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東京喲,夢想喲
冰雪凝結,踩在腳下咔擦咔擦作響。
嘴裏呼着白氣,南鄉時脖頸縮進衣領內,夾着畫,頂着滿頭大雪走進樓道,轉拐二樓。
這是一座老舊的公寓樓。
想必是從昭和那個年代開始就已修建了,牆上黑乎乎的幾塊,樓道角落的蜘蛛網,看上去就很有年代感。
從口袋裏取出鑰匙,將公寓門打開,打開電燈開關,映入眼帘的便是一個不大不小的家。
說它不大,是因為這個房間不過一室居。
說它不小,則是因為那怕就這點面積,也足以讓一個人在東京這座孤獨的城市活下去。
很有天朝上世紀‘北漂’的感覺。
不屬於東京的人來東京尋夢,結果反倒是夢碎成了一地雞毛。
沒有什麼‘我回來了’的彙報習慣。
南鄉時很乾脆地進入房間,伸手拍乾淨肩膀累積的薄雪。
家裏沒有電視等娛樂傢具,一張桌子,靠在過道旁邊的小灶台。
角落被各種畫具、畫紙堆滿,沒堆灰,看得出來在經常取用。
要不是裏面還擱了一張床,估計都不能用‘家’這個形容詞來形容這個狹小的空間。
將暖風片打開,等待室內溫暖的時間,南鄉時走到小陽台處,思索明天要做的事情。
他一向都是個極有規劃的人。
首先崗野美術培訓中心那裏肯定要抽出時間去的。
好不容易得到的機會,這是南鄉時不可能放棄。
主要是錢也不夠用了,取盡身上的錢財,那也不過十萬日圓再加一些零碎小錢。
這些錢一用完,那南鄉時可真到山窮水盡的時候了。
至於池白藝術大學那邊已經連續好幾天翹課了,去肯定也要去的...
至於素描、速寫、色彩表達那些導師留下的課題作業。
還是得想辦法擠擠時間。
時間這東西,擠一擠總是會有的。
而且說白了也就是學生作業,要求不高,再加上南鄉時對於趕作業進度還是很有經驗的——不少美術生都有拖延症,不到最後快要提交的時候是絕對捨不得踏進畫室一步的。
做好了明天的規劃,南鄉時剛想着要回到房間內。
就聽見下面傳來了醉漢拍着垃圾桶,頹喪哭着唱歌的聲音。
“東京喲!東京喲!”
“遍地黃金,遍地夢想喲!”
“能不能把我年少時的夢想還給我呀!”
“我已記不清年少的夢想嘍。”
“反正那絕不會是一套房,一輛車——”
並不押韻的歌聲響着,一路撒着雪花,傳得很遠...
......
東京池白藝術大學位於文京區,是一所教育資源不錯的學校。
之所以在東京都內名聲不顯,則是因為壓在它頭上的武藏野、多摩美等五大美院實在風頭過盛。
所以才讓這座大學有種鮮為人知的感覺。
從車站下車,南鄉時用手機查詢着今天的科目,向池白藝術大學內部走去。
池白藝術大學裏的集體活動一般是以社團活動作為主導的。
這一點日本大學與日本高中有本質上的不同。
這裏沒有什麼班級概念。
頂多就是大家都是同一個畫室的,互相認識,或者是‘你和我選了同一科選修課?真是太巧了。’這兩種情況。
沒有課程也沒有作業纏身的時候,你甚至可以自己給自己放假,十分寬鬆。
但...美術專業的大學生想要沒作業?
