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涅法雷姆掙扎着站起身,邁步走到窗邊望向外面。
有那麼短暫的片刻,涅法雷姆仍是猶豫着自己是否要留下來,至少處理好這場野獸暴動。但當他忍不住回想起,三年前在極北雪域深處發生的一切,便沒有了任何的猶豫。
時至今日,之所以那頭凶獸還未完全蘇醒,有一部分原因是因為在那片森林的深處,幾乎很少會有其他魂力持有者的出現,在失去強大且持續的魂力刺激下,那頭凶獸也就不會過早從沉睡之中蘇醒。
“那頭死靈少年的軀殼內存在的,應該就是那頭凶獸的魂力,即使它還未完全蘇醒,但它已經能夠駕馭魂力與那頭死靈少年的身軀完成契合。而這場野獸暴動,應該就是在那頭凶獸蘇醒氣息的刺激下,才會突然爆發的。”
涅法雷姆輕聲嘆了口氣,雙手撐在窗台上。
“如果他們沒有貿然闖入到森林深處,也就不會驚擾到那頭沉睡中的凶獸。而且以他們的能力,也絕不可能對那頭凶獸造成更多的影響,除非還有其他人也介入到這件事情里……難道這一切的發生,都是被策劃好的?”
時間在悄無聲息中飛速流逝着。
接下來幾日,整座驛站的生意突然就冷清了一些。或許是因為更多的傭兵正在忙碌準備接下來的冒險,直到他們準備動身的前一天,傭兵們再次匯聚在驛站上。幾乎所有人都圍擠在這家驛站上,喧嘩和吵鬧以及人群間的彼此推嚷,所有的一切好像混作一團。
“即使如此,那麼又該由誰來擔負這份重任?畢竟這個人要指引整支隊伍順利進入西切之森深處,並且活着回到小鎮上”,即使是老圖克和尤金在艱難做出妥協以後,他們仍舊不可避免的與哈恩一行人產生了分歧。
一部分人的視線落在老圖克幾人,他們同樣憂慮不安的思考着這個問題。
但當哈恩微笑着抬起頭,目光在人群中掃過的時候,所有人臉上的不安情緒很快便煙消雲散,“如果你們相信我們,那麼我們的小隊會暫時接管這份責任。無論什麼時候,我們都會行走在隊伍最前方,在確保隊伍順利行進的同時,竭力保證其他人的安危。”
目光斜瞥了一眼神情仍是陰沉難看的老圖克,哈恩再次笑了起來,“只是現在我們要做的,是提前確定好我們接下來的行程,以及一些必要的準備。我們已經準備好陰天一早動身,大家就在小鎮入口處之外那條道路分岔口附近集合,至於這場冒險途中的具體事宜,我們會在進入西切之森后與大家慢慢解釋。”
望着眼前喧嘩吵鬧議論不息的眾人,哈恩忽然站起身,低聲嘆了口氣,“我很清楚你們在擔心什麼,對此我也能夠理解,畢竟這不會是一件太過容易做到的事情。不過無論如何,每個人都能做出自己的選擇,在準備啟程之前,你們還會有足夠多的時間來考慮清楚這件事情。”
第二日天色還未亮起,便有一部分傭兵提前走出小鎮,他們出現在小鎮外那條道路分岔口附近,很快越來越多的傭兵便匯聚於此。他們身上裹着厚重的斗篷,裝備着趁手的武器和防具,眼神空洞的望着鉛灰色的天空。
幾乎所有人都因為持續焦慮的情緒,一整晚都沒辦法好好休息,每個人的臉上都寫滿了疲憊和煩躁,他們神色不安的來回踱步着,直到有人終於看見哈恩一行人從小鎮上走出。
原本圍聚在一起傭兵隊伍,悄無聲息中疏散了一些。
“看來都已經準備好了。”
哈恩忍不住笑了起來,抬頭望了一眼仍是陰沉沉的天空,“我還以為大多數人會選擇留在小鎮上,不過現在看起來,雖然時間上稍微晚了一些,不過大家都還是做好了準備。”
始終跟隨在洛希爾身後的芙瑞爾,目光低垂望着腳下的路面。
她有意無意間望向站在自己身旁的洛希爾,後者的目光仍像是一灘死水,似乎沒有任何的情緒波動。但芙瑞爾仍舊留意到,伊戈爾的眼神變得有些奇怪,他像是在看待一群將死之人,眼神冷漠而譏諷的掃視着在場的每一名傭兵。
