沒有任何感知的廢物。”
芙瑞爾有些嗔怒的瞪了一眼老圖克,似乎是因為後者加重的語氣而有些幽怨,她緩緩開口說道,“真是沒意思,人家也不過是開了個小玩笑而已嘛。更何況,你們也應該很清楚,只憑我這點能力,怎麼可能對你們造成任何的影響?就像你們說的,這些微不足道的伎倆,和你們的魂力天賦相比,可差的太多了一些……”
表情愈發陰沉不定的老圖克,眼角餘光從尤金身上瞥過。
後者只是滿臉無辜的張了張嘴,最後悻悻然坐回到自己的位置上,聳了聳肩。
原本正安靜坐在櫃枱後面的索卡,忽然聽到芙瑞爾呼喚的聲音。她連忙抬起頭,看着後者沖自己點了點頭,眼中笑意愈發強烈。
“不過話又說回來了,你們有誰曾經進入過西切之森深處嗎?還是說,關於這場野獸暴動,你們究竟知道多少的秘密?你們所知的一切,也只是你們隨意的猜測而已,要我來說,根本就沒必要把時間浪費在這些人的身上。”
芙瑞爾低聲笑了起來,手指緩慢掰動着脖頸,“就算是我答應你們的計劃,又能怎樣?只憑你們目前的能力,根本沒辦法順利進入到西切之森深處,更別說是想要調查清楚,有關於這場野獸暴動的真相了……”
無法忍受芙瑞爾冷嘲熱諷的尤金,忽然就站起身,卻仍是低聲說道,“我知道你從來都瞧不起其他人,芙瑞爾,但沒關係。因為現在我們遇到了同樣的麻煩,那就是關於這場野獸暴動背後的真相,所以我們必須暫時放下彼此的成見。”尤金深吸了一口氣,繼續說道,“如果我們再也沒辦法進入到西切之森狩獵的話,那麼到時候會有越來越多的人被迫離開這座小鎮。”
望着仍舊停留在旅店大堂中的傭兵,尤金稍稍提高了嗓音,“這種情況甚至不需要持續太久,我們就沒辦法繼續維持原有的生計了。而且,還有許多人沒能賺到足夠多的古朗克,他們甚至都很難熬過今年這場漫長的寒冬。”
芙瑞爾仍是滿臉無所謂的表情,目光卻是在老圖克的臉上輕輕遊離。
“可這和我有什麼關係?又不是我阻止了你們進入林中狩獵,也不是我趕走了小鎮上的那些商人,”芙瑞爾嗤笑一聲,口氣仍是輕蔑的說道,“我可不在乎你們會落得怎樣的下場,這些事情本就和我毫無關係。”
說到這裏的時候,芙瑞爾忽然話鋒一轉,“提到這些事情,我反而是覺得有些好奇,你們難道就一點也不感到奇怪嗎,那支突然到此的陌生傭兵小隊,以及他們為何會貿然闖入到西切之森深處,這些奇怪的舉動,又是為何引發了這場規模龐大的野獸暴動?”
眾人瞬間安靜了下來,彼此沉默無聲的對視着。
他們快速交換着彼此的思緒,但眼神卻逐漸變得疏遠和陰沉不定。這些傭兵顯然並不屬於小鎮上任何勢力,甚至看起來不太像是本地傭兵。而且讓眾人始終少感到好奇的,是那幾名自始至終都安靜坐在一旁的幾名年輕傭兵。
他們的注意力,似乎也只是稍稍放在了芙瑞爾一行人的身上。那名看起來,大概是隊伍隊長的的高大男人,目光始終有意無意般瞥向芙瑞爾。索卡依稀記得這個男人的名字,他是叫鍛鋼,也是在前不久的時候,剛剛來到小鎮上的傭兵勢力之一。
“如果我沒記錯的話,在那支傭兵小隊剛剛抵達小鎮的時候,你們就有見到過他們吧?”芙瑞爾的目光忽然望向老圖克,笑容變得有些玩味,“你們好像和他們有過一些交談,在那之後,他們就匆匆忙忙的進入到西切之森……”
留意到更多人的視線轉向老圖克,芙瑞爾下意識眯起了雙眼,滿意的眯起雙眼,臉上笑容愈發嫵媚動人,“如果你們真的已經準備好進入到西切之森,去調查關於這場野獸暴動的真相。那麼我想,在必要的前提下,你們是不是應給將你們所知道的所有消息,都告訴我們?”