這就是在做夢了。
南鄉時以前就見過比自己高一級的學長。
第一次見的時候滿腦袋烏黑頭髮。
第二次見的時候已經形成半禿之勢了。
熬不完的夜,掉不完的頭髮,這句話簡直完美詮釋了大學美術生的生存環境。
南鄉時粗略掃過今天的課程,頓時心滿意足了。
今天沒有文化課,都是實踐技法課程。
早上的課程是素描靜物課,下午則是色彩表達方面的課程。
不過由於色彩表達的老師已經佈置這次的課題作業了。
今天下午這節課應該會留給學生一些時間畫畫。
早退去崗野美術培訓中心應該是沒大問題的。
可來都來了,還是先把要做的事情都做好吧。
遵循着腦海中的記憶,南鄉時向池白大學內摸索而去。
他所在的畫室名為京之美畫室,也不知道其中有何寓意。
邁開步子向前走,進入教學棟轉上四樓,便是南鄉時所在的京之美畫室了。
一進入其中,一股顏料與松節油的味道就迎面撲來。
毫不猶豫走進其中,南鄉時便能感覺到有幾道打量的目光從畫架後面射過來,但很快便趨於平靜,繼續低頭畫畫。
這也是當然的。
手邊的作業都畫不完。
只要不是老師進門,天塌下來都別想我畫畫的手停下。
南鄉時倒也不在意他們的目光,只是徑直走到自己的畫架前坐下,接着和身邊正在埋頭苦畫的四谷開司打了聲招呼。
“南鄉啊,來了?”
四谷開司側了側身體,給南鄉時留了個位置。
南鄉時坐下的同時順勢端詳一眼四谷開司手邊的畫架。
此時的四谷開司正埋着腦袋畫著靜物素描,畢竟這可是素描老師佈置的作業。
但他只是畫著畫著就有些頂不住了。
因為旁邊南鄉時的視線實在太戳人了。
那種帶着點審視意味的目光,讓四谷開司都忍不住側頭:“南鄉,你幹嘛啊?畫不畫啊?”
“我就看看。”
南鄉時倒沒什麼不好意思的,繼續打量着四谷開司的素描,順便在心裏默默估計這些大學生的基礎水平。
從進門看到現在,他也差不多摸清楚了。
池白藝術大學的學生水平只能算作偏中,就屬於那種剛剛接受系統化大學教育的水準。
“不畫別站在我這兒干看着,你看着我畫不出來。”
四谷開司又繼續補充一句。
挺多美術生都有這麼個毛病,那就是畫畫的時候如果被人圍觀,渾身上下都會不自在。
“有人圍着看不就證明畫得不錯么?這有什麼好尷尬的,就好像跳舞一樣,要是你跳舞跳得難看,肯定就沒多少人願意看。”
南鄉時還舉了個例子。。
“是嗎?那你的意思是覺得我畫得很好?”
聽見這話題,四谷開司來了精神。
“不,我沒那個意思,你也就一般大學生水平吧。”
“哈?你這傢伙...”
這轉折來得實在有點兒快。
四谷開司無語,隨後乾脆地側頭,打趣一句:“要是南鄉大人覺得我畫得不太好,不如就由您來親自展示展示,讓我看看什麼是素描中的範例。”
被南鄉時這麼一搞心態,他很乾脆地把鉛筆遞給對方,攛掇着南鄉時展示。
不過四谷開司也只是開個玩笑。
南鄉時的性格他還是了解的,被人盯着根本就畫不出來,更別提什麼給他展示了。
果不其然,面對四谷開司的說法。
下一秒,南鄉時就搖了搖頭,擺手拒絕。
你看嘛。
果然。
四谷開司心裏有數。
然後——
“但開司同學如果真想看看,我還是很願意展示的。”
南鄉時回應一句,剛好也練練手,畢業之後就沒怎麼碰過素描了。
但這對於四谷開司來講,又是一個意想不到的轉折。
聽着南鄉時一句‘一句借我用用’便大方地接過自己手中的鉛筆,順帶還把自己一整盒各種型號的鉛筆都薅走,四谷開司呆住了。
倒不是因為那盒鉛筆。
而是四谷開司完全沒想到南鄉時什麼時候有這種大心臟了?
看着南鄉時擺開畫架,準備畫紙。
四谷開司都有點摸不準了。
真要上手展示?
可是‘展示’...那又能怎麼樣呢。
南鄉時的水平不一直都和自己差不多嗎?
四谷開司心裏暗自嘀咕一句。
不過,他嘴上雖然是這麼說,但身體還是實誠地湊過去看了一眼。
然後...
看着看着,他的眼神就有些移不開了。