“現在可以動身出發了嗎?”有人出聲問道。
“如果你們已經準備好了的話,”哈恩微笑着回答道,“我們現在就可以啟程。不過在進入西切之森之前,我必須再和你們重複一遍,我們此行目的是為了調查有關於這場野獸暴動的真相,並且儘可能深處西切之森,印證那些傳言的真假。所以在這場冒險的途中,我不希望會發生其他任何意外,或者是同伴之間的背叛。”
說到這的時候,哈恩臉上的笑意忽然變得有些奇怪。
艾卡熙一行人在走出小鎮之後,同樣跟隨着這支隊伍,匯聚在這條道路分叉口附近。他們始終與人群保持着微妙的距離,目光中充滿了對人類的敵意,眼神更是毫不掩飾的厭惡和痛恨。
“接下來會發生什麼事情,就沒辦法預料了……”艾卡熙竭力壓低嗓音,說道,“人類之間的背叛和手足之間的相殘,這種事情一旦發生,就不會再有人感到奇怪。所有的意外,都是蓄謀已久。”
阿萊克西亞正低頭擦拭着手中的長弓,輕聲回答道,“但無論如何,我們都沒必要在這個時候與人類發生衝突,這樣做對誰都沒有好處。即使人類與精靈之間,仍舊存在着無法彌補的隔閡,但有些時候,我們也必須放下所謂的成見。”
艾卡熙無聲的扯了扯嘴角,眼神仍是厭惡的注視着眼前的人類。
“雖然他們暫時達成了聯手的約定,對我們而言,這也未必是件壞事,”阿萊克西亞忽然低聲說道,“以哈恩一行人為首,儘可能調和各支小隊之間的分歧和矛盾,對他們而言,這應該是最好的解決方式了,面對如此雜亂的隊伍,也必須有人做出一些犧牲,才能夠達到他們所想的目的。”
艾卡熙忽然伸出手,握了握腰間那把精緻的細長匕首。
“只是我們仍要留心這些人,無論如何都不能完全相信他們,直到我們進入到西切之森深處之前,都不能放鬆警惕。”
阿萊克西亞輕聲嘆了口氣。
瀰漫已久的成見,仍舊生根於不同種族之間。
“如果還有人準備退出都會話,現在還有時間,”哈恩忽然提高了嗓音,話語如利刃般扎入每個人的意識里,“如果都已經準備好了的話,那麼我們就該啟程了。”
即使是傭兵之間快速而無聲的對視着,但仍舊沒有人願意透露出內心的想法。也有一小部分人,在偷偷溜出隊伍后,身影有些狼狽的逃回到小鎮上,他們的身影很快便徹底消失在其他人的視線中。
但就在隊伍開始緩慢前進的時候,洛希爾忽然用力攥緊了芙瑞爾的手腕。
“等進入森林以後,記得無論發生什麼事情,都一定要跟緊我們。或許我沒辦法像以前一樣,一直站在你的身前保護你,但無論何時,你都必須相信我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你。”
芙瑞爾默不作聲的低垂着視線,眼神卻飄向走在前方不遠處的哈恩和伊戈爾。
“這也是他們必須做出的選擇,”洛希爾稍稍加重了語氣,並且再次壓低了嗓音,“無論結局會是如何。”
在哈恩一行人的帶領下,整支隊伍開始緩慢朝着森林的方向開始前行。當人們開始行走在那條林間小徑上的時候起心情忽然變得有些煩躁不安起來,所有人都忍不住加快了腳步,愈發用力的碾動着腳下的沙石路面,呼嘯而至的冷風穿透了密林,反覆拍打在每個人的身上。
即使是寒冬已至,但這片森林看起來仍舊只是深秋的模樣。
人們越往前走,腳下的路面便愈發堅硬起來。也有一些人偏離了隊伍,沉默的踩踏着厚實鬆軟的落葉,他們一邊聆聽着從森林中傳來的各種異響,一邊留意着野獸暴動后留下的痕迹。似乎是有什麼東西,在森林的更深處地方,發出陣陣隱約恍惚的凄厲慘叫,並且持續不斷的回蕩在每個人的耳邊,但當他們終於走過這片森林的外圍,那些讓人心中躁動不安的聲音竟忽然的消失了。