面孔變得僵硬難看的老圖克,目光愈發厭惡的望着芙瑞爾。
“我從不認識那支小隊中的任何一人,事實上,在他們進入西切之森之前,我也只是偶然見過他們一面而已,和他們之間也沒有任何交集。既然我們已經打算好結成同盟,那麼就一定不會向其他人,隱瞞任何的線索,以免會對他人造成不利。”
看着老圖克微微扭曲的面孔,芙瑞爾滿意的笑了起來。
“哦,原來是這樣啊,聽起來還真是讓人有些失望,”伸手接過索卡遞給自己的酒杯,芙瑞爾不急不慢的抬起手指,如同變戲法一樣從雙指之間拋出一枚銀古朗克,叮噹作響落的在索卡手中的盤子裏。
注意到少女有些好奇打量着自己脖頸間佩戴的寶石,芙瑞爾忽然挑起手指,動作輕柔嫵媚的撫摸着索卡下巴。
“很漂亮對吧?就像是一頭毒蛇的眼睛,其中閃爍着妖異翠綠的邪光,”望見少女索卡茫然困惑的表情,芙瑞爾點了點頭,“你想要嗎?如果你想要的話,我可以送給你。”
原本沉默站在一旁的老圖克,冷冷出聲的打斷了芙瑞爾,“但無論發生什麼事情,我們都必須為了共同的利益着想。如果我們放棄進入西切之森狩獵的機會,那麼以後恐怕也只能另外尋找他處了。”
手指稍稍用力捏住了索卡的下巴,芙瑞爾目光輕佻,上仰着面孔,“你真要這麼想的話,那我也沒什麼辦法。不過我可以告訴你們一些消息,應該不需要太久的時間,那支來自帝都弗雷恩斯的傭兵小隊,會親自抵達風息小鎮上,並且調查關於這場野獸暴動的真相。”
留意到神情瞬間黯淡下去的老圖克,芙瑞爾冷笑了一聲。
有些被弄疼的少女索卡,呼吸隱隱變得有些急促。
“他們來自傭兵公會,作為匯聚了東帝國境內所有傭兵勢力的大本營,他們的實力你們可是有目共睹的。雖然這些傢伙們的性情有些奇怪,不過這也不是什麼大事,前提是你們不會去惹惱了他們。”
望着眼前嬌小動人的少女,芙瑞爾的目光變得有些興奮起來。
“等這一切結束之後,你們當然就能繼續進入西切之森狩獵,去維持你們所謂的生計。我想,他們也不會在乎你們這些傢伙的死活,我說的對吧?”
身後幽暗的樓梯上走廊,忽然響起了一陣沉重的腳步聲。
滲透骨髓的寒意,讓每個人都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冷氣,整座驛站大堂忽然就變得安靜了下來,空氣里瀰漫著一股強烈的壓迫感,無聲的惶恐讓眾人更是無法將視線從那個忽然出現的男人身上挪開。此刻他正安靜的站在芙瑞爾身後,目光冰冷異常盯得她的手指。
他沒有開口說話,視線始終凝聚在芙瑞爾和少女索卡身上。
身體輕微顫抖不止的芙瑞爾,神色有些蒼白的轉過身體,望着眼前這名陌生男人。她忍受着男人冰冷刺骨的視線,整個人彷彿置身於深淵的邊緣,侵入四肢百骸的懼意,讓她不由的想要儘快逃離此地。
“索卡,到我這邊來。”
幾乎是牙縫間擠出來的沉悶嗓音,如刀子一般精緻而致命的切入芙瑞爾的心臟。她連忙驚恐的收回了手指,神情愈發不安的望着眼前的男人。她甚至從未感受到過如此劇烈純粹的怒意,沒有任何的猶豫和遲疑,如同是獵人與獵物之間的差距。
芙瑞爾竭力壓下急促不安的呼吸,手指輕輕拍打着劇烈起伏的胸膛。
“都已經忙了一整天了,你也已經很累了。接下來的事情就交給我,你先去休息吧……我可以處理好這些事情的。”涅法雷姆蹲下身,動作輕柔的將索卡攬在懷裏,有節奏的拍打着她的後背,俯身在她的耳邊低聲呢喃道。
“真是抱歉各位,現在也已經很晚了,每個人都很累了,”涅法雷姆緩慢站起身,目光仍是冷淡的望向驛站大堂中的每個人,“如果還有什麼事情,就請各位等到陰天再說吧,我們已經準備關門了。”
當男人的目光從自己身上越過的剎那間,芙瑞爾如獲大赦一般,匆忙起身朝着驛站大門外走去。她一邊調整着急促不安的呼吸,一邊壓低了嗓音飛快的說道,“既然人家都已經準備關門了,我看我們也還是早點回去休息好了。反正也沒必要把時間繼續浪費在這些事情上,就等傭兵公會的那些傢伙,在趕到小鎮之後再作打算吧。”
說著,芙瑞爾一行人便匆匆忙忙的離開了驛站。。
他們一行人的身影,很快便徹底消失在黑夜之中。但涅法雷姆仍是遠遠瞥見他們的背影,直到他們走出去很遠一段路之後,才猛然轉過身,用一種憎惡的眼神死死盯着自己。
他什麼也沒說,只是無聲的扯了扯嘴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