此刻驛站內,涅法雷姆正舒服的躺在柔軟的床榻上。
窗外的陰雲還未散去,幾乎沒有更多的光線落入這間房間。壁爐中的木柴早已燃盡,但空氣中仍舊殘留着松香的氣息,涅法雷姆嘗試着調整身體,將整張臉埋在被褥里,自言自語一般說了一些莫名其妙的話。
索卡敲了敲房門,端着手中的食物和啤酒走進了房間。
她將手中的食物和啤酒放在桌上,然後有些氣呼呼的走到床榻前,一把扯過涅法雷姆懷中的被褥,“嘿,瞧瞧都什麼時候了,你怎麼還不起床?那些傭兵們,已經動身進入到西切之森了,雖然還有一部分人選擇留了下來。不過看起來,他們好像得很長一段時間才能返回到小鎮上。”
涅法雷姆有些不情願的扭動着身體,鼻子用力嗅了嗅空氣中食物的香氣。
他掙扎着坐起身,揉了揉有些雜亂的頭髮,神情慵懶的說道,“如果一切順利的話,他們應該很快就能返回小鎮上。從風息小鎮到西切之森深處的這段路,倒也不算是太遠,只是無論他們會在這場冒險中遇到什麼事情,恐怕都沒機會進入到這片森林的更深處。”
涅法雷姆聳了聳肩,起身走到桌邊坐下,“只憑他們的能力,我想應該也就是到西切之森中隨便逛逛,等他們意識到這場野獸暴動真正的危險,就會知難而退返回到小鎮上。可如果真的發生一些意外,那就不是他們能夠解決的事情了。”
“所以會發生什麼事情啊?”索卡表情有些困惑的眨了眨眼,站在一旁問道,“那些已經發瘋的野獸,會攻擊他們嗎?”
涅法雷姆認真的想了想,回答道,“或許吧,不過那應該是最好的一種情況了。一旦這場野獸暴動再次爆發,在獸潮的衝擊下,他們根本沒辦法從那種級別的獸潮中存活下來。”
索卡仍是有些不陰白的搖了搖頭,問道,“以你的實力,也沒辦法應付這次的麻煩嗎?”
“不是沒辦法,而是不能,”涅法雷姆嘆了口氣,似乎不想再繼續解釋下去,“羅什他們呢?也進入到那片森林中了?”
索卡點點頭,安靜的坐在一邊的位置上,“他們跟在那支隊伍的後面,一同進入到了西切之森。而且那幾名精靈傭兵客人,好像也一早就離開了驛站,我聽人說他們也隨着那支隊伍進入到了森林裏。”
涅法雷姆點了點頭,低頭翻弄着盤子裏的食物。
索卡忽然有些莫名其妙的問了一句,“你和那位姐姐以前就認識嗎?”
涅法雷姆表情有些茫然的抬起頭,“你說誰?”
索卡有些緊張的低下頭,用力攪動着手指,“就是……就是那名叫阿萊克西亞的精靈……”
涅法雷姆撓了撓下巴,表情有些疑惑的望着索卡,“那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怎麼突然問這個?”
“沒,沒什麼,我就是隨口問問,”索卡用力咬緊了嘴唇回答道。
大概是留意到涅法雷姆促狹的笑意,索卡有些慌亂的站起身,她踉蹌着轉過身,臉頰有些發燙,低聲說道,“你記得吃點東西,我一會兒再過來收拾……那我先去忙了……”
望着少女表情糾結的模樣,涅法雷姆忽然就忍不住笑了起來。他起身拉住索卡的手臂,蹲下身替她擦去了臉上的污跡,輕聲說道,“不過會無論發生什麼事情,也無論將會遇到什麼人,我都不會忘記那個總是愛哭愛鬧的小女孩。對於我和哈克老爹而言,沒有任何人更沒有任何事情,能夠改變這些。”。
索卡有些嫌棄的掰開涅法雷姆手指,抬手抹了抹臉上的油漬,低聲嘟囔道,“知道啦,知道啦,你每次都是這樣說。那我先去忙了,你記得吃點東西啊。”
涅法雷姆微笑着站起身,望着轉身走出房間的索卡背影,“好好好,知道了。就知道我們家小索卡最關心我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